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浅来帝京上学已经一年了。
她的家并不在帝京,在帝京几百公里之外的城市,是一个和帝京完全不一样的城市。
但是,来这里一年了,她总觉得,帝京这个城市,跟想象之中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明明是一个经济、政治与文化中心的城市,地价已经开到了天价,但是,这个城市里的人,生活总是带着一点悠然的味道,而最不可忽视的是,在这个地少人多的城市了,竟然修建了这么多的公园。
大概,真的不愧是全国最宜居城市之一了。
那些慵懒生活的时光,就是从这些大大小小的公园里散发出来的。
大学生活已经过去了一年的时间,时浅对这座城市,也熟悉了不少。
写生课已经开始,时浅的爷爷就是一个老画家,这当然不是时浅上大学之后的第一次写生,但是,随着步入大学,换了一个环境,也随着成长,看到的东西,都不再只是流于表面,时浅越来越能体会到了其中的乐趣,经常出去写生。
其实,她一直都记得,爷爷曾今告诉过她,画画,最重要的是去观察,世间百态,每一花每一叶,都是独特的,要善于从哪些微小的变化之中,去发现更多的美。
看到她在收拾东西,室友夏夏一点也不诧异,“浅浅,又出去写生啊?”
时浅笑,背起了画架,“是啊,今天周末嘛,反正也没有事情,要不要一起?”
夏夏赶紧摆手,“别了啊,我可还是有约会呢,唉……你说说吧,别人都是去公园约会的,只有你去公园写生,这就是学霸和学渣的区别啊。”
时浅哭笑不得,“但是,学霸往往是被学渣虐的那一个。”
夏夏很快拿了包包离开,出门两步之后,不知道是想起来什么,又探了一个头回来,“说不准哦,可能你会在公园里遇上你的白马王子。”
她说完,就跑开了。
时浅无奈摇头,公园里哪有什么白马王子啊,有的只是在树荫下乘凉唱曲的老大妈和老大爷好么?
但她不知道,这一次的写生,她的白马王子,正在慢慢向她走来。
就像往常一样,时浅背着画架去了帝京大学附近的青山公园。
她来过不少次,但是,地点却没有变化多少,对于她来说,在同样的地方,不同的角度,因为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天气,能画出成百上千幅不一样的作品,所以,她每次来,都是在一些不会有人大量围观的地方,甚至,经常坐在这个地方附近休息的一些老人家,都已经认识她了。
见到时浅又来画画,还会跟她打招呼,“小姑娘,又来画画啊?”
时浅笑着应下,“是啊,奶奶,您今天又在这里乘凉么?”
老奶奶笑呵呵地应下来,“公园里啊,空气好,还凉快呢。”
时浅熟络地跟老人家说了几句话,就拿出自己的画架摆好了。
老奶奶见她开始要画画了,也没有再跟她继续聊下去,停下来,看时浅画画。
青山公园,有一处著名的风景,称为青山塔影,是指站在青山公园里任何比较开阔一点的地方,都能看到青山顶上的那座白塔,据说,那白塔已经有七八百年的历史,早就青山公园还没有被开发设计成公园的时候,古人就已经在山顶建寺修塔,几百年过去,寺庙已经不见踪影,但白塔依旧,也成为了青山公园的胜景之一。
时浅上次来画过白塔的远景,不过那天天气不太好,没有阳光,画出来的作品,也少了一层色彩和生命力。
而今天,夏季的天气正好,明亮的阳光撒下来,映照在白塔之上,似乎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远远近近的绿树,反射出阳光的颜色,让那苍翠的颜色,越发显得苍翠。
这样美丽的景色,怎么可能被错失在画纸之下呢?
时浅很满意今天看到的景色,画架搭好,画纸铺好,颜料摆好之后,她就开始作画了。
当一个人很热爱一件事情的时候,一旦投身进去,就容易进入忘我的境界。
等到时浅在画架上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阳光已经渐渐转移,画布上的颜色,已经不是她最初看到的模样,那苍翠欲滴的颜色虽还在,但已经没有了阳光的灵动,白塔上的光辉,不再是那样明亮的颜色,但是夕阳余晖映照之下,却多了一种别致的美感。
静谧,而又柔和。
她看了看,最后还是很满意这幅作品。
只是看着看着,她才发现,在画面上的一个角落,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是公园里,坐在不远处的一个年轻的男人的身影,穿着简单的白t恤,坐在石椅上,双手交叠着放在石桌上,目光看向时浅侧边的方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时浅看着画面上的那个男人,虽然离得有些远,但是,还是能从他的轮廓里看出那种干干净净的味道。
时浅看着看着,唇边就忍不住升起了一点笑意。
就算不是写实的画,还是能看得出来,这个男生,是真的很好看,她画过很多人物画,出于作画者对事物的敏感,却突然觉得,这个有些模糊的男人,是她目前画过的最满意的人。
时浅有些可惜,如果那时候,画画的时候,不一心一意放在青山塔影上,多看几眼不小心入画的人,该有多好,也许,到时候回去了,还能凭着印象画下来。
就在她低头看着画架,在心里默默惋惜的时候,感觉身边的光线暗了一下。
时浅下意识转头去看,然后就看到一个男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白色的t恤,黑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运动鞋。
轮廓分明的脸庞,分开来看,五官似乎不是特别好看,特别出色,但是,五官放在一起,无形之中,却又让人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养眼的气质,气质里带着一点点清冷的感觉。
最近老师一直在讲人物画的精髓,时浅觉得自己入魔了,如果看到人,会下意识以一个绘画者的角度去看对方,现在,她就秒进入了这种状态。
但是,看着看着,也不过就是一两秒的时间,时浅很快就反应过来,猛的转回头看自己画架上的那幅画。
然后又转回头看站在自己旁边两三步开外的男生。
心里微囧,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然皱眉看着前面的这个女孩,在他出现的时候,面前的女孩就以一种非常奇怪,像是看着艺术品的眼光看着自己似的,然后,好像终于想起了什么,回去看了自己画了将近一个下午的作品。
她似乎终于反应过来,画纸上的那个人就是自己了。
他今天有事,来这里呆了差不多一个下午了,对环境灵敏的感受,让他在时浅出现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女孩,知道她是来这里画画的,并且也知道,自己可能已经进入了她的画景了,但是没有办法,他的所在的那个角落,是个不错的地方,刚好能透过一层层厚厚密实的棕榈树看到外面的景象,是个再好不过的地方,可惜的是,刚好,能从时浅这个角落看到他的位置。
因为身份和情况比较特殊,他不能让这个女孩把这幅画留下。
看到时浅终于反应过来,他皱了皱眉,很开门见山地提醒时浅,“你好,很抱歉,你把我画进去了,这幅画,你不能带走。”
对方声音带着一点低沉,即便不是那种煞气丛生的感觉,还是让人感到一瞬间的威压和忐忑。
时浅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状况。
在外面写生多了,自然就不仅仅是风景写生,也会有人物写生,画过的人不少,有些是模糊的一个轮廓,有些是比较清晰的人物图,如果是特写的话,时浅会跟别人说一声,得到允许了才会画画,但是,像冷欢这样的状况,几乎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而且,对方明明没有注意这边,就像一个在那般独自思考或者黯然伤神或者在等人的游客一样,竟然会……
时浅一下子愣住,“我……”
她想解释一点什么,看到对方不容拒绝的眼神,却一时无言,也不知道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和耳朵都有些发烫,“不好意思,我原本不是要画你的,但是后面不小心把你画进去了。”
冷欢抿了抿唇,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所以,很抱歉,这幅画,你不能带走。”
虽然不是有意的,但是,的确是真的把人画进去了,时浅自然要尊重对方的意思。
时浅看了看画,又看了看对面的男生,有些为难。
虽然最后完成的作品跟自己一开始想要的效果有一些差距,但是,不一样的效果却也带来了不一样的惊喜,她还想再挣扎一下,“我真的不能留下这副作品么?我保证,只是我自己留着,不当成作业交上去,也不拿去参展和做一切会公开的活动。”
冷欢依旧是强硬的态度,无声地摇头。
“我……我是帝京大学的学生,我是来这边写生的,你完全不用担心我刚才的承诺。”时浅最后还是想要挣扎一下,从包里找出学生证想要给对面的男生看,但却发现,自己今天换了一个包,并没有带学生证。
而对面的男生,依旧在不容拒绝地看着时浅,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时浅最终在心里呼了一口气,认命地把画架上的作品拿下来,交给冷欢,“抱歉。”
冷欢看着前面的人,一脸垂头丧气的模样,低垂着头,把画依依不舍地交到自己的手上,就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似的。
他很冷静地接过这幅画,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地转身离开。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时浅收拾了画架,准备回学校。
对于交出去的那幅作品,她感到一阵心疼。
不知道那个人会怎么处理那幅画,是半路扔掉,还是拿回去随手放在家里的储物柜,或者放在别的什么地方。
她刚才想跟对方说,其实画面很好看的,这样的画法和技巧把他表现在画布上,实际上是很美的场景。
但是,对方的气场太过强大,加上她被对方的行为唬得一愣一愣的,就说不出来了。
她有点后悔自己不应该这么忐忑。
收拾好了画架,时浅背着东西,离开公园,在公园的门口等公交车的时候,她又再次见到了那个男生。
他的手里还拿着自己的那幅画,正坐进一辆出租车。
时浅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在出公园的时候就扔掉了,但是,这么想着,她还是不能安慰到自己,如果是刚才在公园里一路出来找不到垃圾桶呢?
她叹了一口气,上了停在前面的一辆公交车。
等到她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
室友夏夏正在宿舍里敷面膜,见时浅回来了,不由得愣住,“你不是去公园写生么,怎么回来得到那么晚。”
时浅有些心虚,“去远了一些。”
但其实并不是,她上错了公交车,在她为自己的那幅作品惋惜的时候,看到前面的一辆公交车来了,竟然就跟着人流一起上车了,上车之后,还在想着刚才那幅画,想着想着甚至还能想到该怎么更加完善。
等到公交车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时浅才发觉自己上错了车子,等再换车,转车,回到学校的时候,早就晚了。
不过这种事情,当然还是别跟室友说了,不然会被笑死。
夏夏原本只是想问这么一句,但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很奇怪地再问了时浅一句,“你不是出去写生么,作品呢?”
“呃……”时浅眨了眨眼,“我送给别人了。”
夏夏不再多问,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常事。
时浅放下画架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只觉得豁然开朗,很快就把画架搭好了,拿出了画笔和颜料,重新开始作画。
夏夏看着她兴致勃勃废寝忘食的模样,只从心底里甘拜下风。
等到她把脸上的面膜撕掉,去洗了一把脸,再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时浅的画架上,出现了一个人的人物肖像。
她哟了一声,坏兮兮地凑过去,“这位帅哥,是谁啊。”
时浅被她吓了一条,看着画布上的人,轻咳了一声,“今天出去画画的时候,碰上的一个人。”
夏夏一下子就被勾起了好奇心,满满的八卦,“谁啊,如此风流倜傥的小哥哥。”
时浅睨了一眼满心满眼都在八卦的室友,“我也不知道是谁啊,反正就是公园里遇见的人。”
夏夏一下子就猜出来了,“你不会是今天去画画的时候,把别人给画了吧?”
时浅囫囵地应了一声,语气有些不太自然,“不小心画了人家,最后被人把作品收走了。”
夏夏一拍她的肩膀,“行啊你,时浅浅,功力见深啊,这一招,完全可以放入撩小哥哥的指南宝典里了。”
时浅无语,“……我真的只是出去画画,还是不小心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