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宫。
庭院里突然大乱,尖叫怒骂夹着阵阵的嬉笑,异常刺耳。
顾云汐转头,与两名番卫对过眼神,三人同时大跨步向院里猛冲。
灯火阑珊之处顾云汐停身,定睛去看,只见一人头前跑,引众多太监宫女在后追逐,场面混乱不堪。
最前面奔跑的人速度极快,每每闪身也是轻灵,一手抡着布老虎,口中“叽叽咯咯”的笑声甚是响亮。
“来呀、来呀,抓我啊,抓不到!”
“快点!再来些人。你们往那边,你们过来——”
“快点抓住他呀,莫让他惊扰到娘娘!”
那不是宸王吗?奇怪,方才我们都在外苑守着,怎就没留意到他何时溜进永宁宫来了?
顾云汐一旁看着,脑中充满疑惑。
然那些问题对她而言都不是重点,此时此刻她蓦地意识到到,宸王的不请自来真乃帮了东厂人一个大忙!
顾云汐疾步冲进人群当中,以身挡护宸王,压刀对宫人们大喊:
“不准无礼!此乃皇上的长子,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王爷动粗?!”
立时鸦雀无声。
顾云汐侧目看向宸王,不待开口,宸王便先手指宫人们,抢先抱怨起来:
“小姐姐,他们都欺负我,不准我进殿去玩!”
话音刚落,他怀抱布老虎自顾自冲到正殿廊下,想要去推开紧闭的朱红门扇。
掌事太监任公公惊慌失措,袍袖挥动吩咐离那处最近的内侍:
“还等什么,拦住他啊!”
顾云汐见状纵身跳到廊下,“叱??”凌厉的鸣响声中一道银芒闪过。
场面再次陷入寂静时,绣春刀的利刃已架到那侍卫的脖颈上。
他“嗷”的尖声嚷了一嗓子,瞳眸上翻,几乎快要吓得背过气去。
顾云汐凛了娥眉,沉声威喝:
“谁敢对殿下无礼,休怪姑奶奶手中的家伙不生眼目!”
“哈哈哈哈,活该呀……”
宸王痴笑着推开大门,刚是抬步迈过门槛,便与里面冲出来的人撞个满怀。
“哎呦,好痛!”
宸王步步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吃痛的呲牙咧嘴。
“督主?”
顾云汐又惊又喜,看清来者正是冷青堂。
他浑身大汗淋漓像是水打的人,最外的湛青蟒衣已然湿透,狼狈的贴裹在身上,勾勒出绝好无暇的线条。
“督主,督主你怎么了!”
一眼看到冷青堂面容通红发紫,顾云汐错愕不已,以手相搀的刹那,惊惶的目光与他背后一双虎视眈眈的眸子不期而遇。
方才,万玉瑶在暖阁床榻上正要为冷青堂宽衣解带,兴致勃勃的幻想着与这断根的绝世美男各种新奇的玩法。
之后外面骤然大乱,女人惊异间动作稍一停滞,就被冷青堂推到床下。
他单臂支撑床面艰难起身,跌跌撞撞的逃出了暖阁。
好事再次遭人破坏,万玉瑶不免恼羞成怒。且见那令她最为痛恨的女孩此时还与她的意中人相挨甚密,一时间醋意大发,陡然促起危险的眸子,眼底怒火贲张已成燎原之势,一发而不可收。
“来人,统统给本宫拿下——”
水袖飞扬,女人裂声呼喝。
更多内侍包抄过来,东厂番卫纷纷抽刀。
一小太监从外跑进来,神色惊慌:
“启禀娘娘,东宫钱皇后回宫了。”
万玉瑶蹙眉脸色一绷,淬起些微不甘。
顾云汐扶住窄窄歪歪的督主,冷厉的眸直视万玉瑶:
“卑职奉劝娘娘见好就收!”
女人更加火大,叉腰形如泼妇:
“呸,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本宫?”
顾云汐冷笑:
“我家督主进你宫时还是好端端的一人,而今出来分明满身病恙。你再若阻拦,卑职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冲出永宁宫去,到皇后娘娘那处为裕妃、为我家督主讨个公道!”
万玉瑶凝眸,当下怔怔不语。
她对顾云汐的武功不止有所耳闻那般简单,彼时这女孩以“屠暮雪”的身份入宫为婢,为救裕妃当庭与神乐侯大打出手的情景,让她至今记忆犹新。
这姑娘,身手绝在永宁宫任何一位会武的内侍高手之上。
而且,倘若东宫得知今日之事追查下来,牵出永宁宫里私藏媚情禁药的话,传遍后宫也为不美。
万玉瑶暗自掐指细算,裕妃那贱人回宫怎么也有一时辰之久,交代她做的事,差不多该做完了……
嚣张气焰有所收敛,万玉瑶举手刚要放东厂人出宫去,一道影子猝然闪入正殿。
万玉瑶颚然回头去看,宸王已经从殿里乐颠颠的跑了出来,手上是一页宣纸。
那可是郑冉的画像啊——
万玉瑶骤然心惊,大叫:
“将他手里的东西夺下——”
不待声音落净,傻子已将画像撕碎,转头就将满手纸屑投进旁边的的莲池鲤鱼造景缸里。
碎纸浸了水,其上笔墨痕迹顷刻晕染,完全没了轮廓。
“可恶……”
万玉瑶目露凶光,却也无奈,眼睁睁目送东厂人离去,宸王大摇大摆的跟随在侧。
衣袖里双手握成拳头,倏然天旋地转,万玉瑶身子向后仰去,被宫人们拥住:
“娘娘、娘娘您不要紧吧?消消气。”
“你们这群白痴、废物!”
……
夜晚宫路漆黑而漫长,没有灯笼,几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得缓慢而吃力。
半途,顾云汐派一番卫护送宸王回梧桐苑,自己与另一人架着督主,吃力的继续向前。
冷青堂头颅低垂,体内的亢奋神经还在恣意游走。
他注视浓黑的地面,喘得越发急重。
这青砖路面变得越发绵软,好像一张无限广阔的大床,让他再不想多迈一步。
最糟糕的情况就在身边,那年轻女孩仿若最为稚嫩甜美的果实,每寸青丝与皮肤俱都散发出丝丝清新的香气,令他本就惊悸难耐的内心,更为蠢蠢欲动。
若非有番卫在场,冷青堂真恨不得立刻就将顾云汐掀翻在地,当场要了她再说。
又走过一段不算远的路途,三人皆是满身热汗。
顾云汐停身四下观看,对冷青堂道:
“督主,眼下夜深,我先到司礼监派辆马车来,您这样子怕是骑不得马了。”
冷青堂呼呼粗喘,热汗沿发际涔涔而下,嗓音低哑:
“丫头,我放心不下景阳宫,今晚你我就在司礼监留守吧。”
一侧番卫神色忧虑:
“莫非是永宁宫对您下了黑手?待到司礼监,属下即刻为您传个太医过来!”
“不必。”
冷青堂紧紧咬牙,强忍体内一波一浪狂卷不歇的冲动,吩咐番卫:
“是本督贪杯罢了……你先回东厂,告诉程千户……本督今晚夜宿司礼监,叫他放心。”
番卫一愣,显然对督主“贪杯醉酒”的说法表示极度怀疑。
可他身份卑微不敢过多反驳,须臾犹豫,便颔首作抱拳状:
“属下遵命。”
番卫退去以后,冷青堂与顾云汐赶到司礼监。
今夜柳秉笔不当值,只有汪随堂与几名年轻的小太监留守,见到督主形容少有的狼狈,表情皆是一震。
冷青堂随便与他们说了两句,就催人去收拾厢房出来给顾云汐住,紧接着拔腿溜进后堂自己歇脚的寝阁。
顾云汐放心不下,她完全能够猜出督主定是遭了万玉瑶那娘们的暗算了,也一路紧随他跑到后堂。
“丫头,回你屋里,不必进来。”
冷青堂站在门里,面向外生生将人往外撵。
顾云汐惊惑,眼望督主面红耳赤的难受模样,一双星眸似被火烧,内心揪痛,下一刻哽咽起来:
“督主,皇贵妃赐膳对您下了毒对不对?您不便与手下人讲,对我还不说实话吗?我们快些叫江太医来吧,今夜我哪都不去,就守在您的床头陪您。”
换容以后,女孩的脸诚然比不得从前娇美,然饮恨抽噎的模样却也柔弱动人,看得冷青堂心魂跌宕,周身上下奇痒不止。
身下,紧迫更甚……
这磨人的小东西,真快要了他的老命了!
冷青堂此刻只想用脑袋可劲撞墙,他狠推顾云汐一下,拧眉立目不耐的喊嚷:
“回你屋里,听话——”
顾云汐当即身形一颤,瞬间止了哭泣,巴掌大的小脸挂着莹莹泪光,怔怔挑大两只水粼粼的眸,无辜的看着督主,手足所措。
冷青堂把心一横,“嘭”的闭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