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中天,一辆马车在蜿蜒的羊肠小道上微微颠簸前行。
玉白的葇荑挑开车帘,露出一张娇俏的美人脸。
潋滟的眸光被路边不断向后倒退的小花深深吸引,女孩陶醉的笑问:
“好漂亮的花,在大羿可从没见过呢,不知叫什么名儿?”
车夫打马扬鞭,在车辕处听到顾云汐惊喜清灵的声音,“呵呵”笑着回头:
“那些是‘莞莞儿’,在乌丹不算什么稀奇的花木。等会儿贵人们住的地方有个园子,里面开满了蔷薇和玫瑰,那才叫是真漂亮呢。玫瑰,可是我们乌丹的国花啊。”
冷青堂的头探出来,含笑问车夫:
“老人家,还有多少路程?”
车夫手捋胡须,放眼前方一派茵绿:
“快了,再有半个时辰,怎么也到地方了。”
“多谢。”
身子退回舆里,冷青堂将顾云汐圈在怀里,给她讲解西夷的风土人情。
不大会儿,又担心她被马车颠得难受,就将她抱在腿上,像是对待一个易碎的珍品那般,细细的呵护宠溺着。
时间如流水。
一月之前他们还身在大羿,于桂平行宫与华南信约定三事。
之后,华南信为了得到冷青堂手中的半块玉羿,不得不兑现承诺,颁旨封七弟华南麟为贤王,派出禁军万人护送顾云瑶与华南麟出宫,往封地江南去了。
接着,东厂、司礼监从上到下、里里外外大换血。
所幸冷青堂的得力帮手们,除了柳秉笔外大多数还没有遭受朝廷的毒手,挡头们或远赴他乡、或回到祖籍,再不必刀头舔血,从此过上隐姓埋名却为安稳的生活。
要说至今的小遗憾不是没有,顾云汐至今都在耿耿于怀,为着云瑶姐出京那天自己和督主不能公开上前相送。
不过,她想大姐当时的心情该是异常激动的。
这么多年她都被锁在深宫中,眼下终于重获自由了,和赵安、和颂琴还有麟儿,从此便可过上真正属于她们的日子了。
待所有事都圆满了结,时间已至九月素秋。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陆浅歌的手下护送冷青堂与顾云汐秘密的离开了大羿京城,一路舟车辗转向西直奔西夷。
他们这对儿今后就要在乌丹国安身了。
二十多天渐行渐西,大羿的城廓烟幕渐渐消隐,风土、景物都与中原大异其趣。
随处的莽原草甸、沙丘戈壁、如铁关山,牛羊成群,都能成功吸引到顾云汐的注意,让她睁大晶莹的水眸,欣喜高兴老半天。
她大小就长在大羿,显然对这陌生的环境充满极大的好奇。
褪去以往种种的锋芒与慧黠,此刻她又变成一个清纯娇憨的小女孩,靠在心爱男子温暖而宽阔的胸膛前,理所应当的享受着他无微不至的体贴和照顾,一对雪腮染着两朵粉霞久久不曾消弭,轻轻盈盈的一个小人儿叫人只看一眼,内心便有涟漪旖旎。
冷青堂倒还好些,始终安安静静的坐车,没有顾云汐的惊喜和吵闹,毕竟他的童年光阴有七年都长在了西夷,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再熟悉不过。
又过一座小丘,便见水流和缓的河川。此时,半掩于轻烟薄雾里的群山已显出整个挺拔连绵的轮廓。
冷青堂遁然凤目熠熠生辉,一张俊脸承载出难以名状的神情。
车夫继续驱车沿河川再向西,直至青山脚下一精致耸立的双层小阁楼时,才紧了紧缰绳。
“到地方喽,两位贵人请下车吧。”
冷青堂跳下车来,随手横抱顾云汐下车。
乌丹的阁楼建筑风格相比中土的楼台,迥然不同。
其楼层与楼层的间隔更高,屋顶为圆球状,门窗多为半拱。
这座建在青山绿水间的阁楼外墙为白色,四方院子一人高的木栅栏上爬遍了蔓藤,间有好看的野蔷薇。
冷青堂于顾云汐手牵着手,跟随车夫脚踩人为铺设的石板路,走到院子前,推门进入。
入眼的火红玫瑰,惊艳了顾云汐的瞳眸。
陆浅歌从阁楼里走出来,见到三人,焦灼的容色有所缓和。
“舅父,你们可来了。”
车夫上前,右手落于心口向陆浅歌行礼:
“见过三殿下,路上有些耽搁,望殿下见谅。”
“无妨,你把马车上的东西卸了,可先行回去。”
顾云汐对着整个院子东想西想。
正如车夫说的那样,这空间不太大的院里确是五光十色,格外的热闹。
周遭绿的植被、白的蔷薇、火红玫瑰、还有黄的粉的鲜花做点缀,色彩艳丽却缭而不乱。
人从花前经过,随意走上两步,提鼻便可闻到一股子淡雅幽香。
总之,顾云汐对此处所在极是满意。
大体是听到院子里有了动静,华南季艳跑出阁楼,身后两人正是玉玄矶,和……和蛊笛?
顾云汐立时惊愣,用力眨了眨眼再观,的确是他没错,冷青堂的孪生哥哥。
动身离开大羿以前,经安和长公主劝解,蛊笛终于放下内心积蓄已久的仇恨,接受了自己的孪生兄弟冷青堂。
兄弟二人冰释前嫌。
随后,安和长公主赐蛊笛“显”字为名,并告诉他兄弟,当年蛊笛先于冷青堂出生,故冷青堂该唤蛊笛一声“兄长”。
华南季艳一头扑去,亲切的抱住顾云汐:
“云汐你可算来了,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新家,一切陈设可都是我亲自布置的呢,就是不知你可喜欢?”
“你安排的,我自然都喜欢。”
“你的嘴就是比阿戋的甜。”
两个女孩说说笑笑几句,接着顾云汐就来和玉玄矶、蛊笛打招呼:
“哥哥、显哥哥,你们何时到的?”
“前日才到……”
玉玄矶温和的眸光全部拢在妹妹的脸上,满是宠溺,一壁为她抚顺额上的乱发,一壁关切问:
“一路上还好吗,累不累?快进屋去喝杯玫瑰茶吧,味道极美。”
蛊笛负手慢步上前,幽深的瞳注视顾云汐,眸色深深:
“丫头。”
顾云汐的神色悄然一变,想到从前与之纷乱的感情纠葛,便将密羽长睫垂低,轻浅应了句:
“显哥哥好……”
“……”
他的眉眼挑了挑,自嘲的笑道:
“我只想和你与赫弟再见一面,待你们安顿下来,一两日我便离开。”
女孩急忙抬眼,表情惊错的摆着小手,解释道:
“不、不,你是督主的大哥,理应留下与我们一起生活。这间阁楼那么大,就我和督主二人也不习惯……”
玉玄矶一旁感觉到气氛尴尬,俊美的面容立刻沉下来,眸色愠怒的甩向蛊笛,拉起顾云汐就往阁楼里冲,华南季艳耸耸肩膀,也跟着一道进去了。
阁楼里陈设一应俱全,精致华丽的流苏挂毯、明黄的长颈双耳纯金壶、嵌在墙体里的置物柜,处处彰显着异域风情。
楼上安排为书房,主人寝阁、净室,楼下则是大灶间、几间客用房和大厅。
一楼连接外院的一段空间全部由木桩封顶、垫地,打造出宽广的观景走廊。
趁顾云汐几人进楼去,冷青堂与陆浅歌立于廊下,迎着徐徐秋风聆听风铃珊珊作响,别有情调。
“舅父,你还记得这里吗?”
陆浅歌突然问起。
冷青堂仰头望天,淡淡的笑着回答:
“如何不记得?这楼后的山叫‘萍山’,前边的河川叫‘萍水’。二十多年以前这间阁楼只是一所茅草屋,是父皇、母妃与我共同生活的地方。每年春天,父皇都会带我到前面的丘陵上放风筝,夜晚便在山脚下数星星、看月亮。”
回忆翩跹而至,氤氲了凤目。
陆浅歌轻轻点头:
“十年前母妃派人重修了这里,阁楼建成后这儿就成为了乌丹国死士们的据点。如今母妃命我和季艳提前收拾出来,今后这里便是你与云汐的家。”
冷青堂心中一暖:
“长姐早就为我们安排好了一切……华儿,谢谢你、也代我谢谢长姐。”
陆浅歌勾唇一笑:
“你是我的亲舅父,还需要说如此见外的话吗?……舅父,我希望云汐永远幸福,这是外甥的真心话。”
语顿,一只手放到冷青堂的小臂上,紫眸中流曳的清浅光辉像是格外重的嘱托:
冷青堂定定看着陆浅歌一刻,表情平寂:
“我发誓我会,我会给她永远的幸福。”
一阵凉风拂过身侧,蛊笛在他二人面前止步,步法轻盈好似无根悬浮的精怪:
“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华南信生性奸诈,而你在合适的时机里轻易放过了他,真就不怕他反过头来再算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