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两根冰凉的指头捏了下巴,顾云汐隐忍不适,凝眉神色一变,带出明显的惊慌与厌恶。
眸光似幽冷的清涧掠过女孩的眉眼,细细碎碎、深浅不一:
“想不到,冷督主又将你留在他的身边了。”
顾云汐心下一惊,却不知明澜与她讲话,平白无故的为何要加个“又”字。
眉睫微颤,她绷起脸面,沉声道:
“明督主的话卑职听不懂,光天化日之下督主大人可否放开卑职?”
四目相迎,光影交错。
明澜慢慢的撤了手,凛冽如峭崖的眸目光遁然灼灼其华,深邃咄目的好似因何而喜,与方才种种的恣意邪肆相比,正悄然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很快,他微垂眼帘,精芒绽现的眸色有所收敛,尖细嗓音拖着慵懒的调子,缓慢扬声:
“你都被赶出宫门了,眼下回来是做什么?”
顾云汐暗道一声“该死”。
明澜的头脑委实没有冷督主的敏锐,却是个多疑难缠的主儿。与他回话务要小心,千万不可露了马脚才好。
顾云汐缓缓低眸,唇瓣诺诺蠕动:
“卑职受自家督主的差遣,前往司礼监传送公文。如今东西送到,卑职也要回东厂去了。”
“哦?”
流光溢彩的紫色眼影斜挑飞扬,明澜轻眯桃花眸睨视顾云汐,陡然迈步绕到她的身侧,再次向她逼近。
顾云汐心头一震,寂静中被动的步步后退,直至贴上坚硬的红墙。
“明督主——”
顾云汐冷颜威喝一声,眸中猩红的怒火迸出。
偏偏是在宫里,他是二品提督,让她还不能所行无忌,堂而皇之的与他动手,只得银牙咬碎强作隐忍。
残缺的左手用力抚过女孩细腻的脸部线条,外面的皮革好像微粗的沙砾,剐得她的脸颊不太好受。
“督主大人自重!”
顾云汐凝眸翻掌,五指如钩狠狠衔住明澜的腕部,眸光铮亮如电。
明澜注视眼前狰狞如叫兽的女孩,脸上的纨绔忽而缓和,凉薄玩谑的目光一刻涣然,兀自又像添入几分无以名状的儒软。
停止轻薄,明澜无温无绪的提问悠然响起:
“屠暮雪,本督有话问你。眼下你跟了冷青堂,如有一天顾云汐回了东厂,你当何去何从?
跳动的心骤然凝住。
顾云汐?明澜这刻为何要对自己提及“顾云汐”?
尽管内心凌乱抓狂,顾云汐容色无华的脸上依然端得沉稳,不显山不露水,嗓音清浅而恭顺:
“明督主在说什么?卑职并不知你所述之人是谁。”
明澜轻扬染蔻的香唇:
“怎么,你先前不是东厂的暗卫吗?竟会不知你家督主座下女弟子的大名?”
顾云汐猛然意识到纰漏,立时眉睫颤颤,心跳加速如若擂鼓,惊鸿眸光闪转之时信口雌黄:
“彼时卑职大半光阴在外执行任务,对督主身边的人与事……知之甚少!”
“呵呵……”
明澜一记哼笑,右手慢慢去拽左手上的鹿皮手套,一壁漫声:
“既然你不知,本督便来告诉你。顾云汐是东厂提督认下的女徒弟,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她对本督恨之入骨、偏又是令本督钟情一生的女子。”
顾云汐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眸,嘴唇微翕,一时半刻居然无言以对。
明澜说这些难道只是无缘无故,即兴而为?
还是他发现了什么?
想来自己换脸入宫过了不止一天两天,如今面具人不知所踪,其党羽歼灭前与西厂并无接触,照常理看,“屠暮雪”的身份秘密绝无可能被明澜发现!
噤声细思间,视野里突然闯进一只残破手掌,令顾云汐触目惊心。
它的色泽惨白失血,无名指与小指独缺,因经年被手套披裹不见天日,整只手掌与手腕处有了明显的肤色分界,在熹微阳光下清光泛起,手背浅薄如纸的皮表皮下密密麻麻的经络血管清晰可视,囫囵得完全是件无温度可言的破败瓷器。
冷风吹过,丝丝寒凉贯入交领,女孩呆怔的身躯打个寒战。
内心千百种的惊恐与疑惑瞬间顶上胸膛,她深吸一口气,心口剧烈起伏。
他疯了吗?
明澜盛妆的妖娆面容叠起阴戾的笑靥,刹那欺入女孩仓皇错愕的视线。
低头,清冷低鸣的嗓音勾在女孩耳畔,连带吐纳时的灼热气团,悉数喷洒在女孩的半侧脸颊上:
“看吧,这便本督为她付出的代价。如此,顾云汐死了最好,诚然叫本督知道她还活在世间,本督绝不会再放过她……”
顾云汐霎时心惊肉跳,凭空生出蛮力一时推开明澜,身子躲出八丈远,脸色乍红乍白,惊慌而愤怒。
“明督主若无要事,卑职这便告退了。”
再等不及他的应允,顾云汐眸光流转大步流星的向宫道逃奔而去。
背后,是明澜慵懒狂佞的笑声……
牡丹园白玉栏前两名宫婢止步,一个对另一个道:
“听好,咱们娘娘最爱这花苑里的牡丹,日后若派你采摘牡丹花,你务要牢记到这处采摘才是。”
那个颔首,容色谨小慎微:
“多谢姐姐提点,奴婢记下了。”
无意间,眼尾余光截获到什么,那谦卑的宫婢偏转头颅,就见大道上有一绛紫色玲珑背影风驰电掣般的掠过。
宫婢不动声色的翘动唇弧:
顾云汐,此番你我再见面,戏码比起先前还要精彩得多呢……
——
近三月,花朝节一过,京城已是轻风渐暖,万物待醒时节。
御花园锦鲤湖畔偶有噼啵,那是河面破冰的响动。
巳时,许妃玉辇至景阳宫探望裕妃顾云瑶。此刻时光恰好、气温宜和,许妃提议与裕妃同去转园子。
原本冬末初春的交替时节,掌事颂琴担心主子受冻,临行前为顾云瑶加了件织金刻丝雀羽棉褙子,最外面裹紧水貂毛的斗篷,又将南瓜形状小手炉塞给主子,这才放心陪主子出门去。
这是顾云瑶自怀孕以来头次徒步出宫走到御花园去,此段路上她与许妃说说笑笑,时走时歇的并不觉累。
许妃总对顾云瑶说,天儿越发暖起来,如今你未显怀,合该勤出宫门走动。赶明儿天热你的身子也沉了,便不得再出来了。
御花园里万物虽是凋零,却少了几分冬日的萧索,灿染的日头斜照大地,带来更多对春的期盼。
顺着蜿蜒小径往前慢走,许妃在前,顾云瑶由颂琴搀扶在后,手上握紧微凉的手炉,对着清凛干燥的空气长吸一口气,无抵畅怀。
许妃帮她计着步数,现下又该停身歇歇了,顾盼左右,说道:
“转过造景岩便是水榭凉亭,我们到那里小坐吧。”
顾云瑶欣然:
“一切全由姐姐。”
二妃细步上前,五十步后从假山造景石向右拐,便见那堆砌于鲤池畔一白玉凉亭,掩映在瑟瑟的光秃枝丫间。
亭中三面皆由八宝屏风遮拦,用于阻隔来自冰封湖面上的凛凛冻气。
观几扇屏风翡翠包金的雕篆骨架,以及半透帛绸上织靡镶宝的百花侍女妆面,不难猜那亭中坐着的必是皇贵妃万玉瑶无疑。
许妃只好望亭兴叹:
“哎,罢了,既然有人捷足先登,我们便换到别处吧。”
“无妨,我们向前再走走。”
顾云瑶大度的笑笑,即便腰有些酸坠,却不到受不住时。
二妃的背影早被亭外把守的内侍窥到,急急的入亭报予万玉瑶。
万玉瑶眸光随即收紧,一刻复又漾开,化作不屑的讥诮,挑动眼帘掠向身侧。
那处一宫婢看到,唇角悄然牵动,笑意幽凉施展得细若有无,手举漆盘躬身上前,将盘中香茶纳到娘娘眼前。
掌事璃瑚猝然两步冲向宫婢,一巴掌掀翻杯盏。
“咔啦”几声碎响清晰脆利,在空旷的湖畔周遭迅速扩开,引得十几米外的许、裕二妃也被吸引,不禁诧异的驻足。
下刻,耳光、谩骂,接踵而至。
“作死的东西,这盏茶水已经冷透,如何还能献予娘娘享用——”
女孩凄厉的哭声催动人心:
“娘娘且饶过奴婢吧,奴婢才来宫里不识规矩,还望娘娘开恩啊……”
不约而同,顾云瑶与许妃震惊的挑眉。
那婢女的声音为何如此耳熟?
不会错,声音的主人,正是离宫之后去了东厂的屠暮雪啊!
二妃旋身翘首,面面相觑:
“究竟何事?那受罚之人的声音,极像暮丫头。”
“姐姐,我们去看看吧。”
二妃匆匆向凉亭门楣方向走近,抬眼时便看清了亭中正在激烈上演的一幕:
皇贵妃万玉瑶端坐正位,面目冰寒无温,身上穿大红广绣曳地裙,外披同色毛褙子,莲叶高领外翻尽绽华贵,柔软的腰封与水袖边沿点坠火红狐毛,飘洒如烈烈火焰。
万玉瑶脚下是个年轻的婢子,上身是件五瓣梅浅粉薄棉短袄,交领与袖口处俏丽的白绒滚边,贴身一件鹅黄孺裙。
不知犯了什么忌讳,那宫婢正被两个太监按在地上强行撸起衣袖,一旁璃瑚手持银簪,簪头那明晃晃的锋芒蜇得人眼底生疼。
正当许、裕二妃至亭前时,璃瑚已将锐利的簪子头狠命刺向宫婢细白如藕的小臂。
女孩惊恐挣扎,手脚乱动,嘶心裂肺的哭喊如同惊涛骇浪。
也是这一时刻,顾云瑶看清了受罚宫婢的五官。
倏的胸腔大震,一颗心被悲喜交加的情绪幡然悬到至高处。她嘴巴干张着,一口气堵在心田,咽不下喘不出,是窒息的疼痛弥漫。
没错,没错!
那宫婢真的长着一张顾云汐的脸。不,她是云汐,她根本就是云汐啊——
ps:颦儿与人交流时得到反馈,多数人比较偏爱明澜与顾云瑶,认为颦儿对这两个二号人物塑造得最为成功。还有人认为明澜虽是恶人,但他对女主的爱更为纯粹直接、不掺杂利益、利用。emmmm,你认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