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忙问:“尔等口中的依菡,便是这衣柜里的那只鬼么?”便往屋里一指。
借着昏黄的走廊墙壁上的玉兰花磨砂灯,那个卧室果然有一个硕大无比的衣柜,屋子里阴风拂面,初夏都让人冷的牙齿打颤。
衣柜里,果然有鬼么……不过已经和这么多鬼同处一室,也没啥更让人害怕的了。
白泽悲天悯人的说:“冤死鬼么?有何冤情,可诉与小神知,小神定当尽力而为,给你一个公道!”
阿诺姐凑过来,悄声说:“大仙啊,依菡她……自打死后做鬼,便没见她出来过,大概她不大愿意出来见人的,是以才躲在那大衣柜子里。”
“既然如此,小神便问个明白。”白泽那替天行道的样子,完全是“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的架势。旁边的鬼魂们全都流露出一副万众敬仰的样子,嚷着:“大仙真是慈悲为怀!”“求大仙为民除害!”
在众鬼狂热崇拜的眼神里,白泽潇洒无比的信步过去,伸手在衣柜上一贴,随着白泽的手渐渐离开衣柜,一个女子仿佛被他牵着,穿出了衣柜。
那个女子长发及腰,身材细瘦,赤着脚,穿着一件白色丝绸睡袍,虽被脸颊给黑发挡住了,但仍让人感觉是一个绝色美人。
白泽果然是个人物,那女子低着头,任凭白泽将她拉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察出一股怨气来,让人不寒而栗。恩,我估计这就是我身为龙神使者的外挂技能。
那女子微微扬起头,很倔强看着白泽,冷冷道:“你是神灵,可我并未做错什么,不知道为何要收了我?”
白泽倒给问愣了,想来也对依菡的理直气壮百思不得其解,便拿出做神的架子,挺起胸脯问道:“你为何执迷不悟,已经死了,怎生还一直在这个宅子害人?”
那女子沉默半晌,道:“既然神灵也如此认定,想必流言早已先入为主,既然不信我,便收了我罢。”
不愧是钻石小姐啊,声音清冷却甜美,不知道唱起歌来有多好听。
白泽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自行了断生命,可是一种不得超生的罪孽,何况你滥杀无辜,小神身负天职,今日便助你早登极乐罢”说罢摆出一个很帅的pose,手心朝上,闪耀出柔和白光,好像要发大招了。
众鬼目瞪口呆,都躲的远远的。不料依菡非但没有躲闪,反而冷冷一笑:“神,也是这样颠倒是非黑白,听信流言蜚语的么?也罢,我做人的时候,教人泼的脏水也够多了,做鬼,还要被人诋毁,既然命该如此,我一个弱女子,生生死死,又怪得了谁……”
白泽一愣,我也觉得有些蹊跷,忙说:“大仙,反正也她也逃不走,不如听她说说呗!”
群鬼嘁嘁喳喳的说:“铁板钉钉的事,就差这么一哆嗦了,大仙可不要听信了她的花言巧语!给她骗了!”
白泽踌躇了一下,挥手示意群鬼安静,道:“你且讲讲你的事,小神自会秉公处理。”
群鬼遗憾不已,黑社会小弟一看紧要关头卡壳,还愤然把拳头砸到了墙上,不料穿了过去,摔进墙内,新鬼果然还是不习惯,忘了自己早就没有了形体。
依菡长长叹气道:“我之所以留在这里不走,是因为我想跟沈弼丞讨一个说法,只恨今生今世,未曾等到沈弼丞,亲口问问他,说是殉情,却为何骗了我,自己独活?”
哎呀呀,爆了一个大料,这个扑朔迷离的自杀,原来竟然是殉情么?与沈老爷殉情?可是沈老爷明明……
白泽一听,奇道:“殉情?那你究竟是怎么死的?”
依菡道:“都说我低贱,为了钱财逢迎沈老爷来做外室,没错,我出身是低微,是育婴堂的弃婴,自小甚么苦都吃过,什么罪都受过,但我做外室,当真也是没有旁的办法。我从小便与同在育婴堂长大的一个小哥哥冰阳青梅竹马,本想着作对贫贱夫妻,也是好的,谁知道那一年冰阳哥哥染上了霍乱,根本无钱医治,眼看就要病死了。我没有别的办法筹钱,因为模样生得好,又有一把嗓子,便做了歌女,沈弼丞就这样瞧上了我,给我一大笔钱买下我,就这样才救活了冰阳哥哥,还给我建了菡萏园,捧我做歌星,待我百般温柔,我虽说出身低,好歹也知道三从四德,便忍痛骗他说我其实是个爱慕虚弱,贪图荣华富贵的,既然造化弄人,让他断了念头,忘了我,寻个清白女子也好,我便认定沈弼丞这个男人,便是我命中的一切。
谁知道事情被小报记者发现,还偷拍了亲密照片和夜里驶出菡萏园的沈家车,沈弼丞本是靠着夫人娘家发家,他夫人的娘家,是大军阀,这个城市全在他们家掌控之下,我和他的事情自从让小报记者发现,传的沸反盈天,什么难听骂什么,说我为了钱手段下作,不知廉耻,故意勾引他,编造的种种花边新闻虽说矫揉的可笑,可是人们不知道真相,自然说青春玉女钻石小姐想不到也是一个见钱眼开的贱人。”说着眉间一皱,脸上现出一丝苦笑来。
玉宁市靠近京城,据说是兵家要地,驻守在这里的军阀自然是有权有势,只手遮天。
军阀家的千金,可不是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吗,捧一个银行家出来,大概也跟沈老爷捧一个歌星出来一样容易,但总觉着这样的人生宛如傀儡,线全系在别人手上,在台上再光鲜亮丽,也半点由不得自己。
“沈夫人是个名门闺秀,留过洋,见过世面,知道丑事闹大了,自己难免也跟着受人嗤笑,所以没有哭没有闹,而是冷静的与沈弼丞分析厉害,说留我在,也只是一个笑柄,他日若是我敲诈勒索,也是后患,所以夫人恩威并重,对他说,夫人和我,只能选一个,如若不让我消失,就让他在整个玉宁市没有立足之地。”
就算是被操纵的,男人最爱的也应该就是事业吧,何况那种高高在上的大银行家,虽说是靠着老婆起家,但天上摔到地上,肯定接受不了,你说一个靠着老婆吃软饭的凤凰男,既然没有找外室的能耐,又何必害人害己,也堪称得上渣男一个。
“就这样,沈弼丞在我面前坦言了一切,说一定要和我同生共死,不如殉情吧。我傻的很,便同他一齐上吊了,谁知道,我系的是死扣,他却偷偷系了活扣,就在我眼皮底下滑了下来,我一面挣扎,一面眼睁睁的看见他锁上了门,只说我把自己反锁进去,还叫人来喊我,我听着他的那些话,死不瞑目,发誓总要等到他回来,亲手拖他一齐下地狱……”
这个沈老爷也称得上一个无毒不丈夫。依菡原来也是豪门恩怨的受害者,真是一入豪门深似海啊。
“于是我一直等在这里,自杀的鬼魂是不能离开原地的,我只盼着他能回来,我想亲手报这个仇!”依菡小姐越说越激动,苍白的俏脸发青,实在跟电影里的厉鬼一模一样,虽说模样可怕,我却不知不觉,心里却满是对她的同情,命运弄人,沈夫人自然不能接受别的女人分享她的丈夫,可是出身低微,身不由己的依菡小姐,又何尝不想名正言顺的做太太呢。
白泽叹道:“你虽说是个可怜的,可是随意迁怒住在宅子里的人,也是罪孽深重,小神化解了你的怨气,明日更将供奉这个带着你执念的衣柜。”
依菡看了白泽一眼,淡然道:“我活着,便要给人无端编排,死了,自然也是要背着黑锅了。”
刚才叽叽喳喳的鬼们大眼瞪小眼,说起来,刚才大家异口同声说自己死的冤枉,可是都是睡梦中不知不觉就已经坠楼身亡,或者在高处不慎失足的,倒也没听谁清清楚楚的说:“我亲眼看见就是依菡干的!”
那么,是依菡说谎,还是群鬼说谎,又或者两方都没有说谎,背后还有一个黑手吗?难不成,是那个阴险狡诈的沈弼丞?他又为什么这么做?真是扑朔迷离啊。
白泽显然也陷入了迷茫。这民国时期的积年旧案,看来也难倒了这个呆萌神兽。
说起来,沈弼丞才是关键。我忙问阿诺姐:“不知道沈老爷后来怎么样了?”
阿诺姐有些张皇失措,刚出场时的彪悍早已荡然无存,但仍强打精神,说:“这个,自打依菡小姐没了,沈老爷一次也没有再来过这个宅子,好像十分伤心,回他的沈公馆去了,留下我在这里看家,横竖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就留了下来,谁知道一觉不醒,就这么死了……我死了以后,沈老爷差人才转手卖了菡萏园。”.
依菡小姐用纤细的半透明的指尖擦了擦眼中扑簌簌滚出的泪水,泪水掉到地上,地却丝毫没有湿,像融化在空气中一般。
虽然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却也不由的心疼起来,试想,一个孤苦伶仃,命不由己,好不容易当上歌星,有了安逸生活的女子,做正妻的资格都没有,连男人都只能与别人分享,还被人骂些想的到的难听话,深信不疑的男人又骗自己去死,这种酸楚,换位思考,大概也能猜度出一二。
不想白泽竟也十分感性,还满脸过来人的表情:“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你对沈老爷,也算的上情深意切了,殉情,其实小神,也是为了一个人,才遵从诺言,继续守候……咳……”白泽发现我正用复杂的眼光盯着他,忙假装咳嗽想遮掩过去,这种小动作难道能瞒得过我的火眼金睛?看着他这面红耳赤的样子,该不会与梅家哪个先祖有过什么浪漫爱情故事吧?先祖的八卦要不要挖呢?虽然很想知道内幕却又怕犯了大不敬之罪,哎,真是让人纠结。
“大仙,她可怜,难道我们这些人不可怜?”阿诺姐赶忙上前一步,指着依菡小姐苦大仇深的说:“还请大仙为民除害,别让她再滥杀无辜了!”
“就是就是!大仙,收了她,给我们报仇雪恨!”群鬼激愤,都嚷嚷起来。
“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神灵若说是我害的人,我自然无话可说,收便收了罢,横竖我在这也等不来什么。”依菡小姐低下头,闭上眼,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真的是她害的人么?本来是铁板钉钉一般的事,她不辩解,倒叫人有点犹豫。
白泽想了想,打了个响指,屎壳郎精突然出现了。只见他茫然的望望群鬼,莫名其妙的抠了抠屁股,弯腰给白泽行了个礼:“蒙邪神大人召见,屎壳郎精有礼了!”
白泽问道:“屎壳郎精,这菡萏园的厕所,看来一直是你占下了,你如实告诉小神,这些年来,害人的是谁?”
“这个嘛,问我算是问对人了!我知道衣柜里的宅女没有害人。”屎壳郎精一拍巴掌,以一副救世英雄的姿态,大喇喇的在楼梯口,横刀立马的。指着阿诺姐说:“既然白泽神在这里,我就实话实说吧!把老爷子推下楼梯,把这里的人睡梦中扔下楼的,不是你吗?”
群鬼目瞪口呆,阿诺姐愣了一愣,脱下脚上的拖鞋便往屎壳郎精头上扔去:“你个天杀的臭屎壳郎,放着厕所不待,跑到这里喷什么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