第26章 年少轻狂
宋繁花带着两个丫环去街上,到底去做什么,两个丫环根本就不知道,但根据以往的种种事迹来推测,她们自家小姐能去的地方不是酒楼就是茶馆,要么就是赌坊,抑或是烟花之地,而且,宋繁花出门前反复强调要把银票带上,带银票而不是带银子,一字之差,那就差了很多,所以,两个丫环跟随在宋繁花的身后,彼此对视间,都觉得,自己家的小姐徒步而行,要去的地方,必然是烟花之地。
为什么不是赌坊?
因为宋繁花去赌坊,每次都要带上宋府府卫,为什么要带府卫?当然是为了打架方便,而这次不带,应该是不去赌坊的。
环珠跟绿佩对宋繁花还是很了解的,毕竟伺候了那么多年,可宋繁花如今是重生归来,她所做之事已经不是两个丫环能够猜测到的了。
宋繁花慢步走在街上,日头高悬,热气蒸腾,来往周围的人都是薄汗贴额,再有肥胖者都大汗淋漓了,她却浑然未觉,丝毫不觉得热似的。
环珠手中没有备伞,她扯了一下绿佩的袖子,轻声问,“我忘了带伞出来,你怎么也忘了啊?你看这日头大的,小心把小姐晒坏了。”
绿佩回道,“我只顾着拿银票,估量着小姐会用多少,然后带多少,哪里还想得到其它,你怎么会忘记了?这日头热的,不用别人提醒你也应该要记得的啊。”
环珠摊摊手,一副自责的神情说,“我没想到小姐出门会不坐轿子,而且,刚刚一高兴就给忘了。”
绿佩抬头望一眼在前面慢步走着的宋繁花,低声说,“小姐好像不热,而且,小姐虽然晕船,怕黑,她却不怕热的,应该没事吧?”
环珠蹙眉,“我就担心小姐会中暑。”
绿佩跟着就拧了拧眉,“要不然,你去伞铺买把伞?”
环珠觉得可行,点了点头,扯起裙摆就往卖伞的地方去了,绿佩看她撒腿就跑的样子,低嗤一声,“说走就走啊?也不跟小姐说一声,算了,幸亏小姐走的慢,不然看你等会儿到哪儿找我们。”
她低声自言自语的话刚说完。
忽地,半路上,一记凉风从面颊拂过,接着就是马车的轱辘声,再然后就是一道少年调侃痞坏打趣又讥讽的笑声,“哟,这不是宋小六吗!”
在整个衡州,冲宋繁花喊宋小六的除了宋阳以及宋世贤外,就只有柳绍齐。
柳绍齐是柳府二公子,年少轻狂。
柳府的马车一如柳府的主公一样,平静低调,常色木造的框架,紫色素净的帘子,帘子垂直落在马檀车架上,平滑如洗,车窗一角,柳绍齐伸手挑了一角窗帘,露出半张稚嫩的脸,以及,一双飞扬不羁的眸子。
他看到宋繁花,哟呵一声,“喂,宋小六,你今天怎么没坐宋府的马车了?难道不是去赌坊的?你要去天琴阁的话,哥哥我陪你啊。”
宋繁花在柳绍齐上一句喊她宋小六的时候她就听见了,但她没打算搭理他,所以,索性不理,继续走,可柳绍齐不依不饶,紧跟着她不放。
宋繁花止了止脚步,侧身抬头,望向窗帘处的那张脸。
柳绍齐见她看了过来,双手往窗口一扒,探出头来笑哈哈道,“我以为你真的转性了呢。”
宋繁花哼道,“别挡我路。”
柳绍齐见宋繁花语气恶劣,与之前她对他的态度并无差别,忽地想到昨晚他姐姐回去说宋繁花变得奇怪的话,他觉得眼前的宋小六还是那个宋小六啊,没什么奇怪,再细眼去瞅,见她白嫩的脸薄红一片,再瞅一眼头顶的日头,他大笑,“你是过个及笄宴,越发把自己过傻了,这么大的太阳,出门怎么不坐轿?不坐轿就算了,怎地也不撑个伞啊。”
说罢,不等宋繁花应腔,他立即松开扒在窗口处的手,拿着自己预备的伞,拂开帘子,下了马车。
他走到宋繁花面前,将伞递给她,“喏,借你用。”
宋繁花看着他手中男子专用的松竹伞,目色似乎穿透了时光流年,看到了那个从小就与她一样格外调皮捣蛋的小鬼,是啊,眼前的这个少年与她同岁,生在同年,家居衡州,可谓是年少青梅了,小时候宋繁花就极为讨厌柳纤纤,那种讨厌是没有理由,骨子里带来的,是一种天生的讨厌,所以,宋繁花经常会骂柳纤纤,各种不堪的话,而只要她骂了,柳绍齐听见了,他就会揍她,揍完又抱着她去药铺买药,买罢药就给她擦,擦完又会买一串冰糖葫芦哄她,那个时候的宋繁花是打架王,可每每就是打不过柳绍齐。
后来,两个人渐渐长大,打架这种事是极少干了,可两个人骨子里的叛逆反骨却没变。
宋繁花去各大赌坊闹事,柳绍齐就去各大赌坊赢钱,宋繁花去茶馆听戏,柳绍齐就带人将讲戏文的老朱儒拉到酒楼吃酒,宋繁花去狂妓楼,柳绍齐就带人去清场,然后,他玩她。
所以,一度,宋繁花是憎恶极了柳绍齐。
她觉得,柳府的人,一个一个的都是她的克星,柳纤纤一张狐媚脸惹人厌,柳绍齐处处与她争锋作对跟她对着干,这两个人,都是天敌!
那个时候的宋繁花蠢傻无知,她不知道,柳绍齐是深爱着她的。
因为深爱,所以,在宋府惨遭灭门之时,所有人都死了,唯独她活了下来。
那,不是侥幸。
宋繁花猛地闭上眼,眼角颤抖,心中悲凉无处安放,烈头炎炎,她却冷彻入骨,她倒宁愿柳绍齐不曾保下她,就让她随着宋府的人一起死在那场灭门里,让她的灵魂与家人一起埋葬,也不至于让她历经后来种种之事,一颗心辗转破碎,恨意满腔。
宋繁花攥紧手指,纤纤五指扣在掌心,刺痛传来,她蓦地睁开眼,廖然轻笑,“不用你假惺惺!”语罢,冲身后的绿佩道,“我们走。”
柳绍齐就知道宋繁花会拒绝,她要是接了,他倒是会被吓着了,他也不恼不气,将伞柄一按,撑开了伞,挡在她的头顶。
一片阴影袭来,宋繁花顿时大怒,“柳绍齐,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谁让你给我撑伞了,快点给我滚开!”
柳绍齐吊儿郎当地睨着她笑,“你骂谁是狗?”
“你!”
“你?啊……”
柳绍齐将后面一个啊字拖出极长极长的尾音,一副我知道你是狗,不用你特别强调的模样。
他在玩字面游戏,宋繁花怎么会听不懂,她冷冷地抬起手臂,一把抓下伞布,狠狠地往柳绍齐身上砸去,柳绍齐被偌大的伞骨砸的往后趔趄好几步,胳膊也被她砸疼了,再回头,宋繁花已经带着婢女穿过一道巷子,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柳绍齐摸摸稍感麻痛的手关肘,盯着地上的那把松竹伞,闻着空气中残留着的她身上独有的樱花气息,他的心,一如那繁华盛开的樱花一般,春盛怒放。
繁华锦世 说:
当我打下春盛怒放这四个字的时候,眼前乍现的是春景,心中埋葬的是悲凉,因为我在这场繁华的樱花气息里看到了他的死亡末路,眼前的女子很美,美如歌如画,眼前的女子很香,香如酒如诗,他们曾一起叛逆轻狂,曾一起惑乱凡尘,曾一起笑,曾一起疯,曾一起怒,奈何,一朝身死,谁碎了江山如梦,谁又负了君心不悔……柳绍齐的爱情,注定要变成这场乱世杀伐里的一曲悲壮哀歌。你们可知,我将要书写怎样的故事……但愿你懂。
第27章 知我者也
宋繁花带着绿佩经过小巷子穿到另一条街上,这条街上显然比起刚才的那条街热闹许多,宋繁花一穿出来,立马有眼尖的路人看到她,纷纷躲避。
宋繁花没理会这些人,只扭头问绿佩,“环珠呢?”
绿佩道,“去买伞了。”
宋繁花愕然,抬头望了望天,发现日头确实挺大的,刚怎么就没发现呢,她忽地就笑了,说,“这丫头,买伞怎么不吭一声,我也跟她一起去啊,要是她选的伞我不喜欢怎么办?”
绿佩担心环珠买了伞找不见她们,就笑着点头,“那我们也去伞铺?”
宋繁花问,“你知道她去了哪家?”
绿佩摇头,“不知。”
宋繁花便愁道,“那要怎么去找?我们若是离开了,她又回来了,岂非是错过了?而她如果看到我们不在了,又去旁处找,一来二往,老是错过怎么办?”
绿佩蹙蹙眉,似乎很纠结,“那要怎么办啊。”
宋繁花说,“回刚刚的地方。”
绿佩一想到刚才宋繁花的那个暴力劲,又想到柳绍齐大概可能还没走,这两个人若是再见面又打起来怎么办?她慌忙拉住宋繁花转过去的身子,急急道,“小姐,柳二公子也许还在呢!”
宋繁花眉心一跳,面色很不好,语气也很不善,她沉声道,“在就在,我还怕他了不成!”
绿佩发现自己一心急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柳二公子老是针对小姐,小姐没必要去触霉头,而且你刚还砸了他,指不定他正找你算帐呢,我们还是不要回刚刚的地方了吧,去伞铺周围等,环珠买了伞肯定要出来的,虽然不知道是哪一家铺子,但卖伞的铺子都在一条街上,应该不会错过的。”
宋繁花寻思片刻,觉得可行。
她不是怕柳绍齐,也不怕与他撞见,她砸他怎么了?他该砸。她只是不想再与他有过多牵扯,前世她蠢傻不知道他喜欢她,但活过一世,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正因为知道,她才不愿意再跟前世一样,老是与他搅缠在一起。
而且,他姓柳。
既是姓柳,那他们就必然要成为宿敌。
柳绍齐若真是处处与她作敌也就罢了,可偏偏不是,他明着在与她作对,可真正意图却是关心她保护她,为什么但凡有宋繁花的地方就必然会有柳绍齐呢,宋繁花想,那是因为柳绍齐不放心她,贴着为难她的幌子在暗暗地为她撑腰。
这,是柳绍齐的聪明之处。
当然,也是他的可怕之处。
柳元康的儿子,柳纤纤的弟弟,会是吊儿郎当一无是处的纨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