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到,可总感觉虚无中有点什么。
所以,他暗中警惕了起来,一点一点小心地朝前面靠近, 并不大敢大摇大摆地过去。这是因为, 他的预感若是真,有能力一点端倪也不透地瞒过他的查探的对手,绝对是个他想都没有办法去想象的强敌。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眼前这一幕!
原本平静的、没有任何异样的圣湖忽然炸开,而那个一身雪白僧袍朝着湖中倒下的少年,分明是他们寻觅了数十年而不得的圣子!
更不用说近在咫尺的另一道的身影!
那个二十年前一掌轰碎了整座圣殿、在圣山之巅无法无天的崖山女修!
见愁!
在看清楚那一身几乎深刻进他记忆里、剜都剜不去的月白衣袍的瞬间,在看清楚那女修陡然转过来无情无感的面容的瞬间,宝瓶法王心底里已经冒出了一种压都压不下去的仓皇!
若是平时, 短兵相接, 他当然不怕!
可此时此刻, 这女修是以有备攻不备,且这一刻的反应比他快了何止十倍?!
二十年前,见愁不过是一个境界未跨越出窍的元婴巅峰修士,尚且鏖战于雪域之巅,凛然无惧,敢与身为法王的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二十年后,见愁已然连跨出窍、入世两境,以一种一往无前、一骑绝尘的态势疯狂地迈入了返虚大能之列,又将爆发出何等恐怖的战力?
在这样极其短暂的一个瞬间里,宝瓶法王心底里竟炸开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灭顶的危机感!
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唯一来得及的不过是抬起了惊怒的双眼,让那一柄燃灯剑的幽暗冷光,透进他的眼底!
“噗嗤!”
利剑入r,如入无物!
毫无防备的身体,只张着初时朝着圣湖之畔靠近时提起的防御,在见愁这突如其来的猛烈一击之下,简直脆弱得与纸糊的一般,霎时被燃灯剑炽烈的力量烙穿了血r,连鲜血都没流下几滴,便已经捅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啊啊啊啊——”
没有防备的、骤然贯穿的痛苦,让本应该忍耐力惊人的返虚期修士都无法承受,宝瓶法王的面容一下就变得狰狞扭曲了起来,控制不住地惨嚎出声!
同时,痛楚也激起了他全部的防御!
“砰!”
仓促间,下意识地运起自己此刻所能运起的所有力量,朝着突兀欺身到自己近前的见愁一掌拍去!
然而见愁岂能没有任何准备?
打从先前圣子寂耶向圣者殿望去,告诉她后面有人来了的时候,她满脑子转的便是偷袭、先发制敌的念头,甚至于在亲眼看见宝瓶法王朝着她走来之后,她脑子里已经将动手的顺序与应对的计划过了十遍有余!
只是方才寂耶举动突然,让她有些意外罢了。
但一切行动的顺序,她已经在脑海里考虑了太多遍了,且本身在战斗上的直觉太过敏锐,或许到现在见愁都还没想清楚寂耶倒进圣湖里到底是要干什么,可在第一剑突袭而出的瞬间,她脑海里构想的其余应对招数,便已经随着她超前的直觉,下意识地跟上了!
“轰!”
根本没有让宝瓶法王这反制的一掌来到自己身前!
几乎是在他这一掌打出的瞬间,见愁的一掌也立刻跟了上来,不偏不倚恰好挡住了宝瓶法王这一掌!
而且,是最起码准备了有八成的翻天印!
两人甫一对掌,宝瓶法王就意识到了不对,陡然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但这时候要撤,哪里还来得及!
掌力喷薄、汹涌而出的刹那,一股更强悍、更强横的力量,便以一种一往无前、霸道无匹的态势,雷霆一般轰来!
“嗤啦——”
那是何等一种令人牙酸的声音?宝瓶法王几乎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与见愁对上的那一只手掌,连着一整条臂膀,都被这凶悍得不讲道理的一掌轰碎!
血r横飞!
交手是瞬息!
分出高下也是瞬息!
瞬息间,身为大能修士,且还要比见愁高上一个小境界的宝瓶法王已然吃了两个前所未有的大亏!
他原本y沉、眯缝着的双目,几乎立刻变得赤红!
在付出了左胸被捅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和整条右臂都被轰碎的代价之后,他终于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毕竟是仓促之间,见愁也不是什么千手百足的怪物,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连续发出两击已经是极限了,想要立刻续上第三道攻击并不现实。
所以宝瓶法王猛地吸了一口气,腹部一下鼓了起来!他周身泛出一圈奇异的莹白光芒,像是有金身护体一般,力量骤然一弹,竟然直接撞在了见愁的身上,将她整个人撞退!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撞在了什么瓷器上,只是宝瓶法王身上这一层莹白的光芒,并没有瓷器那般的脆弱,相反它坚硬极了,也冰冷极了,隐隐然透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势来。
见愁也没料有此一击,体内气血顿时翻涌。
只是相比起仓促之间吃了大亏的宝瓶法王,她这一点实在不是事儿,甚至连一点小伤都算不上!
这一时间,也不过就是被宝瓶法王拉开了一点距离、得了一点喘息之机罢了,可她方才这两手迅疾而猛烈的攻击,已经收到了极好的效果。
她只要返虚初期,宝瓶法王却是返虚中期。
到了大能修士这个境界,所谓的“越境界杀人”几乎变成了一种不可能的事情,因为越往上,境界与境界之间的差距也就越大,即便只是一个小境界,实力也极有可能天差地别,无法轻易逾越!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见愁先发制人,燃灯剑又与佛门有几分渊源,能入崖山武库的都不是凡剑,其所造成的伤势又岂是皮外伤那么简单?更不用说她出极域后所领悟的翻天印,已然有了几分不语上人当年纵横星海的架势,直接轰碎宝瓶法王一臂,岂能让他好过?
如此,这一个小境界的差距便算是拉平了。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原本境界稍差一筹的见愁,此刻更占优势!
只是她却不敢有半点的掉以轻心。
旁人或许不知道,可她自己心里是清楚的:当年在雪域的时候,她曾与受伤虚弱的宝镜法王有过片刻的交手,虽出其不意地取了对方性命,可当时所感受到的照天宝镜的威能,回想起来依旧令她深觉胆寒!
身怀重器的三大法王,哪一个她都不敢小瞧!
更不用说,眼前这一位宝瓶法王当年的手段,她亦曾领教!
被撞退,见愁人在半空之中,周身灵力却疯狂地运转了起来,一座近乎金色的八角万象斗盘,足有五丈六尺,在这片刻间璀璨地一闪,斗盘上两枚金色道印同时一亮,又与整座庞大得令人心惊的斗盘一道,倏尔隐没!
她双目,顿时点染了几许淡金。
一片金色的龙鳞在眉心若隐若现,更因为她境界的提升,隐隐约约透出一点淡淡的、凛然的紫气!
原本来自龙门的龙鳞道印与她自黑风d中领悟的乘风道印,完全是不分先后,同时发动!
昔日的见愁,没有这个能耐。
但如今,她已经是返虚期大能,在禅宗须弥芥子之中修炼的数百年,不仅让她跨越了修炼的境界,更让她的灵识与力量达到了一种一心二用也完全不担心力有不逮或者被反噬的强悍!
雪域冰原上的风,是何其酷烈?
冰冷如刀,刀刀剔骨!
见愁几乎只是一动念,整个人便隐藏进了这苍穹下无尽的长风中,行迹全无,像是凭空消失在了这天地之间一样。
宝瓶法王在二十年前那一场大战之后,多少曾听闻过与崖山这一名女修有关的事情,他更知道当年见愁与昆吾那个姓谢的一道来到雪域,为的便是查探当初那一批崖山昆吾修士殒身于雪域的原因。可以说,早在十一甲子之前,雪域密宗就成了整个十九洲人人得而灭之的存在,如今的关系不会有任何缓和的可能,相反,只会雪上加霜,更坏、更糟!
所以他很清楚——
一旦有机会,见愁绝对不会留下他的性命,而他的目标,也是拼尽全力,置这一名女修于死地!
只是曾听闻过是一回事,如今真正与见愁对战起来,才知道盛名与嚣张之下,确藏着几分真材实料。
他放开了自己的灵识,竟然无法感知到见愁半分!
这是何等样奇诡莫测的身法!
左侧胸膛上的血窟窿,在用一种缓慢到几乎看不见的速度愈合,被轰碎的右臂断口处更是一片血r模糊,一层不属于他的暗金色的精纯灵力就附着在伤口上,如同附骨之疽一般,阻挠着伤口的复原。
宝瓶法王痛苦不堪,可竟不敢分散半点力量去处理。
因为消失的见愁势必在暗中窥伺,他分神的那一刻,也许就是他神魂俱灭的一刻!
可今夜此时,命运的神明,似乎并不眷顾他半分——
一切的发展,都在他意料之外,都是他最担心也最恐惧的发展!
从来到湖畔遭遇突变为见愁奇袭,吃下这一遭让他恨得咬牙的暗亏,也不过就是方才你电光石火间的功夫而已,直到被轰碎了一条手臂,他其实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现在,见愁奇诡地消失了。
于是他原本放在见愁身上、根本无法移开的注意力,终于被迫转移到了周围的环境上,被迫地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于是也终于注意到了此刻发生在圣湖之上的异变!
这一个刹那,宝瓶法王骇然色变!
沉寂在时光中有数百年的圣湖,在圣子寂耶坠入的瞬间,便像是被注入了某一种磅礴的力量,湖面上万千的浪涛翻卷了起来,化作万千顺滑的丝绸与匹练!
寂耶的身体,并未沉入湖底。
相反,一双柔美的手掌从湖底伸了出来,将他往下沉落的身体托住,既不上浮,也不再沉落,就这样悬停、浸泡在了湖水之中。
下一刻,那只在雪域传说中出现的神明,便在湖水中露出了自己的澄净又自然的形态。圣子寂耶怀抱着的那一团太阳一般炽烈的雪蓝光华,照耀着她羊脂玉一般润白的皮肤,让她水一样剔透的双眸在苍穹那一座赤红的圣祭阵法的映照下,化作一种琉璃般的深紫。
她是妖而圣的。
只是谁见了她,也无法生出半分亵渎的心,只能生出一种纯粹的、对于美的欣赏。
但这样动人心魄的一幕,落入宝瓶法王眼底,简直不啻于十八层地狱里最残酷、最惊心的场面!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一幕所蕴藏的意义!
这一刻,他哪里还顾得上现在藏身于暗处、伺机而动的见愁,满腔狰狞的杀心都在目睹了这一幕的瞬间疯狂!
圣子寂耶,因雪域信众最虔诚的信仰与信念而生,此乃众所周知的事情,可整个十九洲少有几个人知道圣湖的来历!
若说圣子是生于人心至纯至善之处,那圣湖便是生于人心至y至恶之所!
可眼下,这二者竟似要融为一体!
一个圣子寂耶已经足以令人忌惮,再加上一个从来只在传说中出现的圣湖“神明”,将会是何等恐怖的一股力量?
宝瓶法王不敢想象!
一个见愁撑死了也不过就是个返虚初期的大能修士,即便死战也顶多让他重伤,彻底灭杀他神魂的机会几乎不存在,而融为一体的圣子与圣湖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却是不用思考的。
所以仅仅是片刻间,宝瓶法王就已经有了衡量,哪里还顾得上忌惮暗处的见愁,几乎是疯了一般大喝一声!
“嗡!”
周身骤然震颤起来,暗红色的法僧袍鼓荡,奇诡的莹润白光顿时如同活了一般,竟在他身周迅速地凝聚成一片巨大的宝瓶虚影!
净天宝瓶!
虚影甫一出现,便迅速地壮大凝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