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确是那魔教行事最为张狂,我听那魔教圣女每次出行,身侧都会带十余人,且酷爱红衣,倒切实是个修罗模样。”
“正是。这魔教不除,武林难安,还需我等同心勠力,共同筹谋。”
坐在席面最上首的是青山派的掌门人,他早年与严家关系不错,但未曾出力围堵过严家老宅,这会儿表明了意见,转头就去看严枕云,还是和蔼模样。
“我们这帮老人瞧着也快颐养天年了,这武林迟早交到小辈手里。云世侄如今也算小辈中翘楚,不如说说,你有何看法?”
严枕云的目光从对面几位中年人脸上飞快滑过,他已将当年事情查得差不多,魔教最后插了一手是铁板钉钉了,可最先动手的,却是这些个如今坐在席面上,口口声声说着江湖正义,心底里却想把利益都往自家搂的人。
就是他们嫌父亲分功不均,才堵上门来,逼死了他二哥,害得他家破人亡。
得知真相时,严枕云的确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可他想到了阿娘的话,想到了阿姐的告诫,他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如今江湖动荡,魔教做大,他需要人来抗衡魔教,而这些人的罪行,不如等他收集完全证据,在江湖平定之时公之于众,让所有江湖人来做个决断。
不然他手起刀落,这等利欲熏心的小人在江湖上依旧层出不穷。
江湖要大面上的安稳,却也要秩序与底线。
严枕云朝那几位一笑,答得甚是妥帖,“江湖败类,自然是得而诛之。”
青山派掌门人朗声大笑,拍着他的肩夸赞少年人确是有志气。
那几位自然也只能跟着笑,心想自个如今还无波无浪,这劳什子的云少侠应当还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吧?他那时也不过是个小儿罢了,又被亲父忽略。
他们几位凑头窃窃私语,心下却还是难安,想着还是先试探一二。
先不说严枕云回客栈的路上被人劫了道,这头客栈里一个人影就晃进了珈以的房间,抹黑将她桌上的糕点吃了大半,又灌了好几口水,才算是缓过劲来。
只他累成这样,看在床上安逸闭目养神的珈以就更不爽了。
好歹还念着她如今内伤极重,自己就着最后几口凉水细嚼慢咽最后一块糕点,边与珈以说探听到的事,“他们怕是真要那魔教下手了,你就这么自动自发地上赶着往上凑,不会闹出个好歹来吧?”
“有好歹又有什么要紧,左右我也活不过多久了。”
珈以依旧躺着,眼睛都未睁开,天黑,滕星野瞧不清她的神情,只听她这语气,就只觉丧气万分,“你这人,怎么活得这般没劲。”
偏珈以还能一句跟着一句地顶回来,“我这不是没劲,我是没活的力气了。”
她如今六腑疼得厉害,是真不想在这个任务里多待。
滕星野虽知晓她不能长寿,却鲜少听她这般消极,立时连手里捏着的糕点掉了都顾不上,左思右想了许久,好歹想起点能激她上进的由头,“那云少侠不是支撑着你活着的力气吗?”
自认识他这么些年,有了机会,不管受着伤还是咋地,马不停蹄就往他那跑,每次去还基本不空手,最夸张的一次,她从漠北回来,还给带了一整只羊。
而他这个被扔在西陵山上受苦的好友,连一条羊排都没吃着。
滕星野为了这事儿,气得三个月没私底下搭理过珈以。
可他又劝不住珈以别去——早些年她是说孩子还小,定性弱,怕他受了委屈受了磨难移了心性,总是少不了走一遭;后来是,她只有去过那回来,才有些笑模样。
滕萧行事愈发过分,连滕星野有时都忍不住想给他下砒霜。
可滕萧日常饮食起居多小心自不必说,他们力量未足,贸然行动,也不过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西陵教内动荡一二,外头该如何行事,依旧如何。
且要是左护法,那怕是更变本加厉。
“云哥儿他不是,他也不可能是。”
珈以答了一句,不想再循着这个话题走,干脆另起一头,“你从西陵山下来时,山上是什么境况?”
“还能什么境况,那死魔头还在练他的神功,我最后一次瞧他,他那模样是真有些不对劲,我估摸着,再次走火入魔,应该也就是这半个月的光景了。左护法那边动作颇多,怕是也忍不住,这两败类怕是马上就要杠上。”
西陵教中,人人皆知教主偏疼少主,而少主与左护法及圣女的关系都极差。
滕星野十年如一日地在滕萧面前说左护法的坏话,底下更是小动作不断,成功地把左护法逼得与珈以同行,倒是让珈以在他那插了好些个眼。
他们筹谋数年,等的就是这个两败俱伤后赶尽杀绝的时机。
珈以点头,应下,“那便安排在近几日吧,我出去露个面。”
露面的时机来得很快。
江湖正要万众一心同对魔教之时,参与商议的东极玄虚宫门下首徒却半夜被人偷袭,虽未受伤,可这事件恶劣,气得岭北的好些姑娘纷纷致信家中。
她们不是为旁的,就是看不惯魔教这嚣张气焰。
而就在此时,魔教圣女居然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作乱,她带着人潜入了与会的一位名唤金守望的漕帮副帮主房内,直接将人抹了脖子,血溅三尺高,惊得那恰巧来寻金副帮主的另一位江湖杰出人士惊叫出声。
这位自然也是被魔教妖女抹了脖子。
好在他的牺牲给了众人赶来的时间,青山派掌门人一马当先与那魔教妖女交了手,却被她一掌打下高墙,好在云少侠折身接得快,将那掌门往青山派众人中轻轻一抛,揉身便于那妖女大战了五十回合,成功在那妖女肩上砍了一剑。
妖女狼狈而逃,教众被捕,岭北城城门紧逼,众人拿了火把,挨家挨户搜寻。
今夜立了大功的云少侠自是被众人围着一顿夸赞,而他心急如焚,草草应付几句后无良地将两位师弟扔在了人堆里,寻了个“我去找那妖女”的借口,就急急出了包围圈,朝着他所借住的客栈而去。
他跑出了一身汗,简直比与那妖女交手时还紧张,一下又一下紧迫地瞧着珈以的房门,连声喊她,“阿姐,阿姐,你在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很着急啊很着急……
不过我这么可爱,肯定不是故意卡文的~~~~
第78章 魔教里的女侠(12)
珈以打着哈欠去开了门,许是夜起怕冷,她身上披了件薄薄的斗篷,却还能看见从身前露出来的单薄春衫,严枕云一眼都不敢多看就别开了目光,只握紧了手中的剑,呆滞的目光直视前方。
“阿姐,方才魔教闹了些响动,你夜间安寝时要小心。”
他急匆匆跑来,满头是汗,好似只为嘱咐这一句。
珈以自然是又几分疑惑的,语调上扬地“恩”了声。
严枕云也不知晓自己那会儿怎么就头脑发热地非要跑过来看一眼不可,好在他这一路不短,足够他想好借口,“我方才伤了那魔教圣女,抓住了十余个教众,但不知他们身后是否还有人,我怕他们会报复于你。”
毕竟现在的江湖风声里,珈以的确是满门被灭,父亲不知所踪的云少侠最亲密的人,若是那魔教真想要报复,自然是找上珈以最合适。
他后来跑得那般快,还用了轻功,也不是没有这个担忧在。
“你与魔教那妖女交手了?”
珈以这语调把握得很是到位,俨然不到最后关头不愿意撕掉马甲,她将严枕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确认他没受伤才松了口气,“那你瞧见她的模样了吗?”
她故意凑近了几分,似是很好奇,“她长得美吗?”
窗外树叶无风而动,不知为何,沙沙作响。
严枕云心跳都被那树叶晃得快了几分,实话都说得结巴,“天天天黑,我又……又忙着对敌,并未曾看清她的模样。”
珈以又“喔”了声,似是有些失望。
她的语调很容易就让严枕云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心下着急,很想说什么话来让她开心些,可偏偏他往日最不解风情不过,脑子像个负重过剧的机器似的转了两圈,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阿姐……阿姐应是比她好看的。”
方才动了内力,这会儿内脏气血翻涌,珈以扶在门上的手口用力地指节发白,她不敢屏蔽掉所有痛觉将自己置于不利之地,便只能忍着最后这点痛。
她怕自个回头倒下就要晕个整日,也怕惊动严枕云坏了计划,才故意站在着,为难着已经很为难的青年,“你方才都说没见着她,怎么又说她没我好看?”
严枕云是真的窘迫。
他自小就没撒过谎,那些说着好听的场面话,他一般都说不出口,七岁夸珈以长得好看那次,真是他第一次夸赞除他阿娘以外的人。
同样,他难得撒个谎,珈以不惦念这第一次便罢了,还要揪着不放。
严枕云又是难得被弄出了些火气,想起她这会儿这么较真,前几日却在街上问他那个子虚乌有的心上人,心里莫名就觉得有些憋闷,一张嘴,竟是与她说了实话,“总之无论瞧见了谁,阿姐在我眼里都是最好看的那个。”
这话出口,被真挚地夸赞了的珈以笑出声来。
她笑得咳了,捂住嘴尝到腥甜,知晓自己撑不下去了,小心地用手抹干净了,趁着严枕云这会儿脸通红得不敢抬头看,又用袖子蹭了蹭,别到背后藏住。
就这般轻飘飘的,似是半点都没意识自己说的话有多么石破天惊。
“眼里觉着我最好看,云哥儿你不会是瞧上我了吧?”
严枕云浑身一僵,正巧下面有人知晓他在这儿,等了一会儿还没等到他人,已经不耐烦地催起来了,严枕云赶紧匆匆应了声,头都没抬就跑下去了。
他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像是个藏着宝藏却被人发现了的守财奴。
所以他压根没发现,即使这会儿的灯再暗,即使他再着急,他只要抬起眼看一眼,就能发现,珈以嘴角还有没抹干净的血液。
而他却等到下了楼梯,才敢抬头看。
那扇门已经关上了。
他心慌气乱,握紧了手里的剑,快步走了出去。
而关上门的珈以直接晕倒在地。
从窗外树上掠身进来的腾星野都没来得及接住她。
她咳着血,大口大口的血从嘴里冒出来,却只揪着腾星野的衣角,告诉他,“帮我瞒一天,一天后我就能醒过来。”
腾星野这几年来没少帮她干这些事,他会她的字迹,能模仿她的声音,甚至能修饰身形,从背影上看上去和她像了八成。
可他却没想过,他为了帮她保命练出来的技能,居然有一天要拿来哄男人!而且是个明显对她有意思的男人。
腾星野呕得很想吐血。
可门外的严枕云还在敲门,低声询问,“阿姐?你不舒服吗?小二说你昨天一天都没出来用饭?你想吃些什么,我帮你准备。”
腾星野深吸一口气,捏着嗓子回他,“不了,我昨日出去用了膳食了,云哥儿你再让我休息会儿,我傍晚再陪你用膳。”
傍晚叶珈以她就是死也要死回来!
严枕云还是有些不放心,可里面的人没出声,前日他又刚被问过那样的问题,这会儿正有些心思浮动,倒也不敢进门,只能隔着门问,“傍晚青山派掌门约了我们去游湖,阿姐你也要一起来吗?”
哈!说抓魔教的人,只抓了几个小喽啰,倒是有脸在那游湖庆祝。
好在外面这小子还是要几分脸面的,这话说得,八成自己都羞愧。
云哥儿是真觉得羞愧,这群人嘴上说着要除魔教,可昨日忙了一日无收获之后,今日就张罗着要庆功了,他原推辞了不想去,可眼下他是代表东极来的,他不出面,那些人指不定背后就要编排东极有维护魔教之意了。
何况那些人说得那般冠冕堂皇,说这不仅是个庆功宴,还是个陷阱。
只有他们一众人等都在船上待着,魔教觉得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才会不管不顾地投入陷阱中来,总比满江湖地循着他们的落脚之处简单。
这样一来,严枕云更不好推辞。
可他到底也记挂着珈以,想着若是能带上她一同去,在他身边,总归安全些。
他们能不这个局,被当成鸟雀来自投罗网的自也有感觉,滕星野差点就冷笑出声,嘲讽这些想当然的江湖人真是傻得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