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汐倒在柔软的松枝团纹锦被中,全身随刻被一股子阴寒的气息包围。
她望向近在咫尺的清冷容颜,眸色仓皇。
“怎么了?”
男子的指腹轻摩女孩的面颊,带有一丝玩味,触感如瓷器般冰冷无温,徐徐向下游历间移向她精美的锁骨。
青春细腻肌肤迎着晨光,因为无抵的寒冷,那包裹在皮肤外的柔软茸毛在刹那根根直立起来。
他目不转睛的观看,挑声问道:
“你很怕我?”
顾云汐将锦被用力拥紧裹住上半身,哑然看着他的双眼。
男子清俊的眸子没有了温柔,取而代之是深邃无垠的冰封霜寒。
男子目光垂低,指尖本欲挑开女孩的衣襟,见她娇躯颤抖,搂住她问:
“身子还不爽利?”
与他依偎的瞬间四肢百骸的冷意更为深重,顾云汐不禁胡思乱想,督主此时哪里像是活人,简直就是一座冰山,那透骨的寒气完全快要将她冰封起来。
“督主,你、你身上好凉……”
女孩不舒服的扁唇,将额头抵在男子胸口,蹙眉说话时牙齿都在打战。
“哦?既如此,你来温暖我可好?”
男子终于笑了,漾于唇畔的弧度意味深长,冰冷的手掌迅速没入锦被,灵巧探索着女孩的曼妙身躯。
冷,好冷——
督主的全身,为何这般寒冷。这凛冽而具有压迫力的气息,好像在哪里遇到过……
一个疑问疾速闪过大脑,击碎了女孩甜蜜的羞涩。
强烈的寒战过后,有些颤抖的双手缓缓抬起去阻挡身上的重力。
门被推开。
“晴儿?”
顾云汐眸子遁亮,像是看到救星一般,从床上挺身而起。
男子的脸顿时阴沉下来,“嚯”的翻身下床,冷眼盯着晴儿放下托盘,手托药碗挪到床边。
“姑娘该服药了。”
晴儿头颅半垂,声音并不大,有气无力的。
“嗯,我在这里看着,你将药喂给她就快些出去。”
男子面似寒铁,硬声吩咐,闪到一边。
顾云汐奇怪的蹙眉,看看男子,又转面望向晴儿,微笑:
“晴儿,咱们头回出海遇到风暴,你与小慎哥还好吧?”
床前的女孩似乎没有听到,木呆呆的依然垂头,一张脸被额发的阴影挡去大半,径直呈现在顾云汐眼前,样貌竟是说不出的诡异。
“快把药喂给她。”
督主适时提醒道,那冷厉之声重重落上顾云汐的心头,令其猛得哆嗦一下。
为何会这样?
感觉好奇怪,大家都有些不太对劲啊——
顾云汐不作声的思忖间,一只甜白瓷碗倏的递到她的嘴边。
晴儿垂头,一字一字的蹦道:
“姑娘,喝药。”
顾云汐向碗里看看,即刻转眸:
“督主,这是什么药?”
“你吸入太多浓烟致气息不稳,这是助你理肺舒心的良药,快喝吧。”
男子随口答,口吻生硬,不容回绝。
从前喝过各种药汁子,顾云汐对那些苦涩的汤汤水水倒没有太多的抵触。
眼下担心督主不高兴,她也没再多问什么,接过瓷碗几口喝光汤药。
男子见了,很满意的勾了勾唇,命令晴儿:
“你下去。”
晴儿默默收拾几下,没有多看顾云汐一眼,手托釉盘缓缓走出小阁。
“晴儿。”
顾云汐没能唤住她。
她魂不守舍的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忽然感到她就像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没有思想,就连步伐都是飘忽游离如同鬼魅。
不知是否喝了药的缘故,困倦在这时沉沉的压上来。顾云汐倒在床畔,昏昏欲睡。
男子为她掖好被角,直起身形就见窗边一道黑影闪过。
“你睡吧,我还有事。”
他回身快步走出去,不带任何留恋。
顾云汐强撑眼帘注视房门再次紧闭,失落与惆怅漫上心头。
督主究竟怎么了,为何像是变了一个人?此番南疆之战,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深深的睡意袭来,顾云汐再不能思考,阖眼坠入无尽的梦境之中……
男子在船弦一角挺身而立,旁边玄衣鬼面的部下单膝下跪,低声陈述:
“回尊上,京城宫变,万刀堂余众入宫行刺圣驾致华南泽身死,万刀堂已被京畿军全部剿杀。”
男子笑意冷绝,傲然仰面自语道:
“呵呵,天大的笑话!若无内应,那万刀堂的弟子们如何能够闯入把守森然的皇宫?哎,可叹独臂闻人虽武功盖世,终是逃不过被卸磨杀驴的命运。”
部下附和的扯唇谄笑,颔首继续:
“此外南疆大捷,不日冷青堂的船队便会自琼洋返回,第一站必到威海。是否沿途设伏阻截,还请尊上示于属下。”
男子眼目促狭,认真想了想:
“不必,有人藏在冷青堂身后,专等东厂出京后弑杀狗皇帝必为其皇位。比起我们,他更是容不下冷青堂,必然不会让其顺利返航。明日吩咐船队启程,全力驶向威海。”
——
大羿,悦来客栈。
陆浅歌走出房间,踏着缈然月色走下楼梯。
庭院中央,着装质朴的女人举头望月,身姿优雅雍容。
苍穹被夜色浸染无边,孤月当空,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拖长的白芒照亮了一方夜空。
陆浅歌在女人身后欠身,轻唤:
“母亲。”
乔装出门在外,又是外夷人的身份,他们言谈举止必须格外小心,唯恐隔墙有耳。
安和公主闻言转身,柔雅一笑:
“季艳姑娘睡下了?”
陆浅歌点头,话不太多,清澈的紫眸盛满哀伤。
安和公主觉察到,眉梢隐动。
这一次,她在儿子绝俊的脸上看不到昔日的骄纵,那对曾只作孤芳自赏的眼底,如今也会溢满儒软与失意。
“怎么,你有话要说?”
安和公主静静的望着儿子,目光充满疼爱。
陆浅歌容色沉沉,俊脸凝重,氲起灼灼的怒火。
“我没想到华南信居然如此心狠手辣,他利用我、利用师父,弑父还不算,就连师父和季艳都不肯放过!”
“嘘……”
安和公主竖指凛眉,示意儿子收声,随后悉心安慰道:
“惯会伪装的人常易被人所忽视,你做了你该做的,本没有错。只是闻人前辈……终是可惜了。”
陆浅歌悲伤合眼,眸间湿热一团。
耳畔,母亲嗓音恬淡:
“一路上我与季艳聊过,我认为她是个不错的女孩。经历此劫人会成熟起来,娇蛮的性子总会有所改变。”
男子眼帘挑开,表情窘然一怔。
安和笑了笑,微微歪头看向儿子羞赧的红脸,干脆将话意挑明:
“华儿,你不小了,我想让你娶了她。”
“……”
陆浅歌一时将头埋得更低,身形辗转,举止踌躇。
安和公主蔼笑从容,慢步走近儿子,轻言细语:
“怎么,你不喜欢她?”
男子眸光闪烁,仿若正对着什么怔怔出神。
良久,他突然开口:
“母亲,儿子内心尚有疑惑。”
“说说看。”
“儿子至今仍旧放不下云汐,若娶季艳为妻心里还在惦念云汐,对于季艳未免有失公正。”
女人澹笑摇头,葇荑轻拍儿子的肩头,耐心捕捉着他那对无注闪烁的眸光。
“中原有诗:
满目山河空念远,莫若怜取眼前人。
即便你心心念念以往又当如何,现下你已识得云潮与东厂提督的身份,该知日后她将是陪伴你舅父一生的挚爱,你与她根本不会再有任何结果,为何不能及早放下执念?”
霎时紫眸遁入忧伤的谷底,如星芒的碎片落入湖泊,吞没了浅浅的光华。
凝神片刻,他蓦地问:
“母亲,您有没有真正爱过一人?他,是不是父亲?”
安和公主直视表情迷惘的儿子,神色淡定,坦言道:
“十五岁那年,我遇到一位绝世如谪仙的男子并与之一见钟情。此人姓宏,他知我真实身份为华南皇室之长女,便要带我远离皇廷,到世外桃源隐居。不想此事被父皇得知,便将他以及他所在的宗门弟子全部逐出大羿国境。”
陆浅歌双目惊愕圆睁:
“母亲所说的男子,莫非就是天衍门十三代掌门人,宏尊宏长老?”
安和公主清浅含笑,微微点头,眸光转而撒远,锁向北天灿烂的星群:
“父皇棒打鸳鸯,亲手拆散我与情郎的做法令我一度怀恨于心,直到那年他御驾亲征被乌丹生擒为质。失去君主的大国风雨飘摇,我便是在那个时候瞬间成长起来,深切体会到作为公主应该担负的责任。
华儿,你是乌丹国的王子,我希望你真正能够分清梦想与责任。
云汐固好,她却是你年少轻狂时代的美梦,哪怕仅仅一寸距离,依然是你触碰不及的绚丽。而对季艳,才是你作为男子汉理应担当的责任,你能明白吗?”
陆浅歌立于夜风之中垂目沉思,一晃,五指半握,空茫的神情变得坚定决然:
“母亲,儿子明白了,待事情了结以后,儿子会娶季艳为妻。”
脚步声纷乱,两名影卫在母子二人面前现身,欠身行礼:
“主子,咱们的人探得五千京畿军正往这处赶来,属下护两位主子即刻离开吧。”
陆浅歌拧眉暴目,怒意冲冲的吼道:
“这一路的追赶还不够吗,华南信难道想要斩尽杀绝不成?!”
安和公主眯眸踱了两步,冷笑:
“凭他的道行还不够!华儿,带上季艳随影卫离开,我来挡下京畿军。”
“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
安和公主轻笑:
“此番秘密出巡我随手带有乌木令,可调动埋伏在大羿任何一处的乌丹死士。何况我们身份特殊,就两国关系而论,那华南信也不敢动我分毫。
华儿,你与季艳乘汗血宝马快些赶至蓬州,渡口有我们的人接应。我想华南信为了皇位,下一步定要对他那九皇叔下手,因此你务要尽快找到你的舅父。”
安和公主紧握儿子的手,对他细细嘱托。
内心一阵发惨,陆浅歌咬牙决绝:
“母亲,您放心,儿子定会极早找到舅父与云汐。此次分别您要多加小心,万万保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