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
“我为你安排好了一切,就快上路了,你居然和我说不愿去?”
面具人暴躁的怒吼一记,劈掌朝顾云汐打去。凌厉的掌风挂着锐不可当的杀气,直奔顾云汐的面门。
她在原地直立不动,不仅不躲,反而安然阖了两眼。
下一刻,那只惨白无温的手掌兀然停住,距离她的脸只有毫厘。
“呵呵……”
清晰的喉结滚动两下,面具人发出一连串阴沉低哑的笑声。
那声音极是惊悚磨人,任何人听了,立时都会感觉脊背发紧发寒,如被尖利的鬼爪挠过脊骨般膈应不适。
面具后面,一双寒眸眸光凛冽,紧紧猎视着顾云汐,几分欣赏道:
“不亏是只小狐狸,诡计多端。你故意激怒我,便是想我亲手杀了你,可惜我不会轻易上当!”
心思被看穿了,顾云汐那张写尽不卑不亢的小脸上,多少融进几分不自在的表情。
深吸口气,顾云汐压着内心的恐慌,垂目道:
“你要我混进皇宫只是帮你找什么‘昆篁岛’的地图。你有这般能耐,如何不自己去找?随意进出皇宫,对你而言该非登天难事吧?”
“因为只有你去,才能帮我证实另一件事。”
面具人负手微微晃头,样子好像是在故弄玄虚,有意捉摸心怀疑惑的女孩。
顾云汐不肯就此放弃,继续追问:
“什么事?”
“这个嘛,等你找到地图,我自会告诉你。”
见顾云汐即刻沉了脸,面具人又笑了两声,清冷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流露。
“你就要自由了,似乎不开心嘛!”
顾云汐容色戚戚,笑意牵强:
“自由?你若真心给我自由,何故逼我食寒芙丸。你故意让我赖上那丹丸的药性,难道不是为了永远控制我?”
换脸最初,伤口的极端疼痛令她几乎丧命。意识恍惚中,便觉有人不时喂给她一粒泛香的丸药。
过后,她再也感觉不到痛苦,接着便会安然入睡。
如今伤口愈合,容颜焕然一新,看不出任何瑕疵与疤痕,可她从此便赖上了这种药丸。
两日不服,周身上下从皮肤蔓延至每寸骨骼的疼痒难耐,马上会让她体验到另一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有见识,果真冰雪聪明。”
对面,魔鬼般的人物凉薄的嘴唇动动,嘴孔处现出一丝清晰而冷漠的笑弧。
举步刹那,身形已至床头,面具后方的眼眸明亮咄咄,却像是无底的深渊,暗藏了寒冰般的残酷。
被这种眼神笼罩,顾云汐全身猛然一抖,不觉警惕的瞪圆了双眸。
死尸般幽冷的五指蓦地伸出,挑起顾云汐的下巴,强迫她迎上他锋利无比的眸光:
“是我为你换了这张脸,你便是属于我的杰作。想要彻底摆脱我,除非你能强大到可以亲手杀死我。”
受他五指的压迫,顾云汐的头颅不能自由摆动,只得死死瞪着视野前方放大到极限的面具,一对张大的清眸中,滚着十足的恼怒与不甘。
她试探着问去,嗓音桀桀,微带一丝颤抖:
“我、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你可否……满足我一个心愿?”
“……你说。”
略作犹疑,他最终选择给她机会。
“让我……看看你的脸……”
眨眼之间,森冷五指从下巴迅速移到咽喉,狠狠收缩。
面具人缓缓说道:
“别和我耍花样,想记住我的容貌,出去调查我是谁,你觉得你配?”
喉咙传来压迫的钝痛,顾云汐皱眉,偏是骄傲的仰着头,脸上慢慢涨红。
“难道我不配?”
身体的痛楚令她呼吸不畅,眸底泛起一层清浅的水雾。
她极艰难的挤出一连串闷浊之声,唇畔绽放着一抹惨淡的笑意。
面具人有意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轻轻一推,便将女孩绵软如纸的身子掼到地上。
“别打歪主意,乖乖进宫去,守好你的本分。我相信你还是很想活着见到你的冷督主,尽管曾被他抛弃过一次又一次。”
顾云汐心头一颤,神情惊愕而悲伤。垂头视向黑暗阴寒的地面,她苦涩的笑:
“你把我变成如今这幅样子,又安排我与他见面,究竟是何居心?”
面具人负手,喉间滚出残忍的笑声:
“相信我,你顶着从前那副面孔在京城里到处晃,迟早会害了自己,更会害了他。改换容颜,对你们两人而言百利而无害。”
“如此说来,我反倒该感激你?!”
顾云汐敛了悲伤,翻眸间怒意大盛。
“感激与否是你的事,该如何做是我的事。等你找到我需要的地图,我自然会教你如何戒除寒芙丹之瘾。
不过在这之前,你最好不要耍小聪明。你该知道,两日不服寒食丹会有何种后果!”
望见女孩容色惊惧,双臂紧紧互抱在一起,似乎对那后果心存余悸,面具人全身迸发的阴戾肃杀之气有所减退。
单手一甩大氅的长摆,他敏捷旋身。错眼之际,人已闪出石屋,空留朗朗洪声于屋中盘绕,久久传荡不息:
“快些收拾,少时有人送饭给你,吃过便可上路。一年了,你也该回到你的世界去了。”
一年……一年了吗?
顾云汐呆坐在地,神色凄然。
原来,自己被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过了整整一年——
……
顾云汐吃过宝婷送来的饭菜后就觉头昏,很快便睡过去了,直到在摇晃的马车里自行醒过来。
车外,闹市的喧闹嘈杂异常熟悉,顾云汐难耐惊喜,伸手掀起车帘。
立时,她被外面白晃晃的阳光狠狠刺痛了眼。
低吟一声,她将头缩回车舆里。
一年了,她呆在阴森如鬼府的地方,接触不到半分阳光。如今突然到外界来,难怪会有不适应的感觉。
耐心缓了一刻,顾云汐眸色生戾,陡然一个鲤鱼纵身扑出车舆。
“哎,姑娘你要干嘛——”
车夫正在专心驾车,冷不丁就被人勒住了脖子。那只小手不大,却极是有力。
一年时间,她被那神秘的面具人强迫着学习过一些东西,其中就包括音律,以及如何运用内力使自己行动更为轻巧敏捷。
慌乱之间车夫猛拽缰绳,马车遁的停在路上。
“告诉我,是什么人将我送上车、你又是从何处载我来京城的?!”
顾云汐白着一张小脸,恶狠狠的逼问同时,加重了手上的劲道。
这一招,便是她和面具人现学现卖来的。
“我、我也不认识他们啊……”
车夫脸色惊恐且委屈,断断续续答:
“我、我不过是拉个散活挣口嚼谷……三天前有个人……有个人找到我,叫我、今日巳时于京城北郊等候。我、我见酬银丰厚,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那人长什么样,多大岁数?!”
“小人……小人如今也记不清了,无非就是……普通人……哦,那与我订生意的是个老伯,今日、今日带姑娘上车的……是两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儿……姑娘啊,我拉车就为养家糊口,并无冒犯姑娘之意。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你千万别伤我……”
顾云汐懊恼的一声沉叹,松了手,甩头对他说道:
“拉你的车吧!”
难为一个不知情的老实人不具任何意义,顾云汐只好放开他,闷声回到车舆里面坐好。
车夫惊恐至极,灰头鼠面的抖动缰绳,一路走,一路喋喋不休,没完没了的解释、赔罪。
顾云汐不再搭理他,侧身靠在车舆一角,不觉暗想:
那面具人算是够狡猾了,宁愿给她吃的饭菜里下药,将她迷昏送上车,都不愿透露自己的藏身之所。
目前看来,只有在石屋里面经常见面的宝婷,才是能够摸清那神秘石屋所在地点的唯一线索——
顾云汐的身体跟随马车的颠簸,微微左右摇晃不停。
此时的她,难以抑制内心对那些人的思念:
挡头们、程千户、小慎、晴儿、陆大哥还有冷督主——
一年光阴看似很短暂,可对于因她的失踪而心急如焚、四处寻觅的人来讲,又该是怎样的漫长。
不知大家如今过得可好,是否已然忘记她的存在……
如今她回来了,却有了另一张陌生的脸孔,宛如重生、拥有全新的身份。
怕是有朝一日与那些熟悉的人们再遇,终是形同陌路,躲不开擦肩而过的命运——
马车在幽筑贡院外面停下。
顾云汐怀着五味杂陈之心翩然下车,立刻就有贡院的小厮过来迎接。
刻意回眸,只见那车夫已是雷厉风行的调转了马头,随即逃一般驾车跑远了。
飞驰的车轮碾起尘土无数,引来道路两旁许多人的叫骂。
幽筑贡院对顾云汐而言再熟悉不过,这是个承载了她十几年回忆的地方。
立于门楣下,心绪百转千回。
她忽而想到两年前,那个弱小的女孩便是从这处跑出来,于众目睽睽下站在那朗俊非凡的男子面前,对他信誓旦旦:
“督主,我愿随你去东厂!”
一切恍如隔世,爱恨情仇已是沧海桑田,终不抵悠悠一场大梦……
小厮烦躁的催促令顾云汐回过神来,下意识看看左右,忙收了思绪,抬脚迈过门槛。
前院回廊旁设一方桌,一四十几岁的男管事坐在那处,负责查验新到贡女的户籍登记。
幽筑贡院每逢过正月一过以及七月,都是接收各地新驻贡女的月份,最是忙碌不堪之时。
一番详细书写,管事落笔,命小厮打开顾云汐随身带来的包袱。一旦查出不合规矩的物件,便会当场没收。
摊开水绿撒花绸布,里面是春夏秋冬衣裙各一套、两双绣鞋、几包钱袋和一个胭脂盒子。
顾云汐在看到那芙蓉花的珐琅掐丝胭脂盒子时,一丝窒息的紧张感从心底滋生而出。
那盒里盛的并非是女子点唇所用的口脂,而是寒芙丹磨制的药膏。
考虑到初入贡院会有例检,面具人将一月份额的寒芙丹全都制成了膏剂。取用时,只需小指刮取一点入口吞服即可。
所幸小厮没有打开那胭脂盒子细看,这叫顾云汐遁的放下心来。
随手翻查那一摞衣服时,小厮突然惊叫道:
“啊!这是什么?”
顾云汐一愣,歪头去看。
只见在那堆衣物中,居然横躺着一只短笛。
管事看见,矮墩墩的身子几乎是从椅上跳起来的。
不等顾云汐有所反应,白胖的手已经抢先抓过那只笛子,放在他的眼前细细赏看。
那笛子个头不是很大,尽有姑娘家的巴掌大小,通体翠绿温润,好像是种特殊的玉质打磨而成。笛子全身还雕有凸出的芙蓉花纹。
“这是你的?”
管事锐利而不友善的目光径直逼向顾云汐。
顾云汐并不知自己的包袱里何时被那面具怪人偷塞了这么个东西。
她记得在石屋里吃饭前,自己还检查过这个包袱,当时并没见过这只奇特的玉笛。
是那怪人趁她昏睡时悄悄塞进去的?
他做这事的目的,究竟又是什么?
“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耳畔,管事凶利利的喊嚷扬声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