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这边,太子如今在天极宫处理政务,每日依然会去皇帝病榻前探病并侍奉。皇帝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这日安平与他一起侍奉汤药时候,也看到了,皇帝睁开眼睛看着她,只是盯着她看。
安平柔声唤他:“父皇能认出我么?”
之前皇帝也与她对视过,但那时候他的眼神是空的,就像看一个陌生人,和看一个普通宫女一样没什么两样。可今天不一样,她觉得皇帝的眼神有点变了。
“父皇,我是安平,您知道么?”她又慢慢问了一遍。
皇帝眨了眨眼睛,又缓缓点了点头:“啊……安……”他在努力唤出安平两个字。
安平看他吃力的样子忙道:“是的,是的,父皇不用太着急,慢慢来。”
皇帝的目光在安平和太子身上慢慢转了两圈,之后他又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昏睡中。
安平与太子从皇帝窗边离开,去了隔间。安平低声问起皇后的事情,她想知道两仪宫这几天情况如何。太子道:“仍是让霍御医去给母后诊脉,药也在吃着。其他没有动静。”
安平有些怀疑:“她没有要出来么?也没有提别的要求么?”
太子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
安平还想说什么,这时候裴闻仙来了,她只好按捺不提。裴闻仙给太子和公主行了礼,来禀皇帝的病情。
太子微笑道:“父皇这十天,似乎比从前好了一些。”
裴闻仙道:“不错,臣原来还不确定,因为陛下之前身体比常人弱些,不知道能否好转。看来药下对了,药效也起了,静养之后,确实是好转了。”
安平静静听着,她看了太子一眼,太子又问:“那父皇这样还会持续多长时间?又能否真正恢复说话?”
裴闻仙道:“圣上这样卧床至少还要半年。如果药效好,也许半年之后,圣上能慢慢试着起身走动。需有人扶着圣上让他重新学着走路。至于说话……这就难说了,也许早,也许晚,这都看圣上恢复如何。”
太子让裴闻仙退了下去。等裴闻仙离开,安平才对太子道:“想想看,若父皇渐渐好转,发现你把母后放出来,他会怎么样。其实她一直呆在两仪宫,才是最安全的。”
安平是让太子假想一下那个情景,若皇帝发现了,他会不会立刻下一道口谕,要皇后自尽。到时候太子该怎么做?
太子只觉得头痛欲裂,他扶住额角,低声道:“你也回去吧。”
安平上前道:“殿下……”
太子并不看她,声音疲惫极了:“回去吧。”
安平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只能退下了。
其实之前,姚丞相已经知道了皇帝病情好转的事情。姚丞相不用与裴闻仙谈,他是经常出入宫中的,已经亲眼几过几次皇帝往外蹦字了,他很清楚皇帝比三个月之前的情况在好转。
他虽然暂时还没有太不安,但在太子面前,却又一次表了忠心,是要坚持太子监国。他会一心一意辅佐太子,别无他想。
太子对他的忠心,并没有什么想法。这种表得太容易的忠心,听听即可。姚丞相委婉说起皇帝在好转,裴闻仙功劳甚大,是否要嘉奖他。太子淡然道:“圣上能好转,是天下人的福运。孤已经赏赐过他,并命他继续医治圣上。”
他很明白姚丞相的意思。如果这时候他对裴闻仙“嘉奖”一番,赏赐裴闻仙大笔金银和良田,让裴闻仙回乡养老。那宫中再没有比裴闻仙更好的御医,而御医们也会领会太子的意思。皇帝的病情将不会再好转,再拖个一两年,皇帝归天,他登帝位,一切都很自然,毫无破绽。姚丞相已经在默默怂恿他这么做。
但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这么做。
皇帝病倒的那一天,有一个情景始终在他心头挥之不去。在皇帝倒下的那一刻,是萧广逸第一个冲上去,将牛黄解毒丸塞给了皇帝,又是萧广逸提议去距离最近的洗泉宫。事后裴闻仙曾称赞过,也许这两个举动救了皇帝的命。
萧重钧忘不了这件事,那时候萧广逸的处境和他一样艰难,他却本能地救了皇帝。
现在轮到他来做选择了,他作为太子,不能比萧广逸卑劣,不能比萧广逸懦弱。否则他将永远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哪怕有一天他坐在至尊的位置上。
从今日起,他把他的命运抛给了上天。若他是真龙,那天就该眷顾他,无论事情如何走向,他都会安然度过。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的心潮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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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如今太子每三天左右回一次东宫,会与太子妃一起用膳,但并不同床而眠。
乔简简身边的女官虽然为她着急,但太子与太子妃两个人之间这段时日都是这样冷冷淡淡的。吵架也并没有再吵,只是两个人有了隔阂,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若是平常,女官还可以建议乔简简在东宫办个宴席,大家聚一聚,热闹一番,夫妻两人不知不觉就能亲昵起来了。
偏偏是这时候,皇帝病重,太子公务繁忙,太子妃这时候欢声笑语地办酒宴也不适宜。
太子每次回来,最开心的时候就是看一看小女儿。初初小姑娘刚生下的时候瞧不出来,如今是一天一个样子,竟越长越像太子。
初初虽然还不会说话,但笑起来咿咿呀呀,格外可爱。太子抱着她,也忍不住逗她几句。
“初初,你四叔家也要有个宝宝了,你知不知道?”太子抓着初初白嫩的小手摇了摇。
初初还不知道人间的悲欢,她只是开心地笑,目光追着太子摇晃的手。
“你是想要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太子与她聊得一本正经。
初初也仿佛听得懂他的话一样,在他一句话之后就“啊!”一声。她的声音太可爱,把太子逗笑了。
“你看初初……”太子抬起头,他刚想对乔简简说初初笑得多有趣,就见乔简简脸上并无笑意。她脸上甚至有一丝苦楚,看到他抬起头,她才连忙挤出一丝勉强的微笑。
“燕王妃应当是在七月底出产吧?”乔简简道。
太子就知道乔简简还是在意,甚至在纠结,他的心顿时又沉了下去。
当天晚上,太子仍是与太子妃分房而睡。
太子因为这些日子劳累,每天都睡得不太好。曲盈衣服侍他吃了裴闻仙配的药丸。周围伺候的宫人走路都踮着脚,一点声响都没有。
太子躺在宽大的床上,曲盈衣守夜睡在小榻上。
在这样的夜里,曲盈衣那些温柔的小聪明也不管用,他仍是觉得无法排遣,一直睁着眼睛直到夜深才渐渐睡着。
乔简简这边也好不了多少。
她身边的大宫女为她卸妆时候,柔声道:“娘娘,今日太子抱着初初的时候,多开心啊。”
今日因为太子回东宫休息,宫女特意为太子妃梳了又素雅又别致的发髻。
乔简简忽然泪下。她明白宫女的话,宫女们一定是在想:多好的机会啊!你为什么不抓住呢!有时候只要一个笑容,一句话,说不定就能破冰。
道理她全都明白,她只是做不到而已。以为伸手就能抓住什么,其实都是幻觉。
春天已经来了,但她张开手指,是抓不住春风的,春风只会从她指缝间溜走。
她这一哭,宫女不敢再说什么。乔简简擦着泪,让宫女都退下。她又想起了燕王妃,她忘不了那张漂亮又冷静的脸。那个女人像她这样哭过吗?伤心无措过吗?还是像表面看起来那样,顾清沅对什么都能得体应对。
乔简简哭了一场,才又冷静下来。开始想自己和乔家的将来。
次日太子妃命人送了信和礼物给安平公主,她邀安平公主来东宫与她小聚。
安平公主这段时日与太子妃有些尴尬。因为在天极宫站在清沅一边的事情,乔简简与她冷了一段时间。安平也不恼,她知道乔简简有怨她的道理,但她再来一次,还是会和原来一样做。既然她们都有自己的道理,所以倒也没有谁必须要先低头。
但乔简简愿与她和好,安平并不会拂她的面子。
安平给太子妃精心准备了回礼,去了东宫。
宫中不能大宴,太子妃与公主两个人小酌还是可以安排的。
两个人一边饮酒一边慢慢聊。
乔简简问起了一些安平,太子和燕王小时候的趣事。太子与燕王是一起长大的,后来安平跟着哥哥们玩。有很多事情乔简简不知道,也不太明白,他们之间到底有多信任彼此。
乔简简这样拐弯抹角,安平都替她着急,她把话说了出来。
“你放心,放一百个一千个的心,太子哥哥与燕王是真兄弟,即便远在千里之外,他们都挂念着彼此。你得信太子,他怎么忍心伤害燕王?”
安平这话,就是要乔简简不要胡思乱想。
乔简简低头微笑。大家族里面腌臜事情她听说过,宫中有也不出奇。但这件事情让她耿耿于怀的并不在于真假。而是在于太子对燕王妃的评价,明显比对她的评价更高。
她是皇帝为太子选的太子妃,皇帝算是她的一层庇护。
“我信,”乔简简柔声说,“其实我也并不全是为这件事情忧心。我忧心的是两仪宫的事情。”
安平公主不吭声了,只是听乔简简说话。
乔简简道:“我听说,有御医在两仪宫出入。母后是病了么?”
安平想,乔简简到底是太子妃,宫中有些事情是瞒不住她的。对两仪宫,太子妃比她们更忌惮恐惧。因为乔家与顾家的过往,因为乔简简是皇帝点的太子妃,还从没有见过顾皇后。
对这样的太子妃,安平无法轻易说出安慰的话。也许这时候最大的安慰就是对她说实话。
“母后确实抱恙,御医进出两仪宫,也是太子允许的。生病这件事情,是千真万确。”安平尽量说清楚,让乔简简宽心。
“有许多事情,你不妨直接问太子。”安平道。
因为她不能对乔简简许诺什么。她很想向乔简简保证“等皇后病好了,就再也不会有人出入两仪宫”,但她的保证没有用,只有太子这么说才有用。
事实上,安平也在担心两仪宫。之前霍御医说皇后顶多吃十日的药,但现在明显超过这个时间了,霍御医还每天都去两仪宫。
若不是太子指示,霍御医哪有这个胆子。
所以安平怀疑母亲是不是又让霍御医带了什么话给太子。但这中间到底是什么话,也只有霍御医,太子和皇后知道。这样霍御医是万万不敢外传的,因为一旦泄密,太子就知道是他传出去的。
安平根本无法探得中其中的事情。而现在霍御医还在给皇后看病,皇后又没有其他动静,安平要反对,也没个反对的名头。她只能耐心观察。
很快就到了三月初三,今年三月京中天气格外好,前两日洒了一点小雨,到了三月三,阳光暖而亮,花都开得正好。
太子看皇帝整个秋冬都捂在房里,白得都要没血色了,就问了裴闻仙能不能让皇帝出去吹吹风。裴闻仙也说好。宫中众人就花了大力气,将皇帝小心从床上搬下来,搬到大榻上,将整张大榻抬到花园中。皇帝身上盖着毯子,头上有华盖遮着,十分惬意,睡着了的时候脸上竟有笑意。
因为皇帝来了花园,这段时日来,宫中难得可以有这样轻松的时候。
大家随意在花园中赏花饮酒。乔简简也与太子多聊了几句。只是今日的赏花宴,与去年又大不相同,袁贵妃已经不见踪影,袁贵妃手下的那几个美人,更不会出现。之前跟随顾皇后的一些宫妃又出来走动了。只是许婕妤仍是称病不出。太子让人请过许婕妤,许婕妤不愿来,就只能作罢。
寿真公主也来了宴席,她看了看皇帝,与皇帝念叨几句,皇帝看看她,并没有反应。寿真公主又对太子道:“本来我叫怀恩也来,她却不肯,实在是犟。”
她又摇摇头:“居士服也不肯换掉……”
太子知道她是在惋惜什么,但他仍是失神片刻。
过了片刻,有宫人过来在寿真耳边耳语几句,寿真立刻匆匆离开了。需知她的性子,有这样的热闹一向是要玩很久的。太子见她离去,心中微疑。
几日后,宫中选定了日子,隆成寺主持来宫中为皇帝做法祈福。太子与主持问了几句,主持就说:“近来京中有一位贵人,想要出家。”
太子道:“是哪位老人?”
主持道:“并非老人,是长公主府的怀恩县主。”
太子心就一颤,追问道:“已经定了吗?”
主持道:“怀恩居士心意颇坚,但就是寿真公主在阻拦。只是时间久了,京中都知道了,恐怕拦不住。”
次日,宫中就召怀恩县主入宫给皇帝请安。
怀恩县主不能抗旨,只能入宫。只是到了天极宫,去皇帝那里之前,宫人先将她引到了一间空屋,就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