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满仓虽说有个八品官身,但是到底是个老江湖。裴青又惯是心思慎密的,两人在心里略一思忖,就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前后经过。几乎同时抬起头来,便在对方的眼中便看到了相同的惊异之色。
“珍哥,你且先回房歇息,明天小五那里还要你去照应!我和你七符哥好久未见,再坐坐说会儿话!”傅满仓掩了眼帘沉声吩咐。
小姑娘懂事地点头应了,走时还帮着两人添了些茶水。傅满仓和裴青一起看着少女沿着长长的廊檐袅袅地走远了。夜色下月光淡蒙如纱,仿佛为少女修长的身影胧了一层珠光,可以想见一两年后她若是长开了又是怎样一种摄人风华!
傅满仓按着桌几边沿缓缓坐下,“我来捋一捋,假定云门山脚下的人就是秦王一行人,我们前脚离开,他们后脚就跟上来了。我们与人对阵厮杀时,他们应该就在不远处盯着!”
裴青接着道:“所以他们才恰巧知道小五受了重伤,才会去青州左卫调派人手去登州延请吴太医。但是不知出于什么顾忌,他们当时没有出手援救,这样就解释得通他后来为何要着意隐藏身份了!”
傅满仓嗤笑一声,“这秦王真有意思,当时那般凶险情形都没有援手,事后又巴巴地请人过来救治。要知道,若非珍哥出其不意地突然出手先制住了两个人,我们和那群匪类还不知谁死谁活呢?”
裴青点头,“那内侍至卫所时,一再叮嘱要隐了秦王的名讳,大概就是为了隐瞒当时他们在场的事实。卫所指挥使可能也没想到这些弯弯绕,就随意指派了我去登州请人,最后又跟着来了青州高柳。”
一番抽丝剥茧,两人早已心知肚明。
那秦王怕就是在元宵节那天,傅家人遇袭之际,不知怎么突然对貌美的珍哥起了觊觎之心。否则依着这些贵人们一贯的行事作派,不论碍于什么原因当时没有出手相救后,他们都大可以继续袖手旁观。但是后来却又迂回地请了宫中告老的老太医前来,这番藏头却露尾的行径,不过是司马昭之心而已。
傅满仓想到险些让小五殒命的重伤,愤愤然道:“这人前倨而后恭,其心当真可恶。若非阴差阳错晓得了这其中的内幕,我们一辈子都要蒙在鼓里。我早听说秦王为人豪爽仁义,惯于礼贤下士,他日若是面遇此人,恐怕还当他是个极善心的好人!不过话说回来,日后若是珍哥真的嫁与你,你是否有能力护住她,要知道那可是个王爷,是皇帝老爷的亲儿子呢?“
裴青垂首低低答道:“七符今日能活命,是您一家人给的,此恩此情我纵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一二。我自幼父厌母丧,您和宋婶婶就是我再世爹娘。我至今未娶就是心悦珍哥,想等她长大成人,我也早把她看得比我性命都重。无论发生何事,我也会拼死护得珍哥周全!“
傅满仓眼中浮出几丝赞许,拍了拍青年人的肩膀。
他想了一会便有些气闷,啐了一口唾沫道:“我们家虽然远离京畿,但是我也知道那秦王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之一,他那王府里也早就妻妾成群,如今大概在肖想我家珍哥去给他当妾,做他的春秋白日梦去吧!”
侧转望了一眼英姿勃勃的青年,复又扶了额头叹息道:“你也莫要讲大话,你自小就心野,在广州码头上头一次见面你就打伤了我手下的人,十来岁的孩子眼睛里头只有仇恨和愤怒,我就知道你定是个有来历的人。那时你我只是萍水相逢,添双筷子给你一碗饭吃也不算什么。可是现在,你想要我的手中宝心头好,总要将你隐藏的事给我吐露一二了吧!”
裴青想了一下,站起身子伏首在傅满仓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饶是傅满仓素来有城府,也听得眼睛越瞪越大,最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回过头又将裴青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番后才慢慢言道:“既然这样,你就干脆把从前的事情都断得干干净净的,以后老老实实地给我当傅家的上门女婿吧,就这么一点子破事值得你收收藏藏地这么多年?真是个瘪犊子!”
傅满仓越是高兴越喜欢骂人,裴青在傅家住了整整三年多,自然知晓他的脾性,一时间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不想这笑容又让傅满仓看了无比碍眼,提脚就踹了过去。裴青不敢躲,结结实实地挨了两脚,这才低眉顺眼地站起身立在一边。
翁婿两人之间隔着的一层窗户纸终于捅破了,顿时都感到一阵舒畅。
傅满仓又道:“那天回来后,我一心记挂着小五的伤势,也没有精力去审问那几个匪徒,陈溪和几个家用的武师去问的,都是几个汉人,说是被匪人裹挟而来,一问三不知,什么都推给那个逃走之人的身上,说那个人才是领头的,林中死去的倭人也是直接与那人接洽的,他们好像倒是无辜清白得很呢!“
裴青不由皱眉,”我过来那天,魏指挥使已经把人全都提到卫所里去了,那里自有一套审问的法子,您莫要着急,迟早会知晓其中缘由的。对了,这魏指挥使性情严苛刚直,与我有半师之谊对我倒是不错。他也是您的熟人,原来在广州卫所任千户,后来他调至青州时把我也带过来了。您看,我请他来提亲可行?“
傅满仓听得一阵眉头跳动,不知道说着说着怎么就变成要来提亲了,慢悠悠地坐在椅子上道:“我闺女过完年也才十四岁,我不着急!而且珍哥喜不喜欢你,我都还不知道呢?”
裴青听了这揶揄之言,不知为什么心里也有些忐忑。是啊,从未亲口问过珍哥自己的意思,要是她不喜欢自己怎么办?要是她另有心宜之人怎么办?傅满仓再次看到裴青皱眉踌躇不安的样子,不由拍着桌子一阵哈哈大笑。
62.第六十二章 姊妹
早上, 傅百善坐在床边小杌子上给小五喂药,那药色漆黑里头不知道加了什么, 闻着都让人不舒服几欲作呕。小五最是不喜欢喝药,弱弱地问道:“一定要喝吗?”
看着姐姐极其肯定地点头, 小五终究认命地拿起汤碗一气儿喝光了,涩得喉咙都麻了, 早就候在一边的小六连忙拿过陈三娘特制的青梅蜜饯喂在哥哥的口中。
虽然已经过了性命攸关的要紧关口, 但是小五的面色寡淡青白, 不过几日工夫圆润的下巴就变得尖细了,一双黝黑大眼也无神黯淡许多。小五偎在被窝里浅笑道:“姐姐你们把我当瓷器呢,我在床上呆了几天了?再睡着我怕以后都走不动道了!”
冬季的青州阴冷潮湿, 傅百善拿了个小巧的手炉过来塞进小五的棉被里。
小五正无聊,就捧了那手炉慢慢把玩。只见那手炉为红铜打造呈四方盒状,有花卉纹的罩子, 罩子上面有很多花卉组成的纹理,有牡丹繁花纹,有五星花瓣纹,有树叶纹, 中间是曲折道路纹, 还有可以手提的手柄,小巧玲珑精巧美观,做工很是精细。
鬼精灵的小五冲着老实的小六一阵挤眉弄眼, 嘿嘿地笑道:“这一定是裴大哥送过来的物件吧?往日里从来没瞧着姐姐用过这种东西!”
傅百善拿了火箸慢慢拨开火炉里的炭块, 回头笑道:“是他送来的又怎样, 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废话?吴太医叫你好生歇着,你就哪里都不能去,没见着我和小六都在屋子里陪你吗!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这回受伤如此之重,拣条小命回来就不错了,还敢嫌在床上呆久了?”
小五急道:“姐姐,我受伤可真的不怪我。那天我坐在马车的边上,就看见有人往车里撒了一股粉末子进来,车子里就坐着我们三个小孩儿,二堂兄和小六一下子就晕了,我捂着鼻子看见一个黑衣人钻进来要抓我们,我就在他右手臂处狠狠地咬了一口。”
孩子大概说话说得多了些,半躺在绣了双鹿食草纹的大迎枕上喘气,“那人衣服穿得不厚,我的劲道又大肯定是咬出血了,他大概气得狠了,挥手就往我胸面前击了一巴掌,然后我就晕了,再后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不过,我晕过去之前看见那人在查看手臂上的伤口,他的手腕到手肘那里纹着一条极威武的青龙。”
傅百善是第一次听到那天的详细情形,不由一怔,“什么样的青龙?”
小五皱着眉头认真回想了一下,指着墙边供桌上的一只梅瓶道:“和那上头画的差不多,就是要小上很多!”
傅百善猛地一回头眼神一缩,就看见墙角的那只一尺半高的梅瓶,通体以青花为饰,肩部与近足处绘上覆下仰莲瓣纹各一周。腹部绘有一条张牙舞爪的青色墨龙,那龙首威武昂扬,龙嘴上翘如猪,鬃发长而向上飘起,双角俊秀挺拔,龙身舒展修长矫健而勇猛。
宋知春恰巧端了一桶汤药进来,看见女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奇怪问道:“寻思什么呢?有这空当功夫还不赶紧去把早饭吃了!陈三娘学了本地的厨子做了好几样点心,就着下红枣粥还不错,倒是香甜又开胃。手上的药也记着让丫头们给你抺了,人家吴太医用的是宫里头娘娘们用过的方子,特地给你熬制了一小罐过来,你着紧些擦,别留了疤痕可就不中看了。”
傅百善不自觉地嘟了嘴,正要依偎过去撒个娇,就听小五一声怪叫,“娘,这么大一桶的药全喝下去要撑坏我的,不如少喝一点吧!”
宋知春闻言一呆哈哈大笑起来,“蠢小子,这是吴太医今天新开的方子,专门用来泡脚的,说是对你的心脉极有益处,没看到是拿木桶装着的吗?怎么就想成是拿来喝的?”
小五躲在松江紫花棉布铺盖里害羞地笑了,这段时日他委实让吴太医给骇怕了,天天都是各种颜色的汤水,连陈三娘做的各色菜式里都加了益气补血的药材。
傅百善看着小五强做笑颜却神色怏怏的孱弱样子,心头顿时大痛。
想起去岁在广州时,双生子正是七八岁神憎鬼厌的年纪,天天上房揭瓦下河逮鱼,就没有过歇气的空闲。有一回不知是小五还是小六,追逐打闹时把厅堂里摆设的一支尺高的南海红珊瑚给撞碎了,两人倒是不推避责任,结果就被齐齐罚在院子里跪着。
晚上,傅百善实在放心不下到院中一看,就见两个小家伙正头挨着头挤在一处玩蛐蛐。又过了一个时辰才见他们抹眼睛打哈欠,不一会功夫就歪在地上睡得熟了,让人看了又好气又好笑。也是打那之后,傅家宅子里的每个房间里再没摆放过贵重易碎之物。
昔日那般生龙活虎的小五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吴太医说过这孩子心脉受损,绝对不能再做剧烈的活动,日后哪怕是骑马都有可能要了他的性命!顶好就是在屋子里好生读书静养着,还要忌讳情绪起伏不能大喜大悲。
傅百善步出房门时,紧紧抑住喉咙里的悲意,直到走在院落中时才一掌击在一棵尺粗的香柏树上。那香柏已有四五十年,即便是冬天也虬劲苍翠,遭她一击后,那树簌簌地抖动了几下枝叶后才静止下来。
忽地一声低呼传来,傅百善回头一看却是堂姐傅兰香正一脸惊愕的站在那里。按说两人是傅家这辈唯二的两姊妹,可是在傅家老宅这一个多月以来,两者大概是性情使然,交道打得甚少。
傅百善略略一颔首正待走开,就听堂姊急急地唤了一声,“妹妹,可是还在生我的气?那日在常知县家的园子里,我没有站出来帮你说话,是因为那位徐小姐是杜夫人的亲外甥女,是青州有名的才女。我曾在别家府里的宴上看到过她,琴棋书画什么都会,讲起道理来就没有人说得过她!”
傅兰香揉搓着手绢,又羞又愧地抬不起头来,“我实在是怕她,每回看到她在宴上,我都会远远地站着。好在我娘管得紧我出不了门,她也不爱出门,同在一个州县住着一年到头倒是碰不见两回。那回接到她家下的贴子我还高兴来着,谁曾想她竟会起心害你!”
傅百善忍不住暗自吐槽,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这会儿才想起来道歉,这愧疚之情在心里埋藏太久是要打折扣的!只是一抬眼就望见堂姊一副泪盈于睫好似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连忙挤出一丝笑意道:“我早就忘记此事了,你不用萦怀于心!”
听到这般话语后,傅兰香仿佛卸下千金重担,破涕为笑,“我好羡慕你走过那么多地方,看过那么多景致,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坐在马车里到别家府里参加姑娘间的小宴!”
傅百善听了这番自艾自怨,就忍不住瞄了一眼堂姊百花不落第褶裙下的一双如笋的尖尖小脚。
缠足最早源自南唐李后主的嫔妃窅娘,因其美丽多才能歌善舞,李后主专门制作了高六尺的金莲,用珠宝绸带缨络装饰,命窅娘以帛缠足,使脚纤小屈上作新月状,再穿上素袜在莲花台上翩翩起舞,从而使舞姿优美,后来就有人争相效仿之。
从前朝起北方的权贵人家就兴起给家中女孩缠足的做法,后传至江浙一带,再后传至各地。民间以女子脚小为美之风日盛,历任皇帝上位后都屡禁不止。有好事文人还专门著书立说,要求女人行忌翘趾,立忌企踵,坐忌荡裙,卧忌颤足。
傅百善在广州时周围没有女子是这般模样的,即便是到了青州也鲜少见到。第一次与堂姊见礼时就有些奇怪,年纪轻轻地走不了几步就要丫头过来搀扶着,怎么看都怪异得很。
为了这个她还专门好奇地去问过娘,宋知春尤其看不惯这些,但又不愿背后道人是非,只说了句是大伯母吕氏爱作妖罢了。后来驾不住老宅里仆妇甚多,在厨房里陈三娘与人帮忙时把这段公案翻了出来。
原来十年前青州也兴起了这股缠足之风,吕氏听人说京里的权势人家相看媳妇时,首先就要有一双好小脚,那些天足的姑娘都没有人要。恰巧跟她最说得来的乡间里正太太也要给女儿缠足,吕氏一咬牙也请了婆子在家里依法行事。等傅家大老爷从京里回来,女儿好好的一双足已经变弯了。夫妻二人为这事大吵一架,偏吕氏一根筋到底,如何劝都不听。
等到青州城的女儿家三三两两地跟风而行后,吕氏更为得意,成天挂在嘴边的就是“某某家的女儿嫁妆简薄肤色微黑,全靠有一双好脚才嫁了富贵人家!”傅家大老爷也是打那之后,才下定决心将两个儿子亲自带在身边,生怕儿子也给吕氏带歪了。
傅百善和这位动则流泪的堂姊实在说不到一块去,一时也顾不得再为小五愤懑了,扯了个幌子赶紧走远,就没有看到堂姊在后面满腹惆怅地望着她。
傅兰香已经知道了母亲的打算,心里却有些涩苦。同样是傅家的女孩,为什么自己只能拣堂妹不要的?话说回来,那常知县的大公子人品出众文采风流,这样的人物能选择自己吗?
年轻女孩儿就在这种自卑和自傲的情绪里反复折磨着,她耳边响起母亲吕氏的话语,“论起来我儿家世和二房姑娘差不离,更兼女红了得,性情谦良恭顺,小脚纤长笔直,比起那个南边来的丫头来色~色都拿得出手,那常知县父子眼睛只要没瞎,定会前来求娶的!”
是的,自己以后一定会嫁得比堂妹好,不然怎么对得起自己往日受的那些非人的苦楚,傅兰香微微动了动站得一会儿就酸麻无比的一双脚,垂眼暗自咬牙想到。
63.第六十三章 提亲
这天下午, 傅百善却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在常知县府中有过一面之缘的魏琪姑娘。两人一见面就手牵了手,叽叽咕咕地说个没完。宋知春对女儿新结交的朋友也感到满意, 对身旁的曾姑姑笑道:“看她俩倒是比亲姊妹还亲!”
曾姑姑大概是水土不服,一到青州迎风流泪的眼疾就犯了, 说是从前在宫中留下的老毛病。这回在宫外遇到了从前的旧识吴太医,也就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干脆请他开了方子好好诊治一番。可不知为什么, 今日她老觉得珍哥的新朋友在没人注意的时候, 好几次悄悄地打量于她。
魏琪姑娘给傅家二房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就连病床上的小五也得了一套朱墨两色新版印的《全相英烈传》。
给长辈们请完安后,两个女孩躲在房里说悄悄话。当傅百善再次捕捉到魏琪姑娘的不明笑意后, 假装懊恼了。魏琪连忙告饶,低声笑道:“我就是想看看裴师兄中意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没想到竟是我才结识的一个小妹妹!”
这下傅百善面红如赤, 饶是她生性再大方也有些嗔怒。
魏琪这才连连赔罪正色道:“喏——,我说实话,我爹是青州左卫指挥使魏勉,想把我嫁给裴青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惜的是他说他心里老早就有人了, 我爹这才让我大伯在京里给我定了亲事!昨天我才知道, 这个千年寡言之人竟然要和你定亲了,原来你就是他心里的……人啊!”
也许揶揄过了头,傅百善反倒大大方方地扬脸认真言道:“我也是昨天才听我爹说这事来着, 嫁不嫁我都没想好呢!”
魏琪姑娘扭身坐在花梨木玫瑰椅上, 也收了痞癞性子有些怅然叹道:“好歹你俩还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我和我那位京里的未婚夫从未见过,是胖是瘦是高是矮全无印象,日后若是洞房我认错新郎倌都有可能!”
傅百善跟她熟悉后,对她的口无遮拦的本事叹为观止。偏偏这姑娘在外面装得一副娴良淑德的好典范,连宋知春都不住口地让女儿多跟人家学学。
魏琪姑娘拈了块蟹壳黄放在嘴里继续八卦,“……知道那位知县夫人的外甥女徐小姐的事不?听说杜夫人为了她头都焦大了,她本来因为这件事得罪了你家和我家,为了息事宁人就准备送徐玉芝回直隶州他父亲处。谁知她父亲也是个混不吝,就是不派人来接,还带话说日后女儿是好是歹为妻为妾全凭杜夫人安排,把个杜夫人气得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
想是想到那副场景,魏琪撑不住哈哈大笑,“这可是我爹亲口对我说的,绝对是真真的!本来我爹不忿在青州地界竟然还有人胆敢算计到我头上,哪怕是误会也不成,说定要为我找回场子来,听了这消息后才作罢了!”
旁边服侍的荔枝和莲雾忙着端茶送水,魏琪毫不见外地吃得饼沫子乱飞, “我统共没见过这徐玉芝几回,偏每回都看到这姑娘在做妖,说穿了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罢了,没那根傲骨偏生了那股傲性子,徒惹人生厌罢了!”
想是陈三娘新学的手艺极中魏琪的心意,就着一壶红茶满满的一盘子蟹壳黄都见了底,大概自己也不好意思,抹了下巴挨挨擦擦地问道: “你家的这点心怎么做的?真好吃,和别家的不一样呢,快把厨子叫来我瞧瞧!”
傅百善白了她一眼,无法只好到厨房先请人过来。陈三娘又惊奇又好笑,把一双手在围裙上搽了又搽,在椅子上只敢签坐了半边身子,细细地向两位姑娘讲述蟹壳黄的做法。
蟹壳黄又称火炉饼,原是徽州传统风味名品,用熬炼七八成熟的菜籽油炒制面粉成油酥,同三分之二的水面合擀成多层次的面卷,加酵面作坯再包上馅,外沾一层芝麻,置烤炉烤熟即可。蟹壳黄的馅心有咸、甜两种,咸味的有葱油、鲜肉等,甜的有白糖、豆沙、枣泥等品种。经火炉烤熟后,面饼味美咸甜适口皮酥香脆,形如螃蟹背壳,色如蟹黄小巧饱满故得此名。
刚出炉的蟹壳黄奇香浓烈,咬一块既酥又脆,层层剥落满口留香,其味隽永。有人写诗赞它“未见饼家先闻香,入口酥皮纷纷下”。陈三娘制作菜肴时善于创新,手法精益求精,又喜欢将时令鲜果入菜,这回只不过把蟹壳黄的馅料增加了蟹粉、虾仁、玫瑰、椰蓉几种,吃起来就格外与众不同了。
魏琪姑娘有一点自来熟,也真没把自己当外人,知道还有几种口味的蟹壳黄刚出锅没上桌子,眼睛都亮了。撸了左手上一个素面金戒指赏了陈三娘,嘱咐她再装一盒拿手的点心要带回家去尝。
就在魏琪姑娘回去之后的第三天,青州左卫指挥使魏勉带了酒肉糕点、布匹绸缎亲自上门,为其心腹下属百户裴青提亲。
婚姻缔结是合二姓之好,历来被视为正家之始,人生第一终身大事。因此,有关礼俗自然也是繁文缛节十分考究。汉人最重明媒正娶,早在周代就已确立嫁娶程序中之“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通常,从议婚到完婚要经过提亲、合婚、相亲、定亲、送聘、送日子、劝嫁、催妆、迎送亲、婚礼、下厨、回门等步骤。但是为显女儿尊贵,女方父母按照惯例都要拒绝三次。所以听了傅满仓推说女儿还未及笄,要在家里多留两年,魏指挥使也丝毫不以为忤,还带了几丝温和笑意留在傅家厅堂里漫无边际地扯东拉西。
虽说已经允了这门婚事,且将对方的大红泥金庚帖供奉在了祖宅的佛堂里,可是傅满仓心里依旧有些不舒坦。
眼下见了这位丝毫没有做媒人眼色的魏指挥使,临到晌午了还准备赖在女方家里准备蹭吃蹭喝,不由气不打一处来。又碍于人家正五品的官阶身份不好出言赶人,于是手中示意送客的茶盏端了又端。奈何有人装着不懂,干脆背了手仔仔细细地观赏墙上悬挂的字画。
从前在广州时傅满仓和这位武将打的交道不多,印象当中这是个性情严苛不言苟笑的人,可这会一身便服坐在铁力木四出头官帽椅上,慢条斯理地品鉴书画,像是教授小童的乡间老儒又是谁?
酒足饭饱之后,宾主又坐在了厅堂里。仆人们送上茶盏退下了,魏勉终于开口问道:“听说府上准备回广州了?”
傅满仓心想这不是废话吗?但还是耐了性子回答道:“是,那边上官说过,要我务必于二月初二前回去!这边的事情都已经理得差不多了,正在让家里人收拾东西,再过一两天就准备回程了!”
魏勉摸了一下手上的墨玉扳指,“你府上的人都要回去吗?不说两个孩子的亲事这天远路远地不好商议,我还听闻你有个儿子受了颇重的内伤,只怕一时半会骑不得马坐不得船吧?”
傅满仓暗自皱眉,“我家珍哥年岁甚小,再等两年也没什么!裴青若是真有意于她,广州就不算天远路远。至于小儿遭匪人所伤身子甚弱是事实,幸好登州吴老太医仁义,不忍让我幼子受路途颠簸之苦,早就提出要将小儿接至他家中悉心调养,我与家人商量之后已经同意了。”
魏勉用手敲击着桌面,犹豫了一番终于跺脚道:“傅兄,我不兜圈子了,实话实说。第一、我知道你极擅长经济庶务,我想让你到青州来帮我一把。第二、我知道你府上的女公子有位姓曾的教习姑姑,我想见她一面,请你应允!”
傅满仓瞪大了眼睛骇道:“我虽不是科班出身,可是我也知道官员不得在祖籍五百里之内任职,违者立时罢免。而且我的职位是文职,隶属地方,怎么可能调至军中?还有,你干嘛要见我府里的……女眷,这成何体统?”
魏勉摆手言道:“事情一件一件地说,我知道你只是个秀才出身,靠了前任广州知州郑瑞才得了这个八品巡检的官职。虽然屡次得到上峰的嘉奖,可是说实在话,你这个官位至多做到七品也就到头了。官员不可在祖籍五百里之内任职,那是指五品以上的文职官员,你还未算在其中,所以不必担心此事。”
魏勉摸了身上的衣褶,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在青州左卫已经有数年了,那些胥吏奸猾如水,甚多的案子都因这些胥吏与盗匪勾结不了了之,那些税负更谈不上及时应缴。我已受了好几次上峰的申斥了,我想你来帮我一把,就是觉得你对这里面的道道门清。至于这中间怎么操作那就是我的事情了,只要你肯答应,我保证让你致仕之时有五品的官衔在身,好让你荣耀乡里!”
看了对方张大了嘴的一副呆样,魏勉抬头傲然道:“我说到做到,你若是不敢相信与我,干脆我与你立个书面字据也是可以的。至于我为何非要见那位曾姑姑,咳咳,不怕傅兄你笑话,我疑心她是我从前年轻时极为钦慕的一位故人,我只是想借你家的地界和她说说话叙叙旧而已,莫把我想做那般龌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