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第一缕微光斜入雕廊,隔开两位势同水火的提督。
明澜勾描的黛青长眉飞扬入鬓,邪笑:
“冷青堂,怕是你得知本督截获了昆篁岛图,特以圣旨为制,明着与西厂合作,实则想要和本督争功,顺带救走你的屠暮雪吧?”
“屠暮雪是本督为查假人案幕后势力,于半年前送样宫里的细作。此女武功高深,心思灵巧最懂蛰伏之术,唯一不足便是早年练功突破致使体内真气逆行,故而需以秘药时时维持。”
听冷青堂说得坦诚,明澜眸光闪了闪,转头至书案前拿起一枚胭脂盒:
“可是这个?这里面的膏子气味独特,断不是什么涂妆用的胭脂。除了昆篁岛图,这是缇骑从她身上搜出来的唯一东西了。”
冷青堂眼底的光明灭复杂,接过来紧紧攥在掌心,凝沉了脸色。
原来,那该死之人便是利用这东西控制了云汐,将她拖入这九死一生的混乱泥潭中。
“明督主,你可知屠暮雪入宫已与那些人成功接洽,今夜夺得宝图本可顺利引出其幕后元凶,却被您的缇骑从中破坏,断了本督这条有利的线索。”
明澜气喘急辩,不服不忿:
“什么叫被我西厂破坏,本督也是收到线索昨夜有叛贼出没,还好本督及时赶到,否则你的屠暮雪就让他们害了……”
冷青堂摆手打断他:
“宝图事关重大,叛贼之间争功内讧也属平常。罢了,当务之急请明督主率人入储秀宫搜宫,假意造势。本督事先与皇上讲明了原委,不久京城各处将贴榜处斩屠暮雪的告示,届时由你明督主亲自监斩。你即刻安排本督与屠暮雪见上一面,好叫本督与她吩咐一二。就让我们几方金城携手,一举破获这宗诡案。”
明澜讥诮摇头:
“冷青堂啊冷青堂,你可真是只狡猾的狐狸。本督出面搜查储秀宫,合着得罪人的事全由西厂做了?”
冷青堂笑靥如沐春风,玉白光滑的手背轻拍明澜的胸膛:
“放心,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您非是恶人,而是社稷功臣。只要您将手中的昆篁岛图秘密献给圣上,还怕许主子那头再多责怨不成?”
明澜劈掌打开冷青堂的手,嗤声:
“你真当本督痴傻不成?屠暮雪得到的图根本就是假的。有人想要设饵钓鱼,是你的屠暮雪太大意了。”
明澜一句话里影射出的太多深意,顿时验证了冷青堂心中的诸多猜测。而他始终不露声色,一双深邃凤目紧锁明澜妖娆的面容:
“相信本督,那图绝对是真。”
明澜笑而不语,冷青堂见了负手道:
“不然本督与明督主打个赌,就赌屠暮雪寻到的宝图为真,输了便将手上两番队伍归入西厂编制。若然明督主输了,本督便要明督主在西棠新购的豪宅‘梅坞’。”
……
西厂大牢四下静悄悄的,顾云汐淡然坐在草垛上,空茫的目光望向对面木桌上的鸡鸭鱼肉,没有半点胃口。
从昏迷状态清醒过来,人便在这里了,寒芙药瘾过去,她浑身酸痛犹如筋断,身躯微微挪动一寸都是入骨的锐痛。
明澜曾经来过,让人送来众多可口饭菜,自己则对她的功夫有所忌惮,留在牢房外面观察她的举动。
她是叛贼同党,表面身份还是储秀宫五品掌事、许妃最钟爱的宫婢,关系盘根错节,谁也不敢保证许妃在整个案件里面充当过什么角色。因此不到最后,明澜不会恣意对她动用大刑。
熟悉的脚步声使顾云汐猛起抬头,眸光灼灼越过牢栏。
牢门外青衫雅致落拓,俊脸无俦风华无限,幽深的眸底冷光崩溃,牢牢凝向顾云汐惊错的五官,不带一丝情愫。
冷督主为何会到西厂大狱?这之间发生过什么顾云汐不得而知,只会双膝及地蹭到门前,脏兮兮的十指紧抓木栅,惨淡呼唤:
“督主……”
“……到底是你背叛了我……”冷青堂眼睫高扬,沉声责怨。
顾云汐遁然撒泪,脸色麻木:
“您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非是想要背叛您,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与人无尤,只求不连累许妃。督主,求你想个万全之策,万要护住储秀宫才是。”
冷青堂眸色潋滟,一抹流光悄然滑过。
“我过来自有两全之法,丫头,想要保全许主子,你便再不可与我二心。”
从衣袖里掏出短刃和胭脂盒递入牢房,冷青堂凌厉的目光紧睇顾云汐踌躇纠结的小脸:
“把药吃下,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将你知道的一切告诉我,大伙都在等你回家……”
——
月夜,一黑影在密林间飞驰穿梭,旋即停在石碑处扣动机关,眨眼隐入暗道。
细碎的脚步让头罩玄铁面具张开慵懒的眼目目,问话声音沉冷:
“如何?”
除掉脸布,黑衣人展露出年轻女子娇好的面容,清浅答:
“收到宫里消息,皇帝下了密旨要东、西两厂联手,三日后屠暮雪于羊坊口斩首,怕是诱敌之计,望尊上三思。”
面具人背对女子,沉思一刻,凛声吩咐:
“按原定计划行事!”
女子立时神情焦灼:“您为何非要一意孤行,宫里那人的消息从来不会出错,屠暮雪她……”
面具人暴吼:
“只有她知昆篁岛图的下落,本王定要得到那图!”
女子不肯让步,握拳强争:
“是为图还是为她?”
面具人猝然回身,铁手迅速伸出勒住女子的咽喉,猩红的眼目近距离瞪向她,声音怒极而抖:
“本王再提醒你一次,当年她家救过华南氏,更救过本王的九弟。就算不为宝图,本王也不容她有丝毫闪失!”
甩手如扔破纸片般掼倒女孩,面具人抬脚走出石屋。
……
三日后清晨,顾云汐吃过一顿简单的餐饭后被西厂缇骑带出大牢,步步手镣脚镣拖沓,缓慢上车赶赴羊坊口刑场。
她盘腿坐在囚车里异常淡定,不哭也不闹。
官道两旁都是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俱都看过闹事区的告示得了消息。他们想要看看这名披头散发的叛乱者是如何被锁了琵琶骨、一身素衣拖去刑场斩首的。
东厂暗卫埋伏在人群当中,身上藏着软家伙,不出声的留意着周遭的动静。
冷青堂乔装倚在某间茶肆三楼上,目光冷凛的扫视街面,紧握手掌上凝聚出三分内力。
他相信围观者中既有东西两厂的人,还有假扮成老百姓的叛党。
羊坊口中心刑场木台高筑,监斩官明澜浓妆艳丽稳坐于监斩席上,目不转睛注视囚车“吱扭”驶来,滞于目的地。
女犯下车,拖着沉重镣铐来到断头桩前,低头跪倒。
午时三刻已到,明澜挑眉抛出令牌,未及落地被一只冷箭“嗖”的贯穿,锋利闪光的准头径直擦过明澜的高帽,随即深深钉在其身后方的围板上。
玄帽落下那刻,明澜脑顶的官髻散落,遁然青丝披面。
明澜大喊,还以为自己的脑袋掉了,吓得屁滚尿流从监斩位上翻身,缩在长案下倾听四周激烈升起的厮杀。
刽子手已被紧接而来的第二只箭射中了眼,鲜血淋漓,那人惨叫着,扔下大砍刀,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这两箭便是命令,多半人褪帽撕破外衣,露出里面的黑色劲服,抄起家伙。
百姓们仓皇奔跑,场面立马陷入混乱之中。
顷刻间羊坊口沦为杀场,对打的人们无论叛贼还是两厂暗卫,出手皆是狠辣无情,刀刀出击尽抵对方的致命处。
局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喊杀呼喝之声惊彻霄汉。
半空一玄氅面具人飞身降至高台,手指轻落,一举劈断捆绑顾云汐的麻绳与脚镣。
这刻的顾云汐眸色怔怔,对上硬铁眼孔后面那深邃泛着怜惜的星目,心头颤颤,声音如同灌沙:
“尊上,您来了。”
面具人开口,语音少有的温柔:
“别怕,我在。”
横抱起顾云汐,轻提脚尖跨出高台。
冷青堂在阁楼上看得真切,眨眼纵身向下,驾驭轻功游走高低房脊,全力去追。
顾云汐躺在面具人温暖的胸膛前,眯眸看眼前的景物飞快后转,自身好似腾云驾雾。
心底莫名隐痛,丝丝拉拉,她五指微抖移向衣襟,拽出巴掌大小的鱼肠短刃,陡然刺向面具人的软肋,翻腕狠厉的转了两转。
全神贯注之时突感身体被冰冷坚硬的东西破开,进而绞痛难忍。他沉吟一声身体倏然失衡,与顾云汐一同滚下牙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