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还有一回,要不喜欢悲剧的小可爱,或许要慎点。
第81章 魔教里的女侠(完)
从岭北赵家灭门开始,江湖上的传闻就未曾消停过。
前面那些暂不提,单是东极玄虚宫的云少侠带着众人去寻魔教开始,这江湖话题榜上的最红人物就日日刷新,闹得江湖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只因那上了话题榜,绝不是什么喜得麟儿,笑迎佳妇之类的,人人乐道的好事,而简直就是个人黑历史大起底,从七岁尿床到十三岁强抢了家中旁系的功劳,再到二十三岁在背后算计了哪家人,与谁谁谁有着不可告人的私情……
一清二楚,甚是具体。
各州府的官府公栏被每日刷新的各家秘闻贴得满满当当,成了最热闹的地。
连赌坊都热闹起来,因为压明日会有谁倒霉,成了最有意思的赌局。
做过亏心事的人都想揪出这幕后黑手,可不管怎么蹲守,那些去贴布告的人左右是一问三不知,后面操控的人躲得却比老鼠还好,愣是让他们束手无策。
这场热闹热闹到了第十七天,云少侠带着人到了西陵山。
这消息成了最新公告。
众人一瞧,那看戏的心登时就有些不满了。
可这散了热头回去一寻摸,连脑瓜子最不好用的都在这会儿醒过神来了——这江湖什么时候,就成了遍地是人渣,连灭魔教好似都成了可有可无的事儿了?
他们将这些天被爆出来的那十六个人,连带着早传开风声的于舵主连一块儿一想,猛地觉得,完了。
这些往常都是在江湖里颇有脸面的人啊,这风气不就是他们带的吧?
这脑筋一转,善于推卸责任的人们立即就找到了罪魁祸首,群起而攻之,愣是将那些个人渣们都轰下了台,然后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可这仇怨完了,这问题也就来了——日后江湖,交给谁管呢?
正巧这时候,云少侠斩杀了魔教教主与左护法的功绩被人大肆传开。
有些人动了心思,正想凑这热乎劲将严枕云给推上去,有些人就不乐意了,说这云少年年纪轻,资历浅,怕是还不够服众,得等两年。
可这等两年的话才出口呢,就听说魔教少主往西北去,带着原本魔教的教众,重新创了个教,很简略就叫魔教,并且真诚地向武林宣布,之前那“个人黑历史起底”的事儿,就是他们干的,且他们要继续干下去,永不停歇。
背地里暗戳戳做过亏心事的,可不止那十七人。
且魔教这摆明了就是要闹得江湖腥风血雨,谁要是敢去碰那如今叫做武林盟主的位置,下一个公告栏上糊一脸臭鸡蛋的,保准就是他。
于是,大家都怂了。
也没人在说云少侠年纪轻了,这话如今都变成了,“江湖还是年轻人的江湖啊,就是该让你们这些小辈多历练,我们就不掺和了。”
八个十个的,退得飞快。
严枕云就这样成了武林盟主。
手底下一大帮人,全是各家递出来的小辈,好些还是他的师兄弟。
他当了这武林盟主,魔教也不安生,隔了三月半年的就闹个事儿,严枕云心里存了念头,都是自个带着人去追,倒是发现了好些失传已久的内功心法或是奇门怪阵,也着实是除了不少山贼水匪,申了许多陈年冤屈。
不知不觉的,就像是一湖浑浊的水,被人不断打捞过滤,放掉旧的,引入新的,这湖水渐渐不再复当年模样。
江湖还是那个江湖,却又不再是那个江湖。
严枕云的事务渐渐轻缓下来,魔教也安分了,他能有自己的时间了。
可时间过得那样快啊,不过十年,他耳边两鬓已有白发,他有好些想要去却一直未去的地方,也不再是当年的模样。
严枕云回了江南,去了镇宁。
三月,镇宁大雨,浇得路上措不及防的行人匆匆往家跑去,小贩们也咒骂着天气,急急收了摊,就怕浇着雨淋病了,浪费了好不容易赚来的钱财。
街上渐渐少人迹。
严枕云正巧走到了一座桥上,他想了想,坐在那栏杆上,瞧着底下的流水。
他在想他印象中的上一场大雨。
那时他孤身在追魔教的人,天冷,雨许是比今日还大,他淋得湿透进了一座破庙,靠在栏柱上,多日未合眼的疲惫铺天盖地而来,他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醒来,面前燃了火堆,柴已烧到了末尾,而他身上搭着一件衣裳。
但是这些都未曾让严枕云变色,他突然站起身,不顾那柴火烫手,硬是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挪开了他左边靠石墩的那根木柴,看见了被它盖着,已经有些损坏了的一条简陋的小鱼。
有人用了这破庙中经年的灰尘,闲极无聊,画了这条小鱼。
严枕云坐在火堆边,又哭又笑,像是个傻子。
他带走了那件衣裳,与他的梅枝藏在一块儿,却带不走那条小鱼。
他从来都带不走那条小鱼。
一条,在他家的湖边,早就失了踪迹,一条,在东极山上,不过一日就化了,还有这条,是连半丝风都禁不住的灰尘。
世事从来便有如意与不如意。
“哒哒哒”,很是清脆的脚步声,一个穿着蓑衣的小姑娘跑上了桥,看见了坐在桥边的男人。
她抱着怀里温热的糯米鸡,很是疑惑地看了他几眼,跑下桥去几步,又站住,跑了回来,看着那浑身淋得湿透还坐着不动的叔叔,很是迷惑地问他,“叔叔,雨这么大,你打得这么湿,不冷吗?”
严枕云回头看她,点头,“我冷的。”
小姑娘更疑惑了,“那你为什么还坐在这里?”
就是她,这么小,也知道不能淋雨,淋雨了要喝姜汤,要沐浴,要换衣裳。
可她听见这个奇怪的叔叔回答她,“我在等一个给我添衣裳的人。”
小姑娘点头,又问,“那她什么时候来?”
严枕云脸上的笑顿了下,但也只是这么一下,他回过头去,看着脚下河水,告诉这个热心肠的小姑娘,那个他并不想承认的答案。
“大概,她永远也不会来了。”
小姑娘被这弯弯绕绕弄得头晕,她有些后悔自己搭理这怪叔叔了,可想着他这样子实在可怜,比她家里等着吃糯米鸡的弟弟还可怜。
所以她说,“她不来,叔叔你去找她不就好了,为何要在这儿等着!”
“哒哒哒”,小姑娘又下了石阶,满心欢喜的朝家中而去。
严枕云看着她无忧无虑的小背影,竟突然醒过神来。
他离了镇宁,去了潜林,去到他们曾住过的那个小院子里。
院子里的梅花已过了花期,如今长满了树叶,严枕云拿了个小铲子,去梅花树下松土,按着早年的记忆,去挖他们埋下的瓦罐。
瓦罐挖出来,他先是去拿了那封信。
信纸已有些磨损,但还看得清上面他略显稚嫩的字迹,一笔一划写着,似乎还能看见他的委屈与坚定,是他曾以为自己迈不过去,也背负不动的家仇。
然而事到如今,那些逼死他阿娘的人都已付出了代价,他也过得不错。
腿有些酸麻,地上并不湿,严枕云干脆就席地而坐,去掏了另一封信。
比起他絮叨的家仇与恩情,这封信实是简单得很,只一句话。
——云哥儿,你报了仇,当了大侠,也要记得开心啊。
信上的字迹忽然被眼泪糊了下。
严枕云赶紧将那迅速晕染开的纸举高,对着日光轻轻地吹,然后细细收好,想着带回去定要先好好修补。
他努力岔开了心神,去摸那坛梅花酒,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拿掉了封泥,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又酸又涩又苦,还有股难言的滋味。
严枕云皱了脸,被这味道恶心得够呛,忍不住就抱怨,“阿姐,你这酿酒的手艺可真是糟糕啊!”
然而风静树也静,并没有人回答他。
严枕云慢悠悠地,将那坛酒都喝完了。
他觉得自己大抵会中毒而死。
可他还是抬起那酒坛,往嘴里倒。
这次倒出来的,却是个很小很小的纸包。
那纸包外不知裹了层什么,滑溜溜的,里面却是半点不进水,严枕云拆开了,倒出来两颗糖,还有一块小石头,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字。
——云哥儿,酒不好喝,给你块桂花糖甜甜嘴。
这真的是……
严枕云握着那两块桂花糖,坐在梅花树下,坐在泥地上,抬头望天,忽而说了一句,“下场雨吧,下场雨好不好?”
天边轰隆一声,竟真的有个闷雷,继而春雨便淅淅沥沥地飘了下来。
他在雨里坐着,那些瓦罐酒坛什么的,都被他放到了屋檐下,他就坐在雨里,浑身湿透,手里捏着那两块糖,看着它们慢慢在手心融化,问了句。
“阿姐,你觉得这糖甜不甜?”
又自问自答,“你的酒这般难喝,这糖肯定也不甜。”
他只在潜林带了两天,然后就去了东极,去了极东镇,去了岭北赵家,又去了西陵山,过了梅阵,站在已然废弃的大殿上。
身后有人靠近。
严枕云转回头去,看见来人,点头算是与他打了招呼。
滕星野看他那神情,皱了眉头,“你知道她已经死了,什么时候?”
前半句肯定,后半句才是疑问。
“你在破庙里给我画那条鱼的时候。”严枕云的声音很淡,“你学得很像,简直是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她的鱼在笑。”
“鱼怎么可能会笑?”
滕星野这话问出口,看见严枕云的神色,恍然间回过神来,气极怒吼,“你方才实在诈我?”
“只是在确认那条鱼是你画的罢了。”
严枕云张开手,迎接呼啸而过的风声,神情看着很是安然闲适。
他这模样,莫名就与珈以往日坐在树上闭目养神的神情很是相似,滕星野心下莫名嫉妒,张嘴便戳他,“那你就不想知道她葬在哪里?”
“葬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左右你不会让我知晓,也不想让我去祭拜她。”严枕云睁了眼,看向他,眉眼温和,疏朗大气,确是无甚芥蒂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