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也知晓,身为人子,又是他师兄这样重情重义的性子,便是他心中真的对严守耀有怨,他也做不到真的对他不管不顾。
自来,人的情感与理智间便有鸿沟,要跨过并不简单。
所以他想了想,换了种说法,“大师兄你若是心中实在存疑,为何不去找那妖……那姑娘去问一问缘由,她许不是这般草菅人命之人呢?”
严枕云的眼睛“刷的”亮得愈发明艳。
次日晨起,他脸上的沉郁已消退了大半,面对着季解忧时,又能露出之前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对去魔教老巢一事,也愈加积极主动。
瞧见大师兄的精神气又回来,季解忧心里大松了口气。
也难为他昧着良心,说了那妖女的好话了。
可看着大师兄那模样,他又忍不住觉得,要是那妖女真的没做什么坏事,连杀了那严守耀也是真的事出有因就好了。
至少这样,大师兄就不用这样难过了。
而严枕云恢复了精神之后,立即就着手准备去魔教老巢一事。
他想着,如今江湖中无人知魔教老巢到底在何处,最大的突破口,怕还是要从那几个被抓住的魔教教众口中探出来。
原以为这其中颇要废一番功夫,却不想他只是挨个提审,私下透露出这个意图,那十几人中就有两个很积极地想要表示愿意带路。
严枕云掩住怔愣,将两人分开让他们绘制了地图,拿到一起比较,发现那地图居然分毫不差,连几个沟壑起伏的弧度都别无二致。
他心下存疑,却丝毫没外露半分。
拿了这地图出去,解释是魔教教众透露出来的,那些口号喊得响的江湖人却是立时存了疑,却又舍不得放过这唯一的突破口,推脱了好几次后,最后各派出了几个人,随着严枕云,一同朝着那地图上所绘的地址而去。
不过十几日,他们便到了魔教所在的西陵山上。
然而来得太过轻而易举的人却发现,这魔教,与他们预想的,很是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还有一两章的样子,看我具体写出来的情况哈!
云哥儿的情况和风哥哥不同,他虽然知道他爹做了什么,可毕竟没亲眼见过,也没风哥哥和叶家人的感情及了解,更不知晓珈以的身份,珈以一下突然爆出来自己是魔教妖女,又是他杀父仇人,他方是肯定方的。
恩,之前有小可爱猜出了我的套路,所以……
第80章 魔教里的女侠(14)
珈以给那些个教众的地图,只到西陵山的半山腰。
但破半山腰的那个梅花阵的办法,她曾教过严枕云。
所以在第一眼看见整片梅林,走进去却发现眼前的景致都变了时,严枕云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人。
他也成了,最快到达大殿的人。
大殿之上,先前打成一团的四人都四散开来,左护法最先与滕萧动手,又受了珈以一剑,这会儿胸前血口子还在淌血,人已经基本没气了。
滕萧依旧靠在大殿最高的那把象征着权力的座椅之上,他嘴角还有血迹,可呼吸听着却未曾有多乱,阴骛的目光看着台下两个人,狞笑,“一个两个,真不愧是我养大的,弑父弑主,谋划了多年,竟一点风声都没漏。”
珈以靠在一根柱子上,她手里握着的是多年未曾现世的越雷剑,是她在被大火烧了半数的严家里找云哥儿时,从严守耀的书房的暗格里发现的。
她一身青衣上半数是血,且大半都是她自己的,如今忍着,喉间也是腥甜,“杀父灭门之仇,便是再过个十年,也是不敢忘的,教主谬赞了。”
死到临头,都还不忘耍嘴皮子。
可滕萧不得不承认,她这模样,却是比江湖上那些软脚虾更有趣味,倒是和她亲爹颇有几分相像,不像他的儿子,半点不像他。
滕萧将目光移向滕星野,“那你呢?”
他从喉间吐出声低吟来,“你是来找我,报杀母之仇的?”
滕星野算是三人中最不狼狈的人,他如今神功以至七层,与滕萧又一抗之力,听了他这明知故问的话,半点不想回应,提着剑就又冲了上去。
他看出来珈以撑不了多久了,想早些结束这场争斗。
可他都看出来的事,怎么可能滕萧看不出来,就在他借势而来时,滕萧往后半步错开,手掌之间微微露出单薄匕首的一角,朝着背靠柱子的珈以杀去。
变故就在这一瞬之间,珈以提剑挡开这致命一击,卸了浑身的力,弓着腰就呕出了好几口血,然而滕萧一击不中一击又来,竟是宁愿生受了背后紧追而来的腾星野的追击,也要先将珈以拉着去黄泉路上垫背。
斜插而来的一剑再次破开了他的攻势。
滕萧后退不及,背后受了腾星野一剑,而那突入战场的利剑往前一挑,若不是他躲得快,半张脸都要被那剑气削下来。
过手两招,滕萧已看出来了这剑法,心下对珈以的杀之而后快又重了几分,“在教中拉着我儿子唱了几出好戏,撺唆着左护法与我为敌削减我的气力便罢了,没想到连这严家的狗崽子,都是你留下的杀招。”
那时严枕云自揭身份,滕萧不是没对他起过杀心,可滕星野在他面前唏嘘了下自己的童年命运,硬是勾出了他那仅剩的一丝亏欠与仁慈,又自告奋勇地去试了严枕云,保证他绝不会严家藏雷诀。
而后来江湖周知,云少侠虽有藏雷剑却不会藏雷诀,滕萧又一心痴迷功法,江湖之事基本都落在了左护法手里,他又不想被人知晓软肋,竟就这样放弃了。
却没想,这兜兜转转,都是同一人埋下的圈套。
若非左护法临死揭破了圣女的面目,他怕是还在云里雾里。
严枕云过来匆忙,他的衣袖在珈以面前一晃而过,却仍旧是沾了她吐出的血,他这会儿拿着剑,感觉那血浸透衣裳糊在了他的肌肤上,他心中杀意沸腾。
又是四人战局。
而滕萧眼下一心杀了珈以解恨,严枕云小心将她护在身后,滕星野从背后而来,竟是一时间都有些奈何不得隐隐又魔性大发的滕萧。
珈以借机缓了几口气,掏出藏在袖间的药丸将最后一粒也吃了,握剑的手才重新有了几分力气,她一手搭上严枕云的肩,随着他往后退,身子却往前倾,飘忽的声音像是一朵云,在他耳侧游移,“云哥儿,藏雷诀第七式。”
严枕云的藏雷诀,好些都是在珈以的眼皮子底下练的,故而听她这口令一发,虽脑海中还因她过近的距离有些懵,可动作却丝毫不慢。
珈以提剑落后他半步而上,滕萧要反应过来已来不及,后来的一剑穿透了他的心脏,力道之大,那剑甚至带着他,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台阶上。
“越雷剑第八式,藏雷诀第七式。我父亲与严守耀在二十年前差点用它斩杀了一个魔头,教主你应当还记得吧?”
然而滕萧已说不出话来,他的眼睛还大睁着,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
滕星野离得近,上前拔了越雷剑,拿自个的剑又依样给滕萧来了一窟窿。
他拿着两把剑转身,看见与他走反方向,这会儿已经站在严枕云面前的珈以,皱了皱眉,却只于她说了一句,“时间要来不及了,你快些。”
说完他便纵身出了殿门。
珈以支撑不住,卸了力往地上栽倒。
严枕云到底没有让她真摔在坚硬而污浊的地上。
他伸手接住了她,珈以抬头睁眼,朝他笑,“多好啊。”
这三个字,像是她用了小半辈子发出的叹息。
可严枕云这时却未曾将她这几个字听在耳中,他抱着她,才发现她有多轻又有多虚弱,她累得好似连呼吸都无力。
他竭力忍住了泪,问了一句,“你杀了我爹,是有原因的对不对?”
在看见那把越雷剑的时候,他就有了猜测。后来珈以对着滕萧说的那句话,他更是确信了她是谁,可这个解释和答案半分没让他好受。
因为他突然发现,他们之间,不是他原不原谅她这么简单的事。
“当年你爹来我家,是我把他带进门的,也是我把他给的那盘糯米鸡端上桌,分给了我的弟妹和阿娘。他们中毒倒下时,我还醒着,我原本有机会去求救……后来,是你大哥救了我,他说要去找你爹要个说法,却也留了一步,让我若是要报仇,看在他的救命之恩上,等十年,等你长大,能撑起严家。”
“我答应了他,可我等了七年,却等到了你二哥被人寻仇上门的消息。”
“我去追杀你父亲时,他向我求饶,让我看在你大哥和我爹的面子上放过他。可怎么可能呢,他把这些一心待他,全心敬他的人杀了,却还回过头来让旁人原谅他……人死了,血债只能血偿,我不可能放过他。”
“我救你,一是因为我答应了你哥,却没能做到,等你十年,等你长大;二来,我见过你,你真是太可爱的一个孩子,你又有我一般的梦想,我想,我可不能让你走了我的老路,我想你当个大侠。”
珈以说完这一长段话,才去握了他的手,靠在柱子上,看着半跪在她面前的严枕云,“云哥儿,你现在,还想当个大侠吗?”
她的眼睛里一如往昔,没有对他的恨,更不可能有对他的爱。
从始至终,她记挂着的,是未报的仇,是欠下的恩,是她未完的梦想。
她那么忙碌,那么努力,又那么疲惫,又哪里能有心情再与他郎情妾意。
严枕云单膝跪着,感觉到寒意从他的四肢百骸涌上来,他在眼下这样糟糕的境况里突然变得万分清醒,好像便是数年之前,他在门口焦灼地等待着她处理好伤势,她出来却问他将纸鸢丢在了哪里。
他抬起头,朝珈以笑了下,“是,我的梦想从未变过。”
时时刻刻,从不敢忘。
“那好。”
珈以也与他笑,她看了眼他放在手边的剑,又问他,“那你要报仇吗?”
报杀父之仇。
可怎么报?他的父亲做了那样伤天害理的事,他又受着她的救命之恩,他阿娘,他大哥在地底下,看见了他父亲,知晓了他的死因,怕也只会松一口气吧。
他的手根本握不起剑。
严枕云摇了摇头。
“那好。”珈以又将这两个字说了一遍,她撑着那柱子站起身,殿门外,不知何时回来的腾星野已等得有些不耐,许是那些被梅阵困住的人,已经快要到了。
“既如此,那我们就恩仇相抵,你我日后,也就两清了。”
严枕云也随着她起身,听见她这一句话,浑身的凉意又浇透一遍,他感觉到珈以绕过他走向门口,强自按捺住自己所有的动作,却依旧忍不住。
差一步,珈以就要迈出殿门时,她听见身后有人唤了她一声,“阿姐!”
珈以回过头去。
殿中昏暗,她看不清严枕云脸上的神色,只能听见他还算镇定的声音,“阿姐,日后你我,在江湖还是有缘相见的吧?”
他的语气,就像是当年那个刚稍微安下心来,就知晓自己要被送走,最后站在庭院中,问着他能不能折走一支梅花的孩子。
珈以当年让他折走了。
她朝他微微一笑,告诉他,“若是你真是大侠,你自然能知道我在哪。”
她走出殿门口,滕星野上前扶了她一下,又被她轻轻推开,走到满园梅树之中,梅花阵一变,他们便消失了踪迹。
而与严枕云同来的人,终于从梅阵中出来,看见了大殿上的画面。
云少侠满身是血,大殿上倒着魔教教主与左护法。
魔教教主被杀,魔教被灭的消息在最短的时日内传遍天下,当之无愧是最大功臣的云少侠在江湖中的声望节节攀升,渐已成领袖之势。
作者有话要说:
想来云哥儿是真下不了手去杀珈以的。
想了想,还是稍微给他留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