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殿。
蛊笛哑口注视眼前娇美却绝情的女孩,眉头深锁,深邃的眸底红光翻卷,那是充盈着的滔滔怒火。
“我为救你不惜毁容,我又为救你只身闯入龙潭。难道在你眼中我却是和华南信一般的人,腌臜不堪?”
他义愤填膺的对她低声怒吼一声,被极度的愤怒与痛苦支配了神经,琅俊的身形微微栗动。
顾云汐端着双手孑然站立,态度清冷不为所动,那美丽的两眼中闪动着的炫目光华,叫人看上一眼便心颤不已:
“彼时我被你劫去,经历换容已是九死一生。我又为你遍寻昆篁岛图,闯入雨燕塔黑阵中险些丧命。至此,你我恩怨相抵,咱们扯平了。”
一口浊气顿时顶到胸腔,上不来下不去,连噎带堵,男子直视绝美傲然的女孩,五内一阵闷懑,俊逸的眉眼抽搐不止。
“扯平了?”
他冷笑,唇角漾起苦涩的笑纹:
“不,扯不平!我告诉你,今生今世你和我都要纠缠下去,你休想摆脱我——”
他变得异常暴躁起来,再次冲将上来,五指用力衔住女孩的大手。
“放开,我不走——”
顾云汐被他拽在怀里,双脚几乎离地。她奋力抵抗,小手拍打男子的脸,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
蛊笛疯狂,她还持着一丝理智。
外面就是留守的禁军,惊动了他们,大家谁也好不了。
吴道士与顾云汐的想法一样,眼见二人纠缠起来,便匆匆紧走上前,劝慰道:
“我说师叔啊,既然云姑娘坚持,我就带您就先离开吧,见上一面比什么都好啊。横竖外面有侍卫把守,您根本无法把人带出曲水殿啊!”
蛊笛桀桀作笑:“就凭外面的那几个废物也能拦住我?”
“你别再胡闹了——”
顾云汐忿忿低吼了一句:
“你把心思放在该你做的事上吧!你若想你的兄弟死得值一些,就去和华南信争那半块玉玺而不是抢女人!”
一时冷寂。
蛊笛眸色惊怔一变,直视决然的女孩,微微的僵了一僵。他庞大的身躯好像高山,巍峨在原地。
“对、对,正事要紧啊。”
吴庸借机凑近,看看二人,诚恳道:
“师叔、云姑娘,我吴庸虽是奸懒馋滑之辈却也懂得知恩图报。我还要告诉你们一件事,皇上在暗处做好了局,想要悄无声息的灭掉东厂一众。他已吩咐我在明日将假的昆篁岛图充做真图交给东厂程千户。只要按照图上指示的方位开启另一重地宫,人一旦进入就是有去无回啊。”
“另一重地宫?”
顾云汐尽管听得糊涂了,却被吴庸极为严肃的神情看住,不由心生一派恐惧。
微一动身形,才觉察到后背爬满的冰冷汗珠紧紧粘了衣料,使人不太舒服。
顾云汐只知昆篁岛图有真假、分阴阳,却不知岛上的地宫,原来也有两个。
看到顾云汐眼中的惶恐与求知欲浓烈的混杂在一起,吴庸咧嘴狡猾的笑笑,继续解释:
“师祖宏尊是研制机关暗器的高手,我曾听师父雷焕说起,为掩护藏有玉玺的地宫,宏尊当年命人在岛上又秘密修建了另一个地宫。那里面没有宝藏、没有玉玺,只有当今世人难以破解的机关埋伏,并以相同的老羊皮绘制出那重地宫的方位图,那便是所谓的阴图。”
顾云汐已经听出个囫囵概况,目光沉沉的垂下,震惊自语:
“彼时东厂应先皇之命追回并上交了两份宝图,那份假的就被帝君当做真图锁在了国师的道庐里。现下华南信继位,看样子他完全不再相信东厂,并识破了督主的计策,判定道庐里的图…是假的。明日若他将阴图交给东厂,吩咐程千户开启地宫的话,那便是叫他们去送死啊。”
吴庸此时将头转向一旁,目光闪躲不敢直视女孩:
“云姑娘,我实在是惭愧啊。当初京城局势逆转,我为了苟活性命才将两份昆篁岛图的秘密告诉了皇上。可我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与师叔啊。我、我确实该死!”
猛扇自己两耳光,吴庸红着鼻头又道:
“明日我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绝对不会让东厂的人有任何闪失。至于后面的事,就交给师叔您了。”
吴庸面向蛊笛眸光熠熠,像是下达了某种重大的嘱托。
对方愣神之时,手背一热。慌忙低眸去看,正是女孩温软的葇荑覆在上面。
她的掌心很暖很热,五指持着一股子令人无法抗争、辩驳的力度。
这刻的女孩少了方才的种种冷厉与刻薄,如熏风徐徐自来,又带着些许睥睨的傲势,清明的眸荡开咄咄华彩,旋踞着不灭的桀骜气质:
“听明白了吧?我要守在这所行宫里,为你、为东厂争取时间!”
她声音定定的说完,五指用力,毫不犹豫的扳开另一只玉腕上的大手。
这一次,蛊笛连想要继续坚持自我的想法,也没有了。
眼神颤颤凝着不舍,潋潋光泽包围了盛世俏美的容颜,他信誓旦旦:
“好,你等我,我绝不会抛下你,玉玺和你,我都要。”
眉眼动动,顾云汐却再没说什么。
蛊笛动手往自己的脸上粘贴易容的假面,猛然间外面扯起尖利阴柔的嗓音:
“皇上驾到——”
三人惊诧相视一番,纷乱的目光看向殿门。
“怎么回事,晴天白日的为何将曲水殿的大门闭得这么紧,朕的爱妃在里头做什么?”
年轻洪亮的声音正是华南信的。
“启禀皇上,吴道长带人给娘娘送膳,此时人正在里头。”
大殿里,蛊笛已扮好了内侍,挺立攥紧了拳头,伴着指骨铿锵的响声,他厉声厉气道:
“华南信来得正好,我直接宰了他,一了百了!”
吴庸语气焦灼,形容好似热锅上的蚂蚁,连连摆手:
“不行啊师叔,他的替身很多,之前那被云姑娘刺杀的人,便是个太监假扮的,难保这次的不是假的呀。”
顾云汐秀眉拧起,咬牙想到什么,逐的冲到桌边坐下去……
——
艳阳高照,正午的海上热浪翻涌不断,绞着泛有腥咸的空气,一波一波的送上岸滩。
闵俊被闵瑞带到一处多礁岩的浅滩处,天上白花花的阳光晒得闵俊脑袋生疼。
回首早不见了东厂营地的踪影,闵俊手打凉棚,对父亲露出困惑的表情:
“父亲,您带孩儿来此处做什么?”
闵瑞没有马上答话,焦炙的目光投向海面,直到看到一叶蒙冲舰全速向岸滩驶来。
闵瑞紧绷严肃的面部肌肉暂时有了一丝放松,回头看看儿子,简单一句:
“别多问,等会儿随为父上船。冷青堂此时不在营中,正好是个机会。”
直到蒙冲舰停在了可泊船的范围,船上一人向闵瑞拱手,笑颜在盛夏正午的日头下,依旧寒凉四射:
“国公爷请了。卑职奉皇上口谕带国公爷与世子入东清水师海上舰队。明日炮轰昆篁岛,还需国公爷全力指挥才是。”
闵俊在岸上听得清楚,瞳眸遁缩,错愕的打量来者周身皇宫禁军的官服与佩刀,缓缓无力的转面。
“父亲,你要我们随禁军走,继续为朝廷效力?炮轰昆篁岛又是怎么回事?”
闵瑞锁眉不语,沧桑消瘦的脸上一刻红,一刻白。
安静须臾,他负手低头,头也不回的朝船舰猛走,口吻生硬道:
“俊儿,随为父上船!”
“不——”
背后传起闵俊滚雷般愤怒的咆哮。
闵瑞幡然止步,旋身之际就看到儿子泪水披蒙的脸。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朝廷害死了母亲,你却为了攀附朝廷、攀附新帝出卖了大家!”
百米距离,闵俊手指父亲,气结哭喊着:
“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
“为父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姐姐!”
闵瑞哽声,眸间泪迹闪闪。
船上的侍卫不屑笑过,扬声催促:
“你们父子快上船吧,耽了时辰,卑职在皇上那里也无法交代。”
闵瑞展开一只手臂:
“俊儿,快随为父来。”
闵俊眉眼竖起,决绝转身往回走:
“我要去告诉大伙……”
话音未落,一只冷箭狠狠刺入了他的后心。
闵俊的身体软绵绵的倒下去,鲜血染红了海滩。
闵瑞瞬间头脑一片空白,大叫一声,天旋地转之后人就匐在了地上。
“俊儿,俊儿——”
他哭喊着向闵俊的尸身爬了几步,又晕头晕脑的转回,嘶声裂肺的对船上质问:
“为什么要杀了我儿?我已向皇上表明誓死效忠的决心,你们为何还要这样对我——”
侍卫怀抱弯弓邪笑,残忍的说:
“没办法,世子既然不肯效忠朝廷,卑职只能视他为叛党将他处死。闵王爷,别再耽搁了,请吧。”
“啊——”
闵瑞心如刀绞,仰面放声大吼,撕声破吼的凄厉,却被滚滚海浪悉数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