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嘉瑞察觉出一丝失控之态,回手轻轻握了握他,似乎是一个回应,但却避开话题道:“将军一路西征可有所获?”
都天禄也不强求他的回应,闻言,面色微沉,真心实意的不愉了起来,抱怨道:“那些人实在是麻烦,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一天到晚都能嚷嚷个不停。”
安嘉瑞有些好奇:“那些人?”
都天禄微微一僵,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东西,有心不回答,但是看安嘉瑞好奇的目光,又不忍心他失望,只得捏着鼻子道:“就是策划刺杀行径的罪魁祸首们。”
安嘉瑞从他的态度中察觉出一丝微妙:“辞国文人?”
都天禄闭上嘴,在他的目光中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察觉出这里面肯定有些猫腻,安嘉瑞不由道:“他们说些什么了?”
都天禄脸色一厉,似是想到了他不愿回忆的东西,怒火上头,目光狠厉,是安嘉瑞从未见过的凶残模样。
他不由轻轻握紧了相握的手,都天禄一楞,意识到安嘉瑞就在他身边,气势一缓,冲他露出两个小酒窝道:“没什么,就是那些……”他语气微重:“老生常谈呗。”
安嘉瑞看着他不说话,目光清澈能看透人心。
都天禄张嘴欲言,又默默的闭上了嘴。
气氛安静了下来。
安嘉瑞彻底好奇了起来,这是跟他有关?跟他有关又能让都天禄不愿意提起的事情,除了结契便没有别的了,莫非那些人是拿这个当说头刺激他了?
但就这样他居然还带回了大都?活着让他们到了大都?看来所图甚大啊。
就在他内心琢磨的时候,真的很单纯,只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都天禄却没想那么多,只是见他沉默,又有些担忧嘉瑞是不是心里难受,不由得脱口而出道:“待会我要去宫殿见大汗,不如嘉瑞与我一起?”
安嘉瑞抬起眼看着他。
都天禄又继续道:“我已派人将战利品送往宫殿,到时嘉瑞或许能见上一面?”说完他瞬间就后悔了,眉头一皱道:“还是算了,这些人不值得污了你的眼。我还是陪着你罢……”
嘉瑞轻轻叹了口气道:“将军一片心意,嘉瑞皆知晓,然嘉瑞亦久未见他国故人……”说着他便露出一二失落之色,直叫都天禄心里慢慢流淌出心疼。
他倒真不是那么想见那些人,但是前面也说了,安嘉瑞真的在神殿已经……待腻了,不管是风景还是人都已经看够了,还不如随都天禄出去看看热闹,品一品失败者们的痛苦,也是极好的。
尤其是辞国文士的嘴脸,从原身身上就能一窥其貌,可以说是十分有趣了。记仇的安某人如此想到。
却未料此行,究竟是谁被看了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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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很久没有如此热闹了。
大道两旁围满了人, 里面甚至还夹杂着几头无辜的小羊羔,在人群中惊慌的“咩咩”直叫,徒留出一个羊头在外面,身体在人群中随着拥挤的人潮挤来挤去, 堪比受辱现场。
挤在前头的几个小姑娘, 脸蛋红扑扑的,看到出是精心打扮过了,画了眉, 涂了口脂, 甚至还穿上了一身新衣服,垫着脚尖朝城门口望去,似在期盼她的情郎为何还不归来。
站在后头些的多是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皮肤黝黑, 朝气十足, 有的手里还牵着出门时母亲让放牧的牛羊,挤在人群中已然是顾不上它们, 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远方,等待着他的长辈们归来。
人群再后头些就不那么拥挤了,大叔们懒懒散散的凑在一起, 说着些成人的笑话, 饱经风霜的脸上是漫不经心的表情,只有偶尔牛羊似乎有些暴躁, 欲扬蹄子时, 才会脸色一正, 身手矫健的制住它。
谈话间,偶尔会抬头看一眼远方的城门,也不着急,只是安心的等着自己的老朋友归来。
草原上的马蹄声震响,越来越近。人群激动了起来,纷纷探头看向城门口,飞扬的尘土后面是一行行排列整齐的军队,随着骏马飞驰,距离渐渐缩短,他们的样貌便慢慢显露出来。
直至城门口不远处,军队慢慢停下了步伐,乃至全军停下脚步。
随后柱子间一个翻身,利落的下了马,似是一个信号,所有人整齐划一的翻身下马,步行至城门处。
方才一整队列,露出了中心的几个趴在马背上,灰头土脸,晕乎乎的直说不出话来的战利品。那副样子没有半点他们往日指点江山的风采。
故意把他们放在马背上来了一个急行军的柱子间瞥了他们一眼,对他们这副晕头转向找不到北的样子十分满意,这一路上他们说的话句句指责,声声控诉,直指安嘉瑞被强迫之事。
眼瞅着都天禄的脸色越来越昏暗,直叫他们恨不得把这些名士全给迷晕过去。
真的哪里有痛脚就往哪里戳,只戳的都天禄气压低沉,找理由发作了好几个大将,一时间大将们简直是屏气凝神,恨不得自己先行一步回大都。
然而先沉不住气的还是殿下,眼看着离大都越来越近,他索性轻骑先行,去了大都,把剩下献礼的事一股脑交给了柱子间。
柱子间可算是逮着机会折腾那些名士了,叫你们嘴贱,叫你们傲骨磷磷,叫你们指点江山!
不颠的你们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安心献礼?还不得在路上秃噜出什么惊天之语来?
队列整齐划一,目不斜视的走过城门,彻底陷入了百姓的包围中,时不时有姑娘冲上来朝英雄们身上扔花,就是一脸严肃的叔叔辈的大将们都被扔了满身都是,更不要说正值婚娶年龄的柱子间和边勇捷了,简直成了一座移动的花架。
就是这样,她们尤不满足,嘴里一边嘟囔着“殿下怎么没来”“好遗憾啊”等话,一边疯狂从身后的袋子里掏出花往外扔。
后头的小伙们不好意思这样干,但也都眼巴巴的看着英姿飒爽的军队恨不得以身代之。
更后头些的大叔们淡定的跟老朋友们打过招呼,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中间显眼的几匹马匹上横七竖八卧着的人身上了,指指点点,很快消息就从前面传到了后头。
“这就是刺杀殿下的主谋?果然都是辞国人。”
“只有辞国人才会搞这些阴谋诡计,这不殿下全给逮回来了吗?”
“殿下真是我辈典范!”
“这些人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丢人玩意!”
在一片唾弃声中,有几个突兀的声音插入“好想嫁给殿下啊!”“殿下才是真男人啊!”,周围安静了片刻,一片附和声,从唾弃瞬间转换成了对都天禄的赞美。
于大都百姓而言,他们几乎是看着都天禄从还没马高的少年领军出征,到后来英姿飒爽百战百胜的模样,每一笔战功都是实打实用胜利堆出来的。
他们发自内心的相信他会带大金走向新的高度,开启新的时代。
道路上的欢呼雀跃,大声喝彩尚且不论,都天禄带着安嘉瑞乘着马车慢悠悠到了宫殿外。
安嘉瑞拢紧披风,在都天禄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倒有些追忆之色。
万万没想到,就来赴个家宴,还能碰上刺杀这种事,最重要的是还刺杀成功了。
他目光从宫殿上移到了身后,都天禄显然吸取了教训,身后足足跟了十来个人,皆是精锐。警惕的脸上不时流露出凶悍之气,目光锐利,路过只狗都得盯到它走开为止。
都天禄注意到他的目光,牵着他的手,微微用力,低声道:“不喜欢他们跟着吗?”
安嘉瑞收回目光,低声咳嗽了两声道:“我知道你担心。”
都天禄眸光微微一沉,在他嘴角偷亲了一下,才开心的露出小酒窝道:“我就知道你懂我。”话音还微微上扬,显示出主人的心情愉悦。
安嘉瑞反手就摸了摸他的头,大庭广众之下都天禄有些不好意思,耳尖悄然红了,但仍慢慢低下头,任由他摸。
直接惊呆了身后一众精锐,看着都天禄乖顺的低头被驯服的模样,简直如同看到了刺客。
虽然早有耳闻殿下对那个辞国人有多喜欢,但是他们万万想不到,殿下响当当一个汉子,砸过大汗的宫殿,砍过辞国的将军,跟大汗翻过脸,打过皇子们的脸,说出他的名字,谁人不称赞一声桀骜不驯,目中无人?
谁能想到再凶狠的猛兽也会遇到天敌?
那个辞国人裹着厚厚的披风,脸小小的,看着弱不禁风的模样,似乎大点声就会被吓到,但殿下在他面前声调先软了个9度,动不动就先露出酒窝。
他一咳嗽,连带着殿下的表情也凝重些,一露出笑容,殿下就跟着满心欢喜,眉头微微一皱,殿下立刻浮现出心疼之色,喜怒哀乐皆被他掌控。
就是他们这些没谈过恋爱的俗人也看的出来,殿下用情至深。
安嘉瑞也没有得寸进尺,反而是见好就收,摸了两下就收回手,握拳咳嗽了几声。
都天禄脸色不由露出担心之色,看了眼外面炙热的阳光,道:“我们进去见大汗吧。”他停顿了下,担忧道:“外面风大……”
晒的浑身发热恨不得来一阵微风的精锐,怀疑自己跟殿下不在同一个世界里。
安嘉瑞点了点头,又似乎听见远处传来了一阵阵欢呼声,不由转头望去。
都天禄带着他熟门熟路的朝殿内走去,看见他的目光,不由解释道:“袁三军进城了,百姓在庆祝这次大捷。”
他们走过长廊,笔直的走入会客厅,大汗和络清正坐在上方的椅子上,轻声细语的说着些什么。说到好笑处,两人彼此对视,目光深情,会心一笑。
任谁看了这副情意绵绵的温馨场景,都得发自内心的赞一声好一对神仙眷侣。
听见门口的响动,大汗收回了笑容,懒洋洋的抬头看了眼,待看见都天禄,面色一沉,似欲发火,再看见他旁边病恹恹的安嘉瑞,硬生生给咽了下去,和颜悦色道:“天禄你们来了?”
都天禄亦没给他好脸色看,也不行礼,自顾自的坐到了左端第一个位置上,小心翼翼的安置下安嘉瑞,又急忙让落塔上茶,还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关切道:“身体哪里难受吗?”
安嘉瑞笑着摇摇头,侧头看大汗,大汗没来得及收起的恶狠狠的表情陡然一变,露出一副关切的模样道:“我听闻大巫费尽心思诊治,如今是已无大碍?”
安嘉瑞还未开口,都天禄接过落塔手里的茶杯,塞到他手中,冷笑道:“你看这是没有大碍的样子吗?”
安嘉瑞闭上嘴,低头喝了口茶水,温度正好,尤带些甘甜,回味无穷。
大汗对着他,脸色就没那么好了:“你以为大巫用的那些药材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都天禄更是丝毫没有落于下风:“你个做哥哥的,让我契弟在你的地盘上受重伤,你还有脸说药材的事?”
大汗气势微顿,确实有些理亏,但很快又找到了新的角度:“你丢下袁三军自己先回来会契弟又像个什么样子?我问你,统帅三军当如何!”
都天禄气势也一顿,但很快大声道:“当以身作则!你这个当哥哥的哪里以身作则了?我问你,嘉瑞养伤的时候,你去看过嘉瑞没有?”
大汗面色转黑,眼看着说不过就要动武了。
络清按住鞭子,笑意盈盈的道:“好了,刚回来又吵架,嘉瑞身体还未好,你们不想着怎么用点心,怎么还互相追究起责任来了?”
她说着话就是微微侧头,语笑盈盈道:“嘉瑞,别理这两个粗汉,都在军营里呆惯了。”
她身形微动,走到安嘉瑞身前,细细看他脸上的病色,便带出几分关切之情来:“看你这脸色……”语调婉转,似有心疼之意。又生生止住,从袖口摸出一个玉扳指,绿的晶莹剔透,在光照下反射着琉璃般色彩,不似凡品。
洛清拿着它放到安嘉瑞手上,笑道:“这先前也是父亲给我的,如今你既然与天禄已结秦晋之好,我就替父亲转交给你了。”她面上含笑,轻轻拍了拍安嘉瑞。
安嘉瑞看着手上的玉扳指,一时不知道是如何处理,面对络清这个看起来只是良妻贤母的女人,他是真的有些发怵,尤其是想到她没有孩子之后,简直无数部宫斗剧在他脑海中闪现,无一不加深了她的恐怖。
但都天禄显然没有这种感觉,他闻言,露出小酒窝,有些矜持又有些骄傲的样子道:“父亲看到嘉瑞也一定会喜欢他的。”他脸上满是肯定之色,恨不得向天下人宣布他的嘉瑞是多么好。
牧夺多一时失语,看着他的表情,怀疑他已然忘记父亲的凶狠了,要是父亲还在世,他压根就不可能和安嘉瑞结契。早就被抽的喊爹喊娘了。
牧夺多一贯溺爱都天禄,袁吉哈尔可不一样,他宠爱小儿子,但建立在有原则的程度上,都天禄小时候仗着大汗宠爱,功课跟不上,被老师告到了袁吉哈尔处,那顿抽真是解气啊。
牧夺多至今想起,都恨自己当初上前拦的太早了,就该让这小子多挨几下,省得他长大了还气他,什么事都敢做,就没人制得了他。
络清微微一笑,似乎十分赞同都天禄所说。
牧夺多悻悻的放弃了让都天禄回忆起父亲的凶残的举动,侧头正经问道:“此番西征如何?”
都天禄手指轻轻点了点把手,不屑道:“不堪一击,要不是大兄你嘱咐我,我直接就把都城给你打下来了。”
牧夺多点了点头,露出赞许之色:“何必急于一时。待我腾出手,必是雷霆一击。”
说起这个,慎昭昭的脸在都天禄脑海中轻轻浮现,他不禁微微皱眉,有些犹豫要不要将此事说与大兄……
还未等他下定决心,一阵欢呼声传来。
殿外飞快的走进一个仆从,躬身行礼道:“大汗,袁三军主力携战利品已至宫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