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虚啊横虚,你我认识这么多年了,谁不知道谁啊?何必在老子面前这样惺惺作态?”
“……”
那一双通达天机又深邃平和的眼,慢慢看了过去,横虚真人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只有眉间略略冷了半分。
“扶道,在你心目中,我也算那卑鄙无耻之徒吗?”
“哈哈哈,你横虚是什么怪物,自己不清楚吗?”
扶道山人摆了摆手,却是笑得更厉害了,仿佛半点没把横虚真人放在眼中,也似乎半点不为那殒身雪域的七弟子伤悲。
只有那一只背在身后的手,已悄然紧握。
他走上前去,只道:“还是来说说雪域密宗那边的事情吧。除了之前派出去的人探听得的一些消息之外,我徒儿见愁,也带回来了一些消息……”
说话间,他已经大刺刺从横虚真人身边走过。
横虚真人转头去看的时候,只见他已经一点也不在意地坐到了大殿上方的台阶上,自怀里摸了一葫芦酒出来,慢慢喝着。
只是今天,美酒没有配鸡腿。
于是,横虚忽然就想起了二百多年前,一人台上,那一名名叫余知非的年轻弟子。
一身天青色长袍随风,俊秀的眉目间,是四分的自信,三分的谦逊,三分含蓄的意气风发……
也许,为青峰庵隐界那件事生出嫌隙,是他们两派在这十一甲子以来,做得最错的一件事。
*
“想必大师姐也知道,这些年来,雪域密宗,不仅出现了圣子寂耶,且还发生了频繁的内斗。其中新旧两个派系,犹如北域阴宗与阳宗一般,水火不容。”
“昆吾与崖山,乃是中域砥柱。”
“在察觉这些之后,为免重现十一甲子前的悲剧,两派都派了人前往。只是这些年,我两派嫌隙暗生,所以都是单独行事,并未协同……”
眨眼已经是两日后,可那天议事堂中郑邀的一番话,还在耳边,回荡不绝。
见愁盘膝坐在自己屋内,看着平放在膝头的那一柄黑铁长剑。
二十一朵宝相莲花纹庄严地打在剑身上,让它轻而易举地区别于其他长剑,有一独特的、藏在尘世烟火中的禅意。
该是极有来历的一把剑。
可是,此时此刻的见愁,实在无心去参悟。
当初十数柄宝剑失主飞归武库的那一幕,再次浮现在眼前。同时,也让她再一次地开始思考,这当中的来龙去脉……
无疑,人是崖山这边派出去的。
但谁也没有想到,最终会出事,更没有想过,会出这样大的事情。
因为他们查探的,并不是密宗的内部,只不过在外围游走。
雪域密宗,地处北域高原极寒处。
虽自称是当初佛门分裂远走北域的一支,但其宗内诸般的规矩,皆大异于当初的中域佛门。
其全宗的核心,名曰圣殿,修建在雪域圣山的最高处。
传说中的圣子寂耶,便居住在圣殿之中。
而周围的附属宫殿,则是密宗修为高深的法王与核心弟子们常年居住之地。至于普通一些的弟子还有其余的信众,大多住在圣山之下。
所谓的“外围”,指的是以圣山为中心的三百里范围开外。
这个区域,人烟稀少。
慢说是三五里看不到一个人,即便是有聚居的区域,里面也大多是普通人,即便有修士,修为也基本不超过金丹。
所以,按理说,崖山这边一群人,且还有元婴期的余知非带着,不大可能出事。
退一万步讲,即便是出事了,也有通讯灵珠立刻反馈师门。
如今的崖山掌门与诸位长老都在,更别说还有扶道山人在。怎么算,都出不了大事。
可谁能想到……
直到那十余柄剑飞回武库,所有人才知道出事了——也就是说,崖山那么多的修士,甚至还有余知非在,竟都没有一人能在出事的时候,朝师门发出半点消息!
听说,昆吾那边也一样。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情况紧急,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全军覆没;要么,就是人还没出事,但因为某种原因无法发出消息。
但不管是哪一种,细细想来,都让人心底发寒……
尤其是,昨日崖山诸位长老,经过多番验证之后,终于确认:约莫是从崖山昆吾弟子出事的同时开始,所有发往雪域的风信雷信,都无法抵达了。
整个雪域的上空,仿佛有一道严实的屏障罩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也就是说,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外界已经无法简单地探知了。
见愁对雪域密宗的印象,从来不好。
在她眼底,从极域开始,这所谓的密宗,就笼罩着一层浓重的、带血的阴影。
如今,这阴影已经化作了一片恐怖的阴霾,压在了她的心上。
扶道山人去了昆吾也有两日了,可对于与横虚真人商议的情况,却是只字未提,只是发回来一道雷信,让郑邀带着人如期参加这一届的小会。
“大师姐,我们该出发了。”
正想着,笃笃的叩门声便从门外传来。
见愁从沉思中收敛了心思,也强迫自己松开了那紧皱的眉头,只是面色依旧不大好。
“我知道了。”
她应了一声,便深吸了一口气,将膝上的燃灯剑收入鲛皮鞘中,起身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是白寅。
一身雪白的长袍上绘着泼墨山水,一派风流写意,只是他脸上的神情,与见愁没有什么差别,都带着一种难言的深厚与沉重。
相比起见愁,他与余知非修行的时间相仿,排行也都靠后,所以平日相处的时候也多。
昔年朝夕相处的师弟,就这么忽然没了……
纵是修行已深,谁又能无动于衷呢?更何况,崖山门下,皆性情人。
见见愁出来,他勉强笑了一笑,才道:“寇师兄、沈师兄和其他两位师弟,都说不去昆吾,就坐镇门中。所以此次小会,还是掌门师兄带着大师姐与我一道去昆吾。”
这是个多事之秋,总要留点人以防万一。
见愁明白,所以只点了点头。
她抬眸向着绝壁之外一望,新一届要去参加小会的崖山弟子,已经都站在了灵照顶上,而那高高的拔剑台上立着的微胖身影,则是掌门郑邀。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两天没见,也或许是她这两日太过恍惚,竟觉得郑邀看上去似乎瘦了那么一点。
见愁心底低低地叹了一声,只道:“我们也下去吧。”
说完,便化作了一道流光,直接落到了拔剑台上。白寅紧随在她身后,很快也落了下来,在她身旁站着。
两人一道给郑邀见礼:“拜见掌门。”
“恩,人齐了,咱们便出发吧。”
郑邀的心情,显然也不很好,所以少见地没有多话。
他站在高高的拔剑台上,背对着孤高的崖山,面朝着正东方,双手掌心相对,左手食指与右手无名指微屈,却以中指指腹相对相触,眨眼间已结成一个玄奥的手印。
那一瞬间,只见十六道暗金色的华光如同陨星一般,从郑邀手印之中迸出,投落到灵照顶各个方向、各个角落,立时溅起一片金色的涟漪。
紧接着,脚下的拔剑台、拔剑台下的灵照顶,便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当初因为黑风洞历练而错过的玄奇一幕,便这样壮阔地出现在了见见愁的面前。
在剧烈地震动中,整座灵照顶,竟然颤巍巍地升了起来!
越升越高,越升越高……
所有站在灵照顶上的弟子,也随之升高,视野也顿时变得辽阔起来,可以看到更远处的山川河岳。
见愁目中,不由得流露出几分震撼,旁边的白寅却是已经见过许多次了,所以只是平静地看着。
只见得郑邀手印再打,整个宽阔的灵照顶,便如同一条扁平的飞舟,向着东面疾驰而去!
面前的云层,被迅疾地穿破。
迎面来的烈风,都被阻挡在整个灵照顶上升起的透明波纹之外。所有人安然地立着,片刻后便已经飞离了崖山。
回首一望,那高高的还鞘顶,已经在云雾中,看不分明。
整个去往昆吾的路途中,不管是郑邀,还是见愁,或是白寅,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无言地注视着脚下一掠而过的名山大川,静默不语。
就连灵照顶上的普通弟子们,也少有欢声笑语的。
两日前武库出现的“异象”,所见者不止一二,即便崖山诸位长老觉得还不适合让他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又怎么瞒得住?
崖山武库的规则,但凡对崖山稍有了解的人,都听说过。可以说,发生什么,一目了然。
只是,他们还没有将整件事的原委告知大家。
因为,就算是掌门和诸位长老,都不清楚个中的来龙去脉。
也许,这会是气氛最沉闷的一届小会吧?
眼看着昆吾将近,前面就是熟悉的九头江江湾,见愁脑海中,忽然就冒出了这个念头来。
如同往年一般,今年的小会,依旧万众瞩目。
三十年前的上一届小会,出乎意料地由一名五夷宗弟子拔得头筹,登上了一人台,引起了众人热议。
今年,就有更多人期待,本届小会会不会出现什么不一样的变数。
比如,崖山那个虽才入门小十年但已经结丹的天才弟子方小邪;比如,封魔剑派掌门新收的嫡传弟子封云……
再比如,那一位两度错过小会的昆吾不世天才,谢不臣。
小会的规则,有两种人可参加小会。
第一种,中域范围内拜入三千宗门三十年以内的修士,不论修为高低,皆可参加;第二种,不论入门多久,只要还未参加过小会,且修为还未超出金丹,也可参与。
谢不臣,入昆吾六十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