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白天上午时候见到燕王还没有这红肿,她努力不伸出手去碰燕王的脸,只问:“谁对你动手了?”
燕王自己伸手摸了摸那里,反问:“很明显么?”
清沅为他难过,她点点头。燕王才说:“是许婕妤。”他自嘲地说:“看来我是怎么都躲不过她这一巴掌。”
清沅心道,许婕妤看上去柔弱,竟下得了这样的重手。她说:“上辈子,许婕妤打得也这么重么?”
燕王说:“一样的。我在宫中,她怪我没有照顾好太子。我离开宫中,她依然怪我没有照顾好太子。”
清沅并不记得上辈子这时候燕王被许婕妤打了之后什么样子。她上辈子这时候想的都是太子的病情。
但这一世不同了。她又说:“其实那天你送安平去隆慧寺的时候,我就在想,你护卫安平,又去行宫疏散,是不是……有点出风头了?”
清沅多少知道些许婕妤的心性,她是不愿燕王出风头被顾皇后注意到。
燕王听她这么说,只是一笑,道:“可是我想去。”
清沅忍不住想问为何,她都知道,燕王不会不知道许婕妤的担忧。但她有些怕听燕王的解释,若她有关,她还担不起。若与她无关,她会失落。
所以何必问。她不想牵扯得更深了。
沉默了一下,她干脆生硬地问:“太子如何了?有没有好些?”
第70章
萧广逸本来还想说说许婕妤的事情,但听清沅问起太子的事情,他只能把一腔心思全都压了下去。
“太子的情形和上一世一样。眼下用的还是刘御医开的方子,皇后还没开始折腾。”燕王淡淡道。
御医刘之明是顾皇后最信任的御医之一。刘之明的师父是神医裴闻仙,裴闻仙侍奉宫中到八十岁,终于辞官归乡。刘之明是裴的关门弟子,亦有国手之誉。
裴闻仙离宫之后,就是刘之明为太子调理身体。去年太子生病,就是刘之明治好的。到今年夏天之前,太子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因此顾皇后对他厚待有加。
上辈子太子生这一场重病的时候,顾皇后仍和原来一样用刘之明。只是这一次太子病情不同往常,竟然过了大半个月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顾皇后在焦灼中对刘之明越发不满,架空了刘之明一派,换了另一派人,又遣人去寻裴闻仙。裴闻仙又正好在出游,费了一番功夫才寻到。裴闻仙赶回京中,一番波折后,他还是劝顾皇后换回刘之明。万幸后来太子渐渐有了好转迹象,才算平息了这场风波。
宫中这时候还都盯着刘之明,顾皇后还没有质疑他,没有人敢第一个跳出来质疑。只是等顾皇后失去了耐心,刘之明颇是吃了一段时间的苦头。但顾皇后不是蠢人,在裴闻仙到京之前,她一直留着刘之明的一条性命,并严加看管,以防有人趁机对刘之明下手。
这时候燕王一提“刘御医”,清沅就想起来了,其实要说最后到底是谁治好了太子,恐怕还是裴闻仙,后来的行动都是出于对学生的爱护。
所以这时候在宫中对刘之明下手是无用的,若谁想要太子的性命,最好是半路上让裴闻仙“意外”。
这个念头一在清沅心中冒出来,她不由有些害怕。她能想到的事情,燕王一定能想到。
清沅抬眼看了燕王一眼,燕王脸上是不会写着阴谋诡计的。她只能看到他脸上的红肿,使他比平时看起来憔悴一分,又滑稽一分,有些古怪,有些刺痛,但这种感觉使她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看第二眼。
燕王似乎没察觉到她的目光,只是接着说:“……这几日我只去看过一次太子,并不是我不想去探病。只是皇帝皇后不让去。他们怕人去多了,扰了太子休息或带了不干净的东西进去……”
他没有提裴闻仙的事情。清沅低声说:“我知道,安平也只去看了一次太子。”
燕王道:“你在担心什么?太子的病情与前一世一样,他会好起来的。”
清沅抬起眼看着他,他温和地看着她,没有丝毫杀气。清沅也温柔喃喃道:“太子有你这样的兄弟,是他的大幸。”
燕王仍看着她,他忽然明白过来。
“呵。”他短促地笑了一声。
“你担心我派人劫走裴闻仙?”他说。
清沅脸色轻松了些,她不怕与燕王争吵,或者与燕王赌心机。话说出来就好,她怕的是他不说的那些话。
“我知道你不会。”
他也微笑起来:“夫人何以见得?”
他又叫她夫人了。清沅被他逗笑了。
她说:“你与太子这样亲密,要下手的机会多得是。不必费这么大劲去搞裴神医。”
燕王道:“你说对了。而且我不但不会对裴闻仙动手,我还要他提早到京,以后还得暗中保护他。”
清沅舒了口气。裴闻仙这一次在宫中没有出事,可过两年,在家乡医治瘟疫的时候染病去世。燕王既然愿意庇护他,那一定能救下神医。
清沅又问起燕王找的商人如何了,还有敖桂怎样。燕王道:“最近我只出了一次宫,见了两个商人,是你的名单上的头两个,人看着不错。至于生意做得怎么样,还要过一段日子看。”
说到敖桂,燕王只道:“敖桂做事还是有些模样的,如今外宅府上的汉人与他处得也不错了。但他不是那么轻易就满足的人,更不容易沾沾自喜。所以我得慢慢给他提高事情的难度。”
清沅又笑他真跟驯服野狗一样。燕王道:“要杀一个人容易,用一个人才难。”
清沅轻声问:“那你为什么一定要走难走的那条路呢?”
燕王又疑心她这话里有话,但他并不想自作多情,或者说对顾清沅他已经足够自作多情了。
他说:“因为难走的路,最终会回报更多。”
至于这话中有没有双关,就留给顾清沅自己去想吧。
清沅只是微微笑了笑。
说完了正事,清沅就问燕王那块玉坠的事情。
她已经不打算直接讨还了,反正燕王不会还。她只问他有没有弄丢。
燕王道:“你大可放心。不必老问这事情了。”
清沅说起这个就忍不住有些埋怨:“你话说得轻巧!”
燕王又笑。他一笑,脸上的红痕就更加明显,清沅终于看不下去了,她转过目光,低声说:“你的脸,没有上药吗?”
燕王伸手摸了摸,说:“你这里有药么?”
清沅点点头。她说:“你等等。”她消失在窗边,过了一会儿猫一样无声地走了回来。
她拿了一瓶治瘀伤的散剂,是宫中的常备药,太医院送来的。燕王拿了自己随身佩的一只玉匣子,倒了一些散剂进去,又把药瓶还给清沅。
清沅低声问:“你这是做什么?自己没有药么?”
燕王道:“我要用药,得到宫外去买。”
他说得平平淡淡。
清沅手一颤,差一点把药瓶子摔了。燕王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才没让她摔了瓷瓶子。
两人都是一愣。燕王仍握着清沅的手,问:“拿稳了么?”
清沅点点头。他才松开清沅的手。
清沅看向燕王。燕王摇摇头,说:“什么都别问。你就当我是疑心重,所以不肯用宫中的药。”
第71章
清沅躺在床上时候还有些恍惚。
她侧躺着,头枕着右手,燕王刚刚握住的就是这只手。他握得很紧,所以清沅能清楚感受到肌肤相触的温暖。
但这会儿更叫她心神不宁的,不是与燕王的肌肤相触,是燕王向她要药,还有那一句“我要用药,得到宫外去买”。
说来那就是燕王不肯用宫中的药了。清沅想了想,难怪春天时候燕王生病,一点小病拖了一段时间,原来竟是为了避开宫中的药。
可他这么做的缘故只要想一想,就让人心惊。是谁在他的药中下过毒?什么时候?清沅想着想着,竟是越想越清醒。
这是这一世来,她第一次夜不能寐。
她原以为上一世的事她全都想通了想透了,这一世重来,她将上辈子的事情都抛下了,上一世的遗憾全留在上一世了,她终于可以不再去想了。
但在这苦闷的夏夜,她在半梦半醒之间,想起的是燕王与玉苓如何开始的。她记得她问燕王:“你什么时候瞧中玉苓的?”
他说:“因为她穿了一件梅花骑装。我最爱梅花。”
因为那一身骑装,燕王的眼里有了玉苓,从此与她熟悉起来。
可那骑装是她借给玉苓的。清沅想着,若上辈子是她穿了这一身骑装呢?他又会如何?他们会不会做一对眷侣?
她又想燕王从来不知道那一身骑装其实是她的。当时燕王说的时候,她没有把真相说穿了。这时候话早就过去了,她怎么再提?说出来又是为什么?叫他更不好受么?
想到此节,清沅心中又是不甘又是酸楚,她几个月前何曾想到会有今日!
此时此刻萧广逸一样思绪纷乱,想着顾清沅。他本来不想让顾清沅知道自己警惕用药的事情,并不是信不过她。而是因为她聪明。
因为她聪明,所以他这事情只要说一半,她就明白了。
他不喜欢轻易把伤口露给别人看,这是从小就养成的脾气。他是因为许婕妤,跟着许婕妤学会的。在许婕妤那里,皇后与太子的事情永远排第一。他若是露出伤口,并不会像俗话说的那样会哭的孩子有奶喝。皇帝与皇后不在意,许婕妤也许在意,但她是不敢为他出头强求什么的。
所以他从小就不会轻易对人示弱。后来去了边疆,就更不能示弱了。再后来顾玉苓的事,他宁可打落牙齿和血吞,也不向任何人示弱。
但今夜顾清沅看了几眼他的伤处,他就想要她的关心。
其实这点小小皮肉之伤,与他后来在战场上受的伤相比,简直就是个玩笑。只不过是因为伤在脸上,面子上不好看而已。
拿药的时候,顾清沅一听他说的话,一瞬间就惊得变了脸色。萧广逸想想她的神色,竟然还有点好笑。
这就够了。能见她这一点关切,对他来说就足够了。
两人这一夜都是没怎么睡好。
清沅第二天一早醒来,就喃喃道:“怎么这么热……”
她洗漱过后,就要云茉端冰镇过的茶来饮。云茉道:“一清早就用冰,太凉了,姑娘仔细些。”
清沅道:“我觉得闷,心里烧。”
云茉见她面色恹恹的,担心她病了,十分忧心。这时候太子正病着,若是清沅也病了,皇后定然不喜。她连忙道:“姑娘快躺下,奴婢去找个懂医的人来先给你看看。”
清沅知道自己没病,就是昨夜因为燕王的事情折腾的。她叹了口气,道:“没事,也许只是这天气闹的。”
她暗暗告诫自己,夜里的事情就像做梦一样,怎么能因为这一点事情就魂不守舍。她打起精神来,又上了妆,人才有了光彩。云茉稍稍放下心来。
只是宫中明显比丰城行宫要热,大家白天都不出去园子中玩,只是在阴凉处休憩。安平自从火灾回宫之后,就一直比较安静。因为太子正病着。这向来是顾皇后心情最坏的时候,谁要在太子生病的时候犯事,准没好果子吃。
所以安平一半因为天气,一半因为太子生病,所以比平时老实,也不要那么多人陪她了。
夏日又休课,大家不用上课。所以清沅一早起来,也没有什么紧要事情要做。她就把答应太子的那幅丰城八景图拿出来,又润色了一遍。
上午在作画中消磨过去,午间清沅小睡片刻,梦中也不得安宁。她梦到燕王紧紧捉着她的手,然后她挣脱了他的手,却见自己一双手上全是血,燕王看向她凄凉问:“你为何害我?”
清沅一下子惊醒,云茉就过来道:“小顾姑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