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两人成婚后, 裴青凡事都纵着傅百善, 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虎着脸说话。
傅百善心性疏阔, 很多别人计较的事由她一笑而过。别人习以为常的, 她心里反倒是容易存下。所以无论是家里家外, 还是朝堂上或大营中的事情,裴青都先要事无巨细地跟她说一遍。他是尝尽这种酸楚的,委实不愿再跟心爱之人分离。人生苦短,实在不应该将时间浪费在互相猜忌上面。
这趟海上之行, 裴青本不愿意让媳妇来的。是傅百善自己说,这回事情无论怎样都赶不上头次凶险。那时节, 赤屿岛上有威名赫赫的净海王毛东烈,有心计狡诈的邓和尚,有鲁直粗蛮的叶麻子,还有阴诡百变的徐直。在那样的环境下两人都能全身而退,更何况现在!
裴青向来只做实事不擅言词自然说不过她, 傅百善的性子又执拗, 这才无奈地让人跟了来。心想现在的赤屿岛看着兴旺, 其实就跟海市蜃楼一般,堆建在一盘散沙之上,只要一阵狂风骤雨就只余一些泡影,确实很不必将这些人当一回事。
这段时日的生活顺遂,傅百善的样貌出落得更加的好。为行动方便穿着一袭天青色的男装,却是明眸皓齿浅笑嫣然,再不会让人错认为男子了。听了丈夫虎着脸的嘱咐,她根本没有当回事。还有些任性地嗔怒道:“这是什么话,你那些手下哪里有我劲道大?若是你们谈崩了,只要我弓箭在手定能护你们周全!”
论起正面的单打独斗,傅百善的武力值在军中都是排得上号的。但是被媳妇儿直接了当地揭开“技不如人”的面子,裴青的脸面还是有些挂不住。左右瞄了一眼小声喝道:“行军打仗怎能一味靠蛮力取胜,现下赤屿岛由曾氏和徐骄把持,这两人一个心狠一个手辣,万一使个什么诡计让你有了闪失,我又找谁去说理?“
这其中裴青还有一层意思没有说出来,两人四月份成的亲,到现在也有小半年了。说实话,夫妻二人于敦伦之事上也算得上和谐,每每在一处都是你侬我侬。所以裴青总疑心媳妇腹中已经有了孩儿,只是因为月份尚浅看不出来。正是因为有了这层顾虑,他如何放心这丫头胡蹦乱跳!
尽量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傅百善的肚皮,裴青将人密密地搂在怀里,摩挲着她的鬓角叹息道:“珍哥,我想立下不世的战功,但前提是你要好好的在我身边陪着我。如若不然,我就是位极人臣处万人之上,心里也是不快活的!”
傅百善心头一下子就变得软软的,两人历经艰苦才相守在一处,她总想为这人做一些事情,总想让他不要这么辛苦,永远像背负着千斤重担一样踽踽难行。但是此刻看着男人近乎祈求的目光,那句拒绝的话语就堵在了嗓子眼。
在傅百善看不见的地方,裴青的嘴角就慢慢地噙了一抹微笑。
自成亲之后裴青就发现一件事,这媳妇太有主见真不是什么好事,打定的主意很少会改变。但是在她面前偶尔示回弱,或是不着痕迹地流露出一丝辛苦和为难,傅百善常常会自己打消念头,就比如现在。
几声哨响之后,接应二人的小船悄无声息地划了过来,这是海上惯常见的小渔船。因为小巧灵活,经常被渔民用来近海捕捞鱼虾。从弹丸礁落脚后,裴傅二人就是坐了这条船悄悄摸上了赤屿岛。
此时已经交卯时了,遥远的天际开始泛起鱼腹白,大片大片的细长云彩呈现出一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极素净的莲青色。红嘴黑脚的鸥鸟高一声低一声地鸣叫着,迅捷无比地从小船前一掠而过。海上有星星点点的其它小渔船,那是早起的渔人开始一天的辛劳了。
傅百善想起一事,好奇问道:“你们到底在海上撒了多少人?往日你存身的那家灯笼铺子肯定关了门,这回又是找的谁给林碧川传的音信?”
斜斜地靠在一边的裴青收回盯着海面的目光,懒懒一笑道:“说起来你都不敢相信,这万里碧波之上除了咱们青州卫魏指挥使置下的暗桩,不知还有多少军中官府的人在里头。或公或私,或为了大义或为了钱财,这些人的力量不可小觑。我只不过动用了其中的微末人手,就已经撕开了赤屿岛的一条口子。只可惜这些人各为其主各谋其政,还是一盘散沙而已!“
傅百善便隔着舱门细细打量小船上的摇橹之人,四十来岁粗布衣衫,手上磨有老茧脚上生有死皮,满脸的风霜之色,完完全全一副海上讨生活的贫苦渔民打扮,这样的人也是军中一员吗?
裴青看着媳妇满脸的敬服之色,心里不由好笑。这里离弹丸礁少说有小半天的船程,正想拉着人小憩一会,就听舱外有兵器的铿锵声。掀开一条小缝细看,就见不远处有一艘中等的船,上宽下窄状若两翼,梁拱小甲板脊弧不高。看上面的桐漆痕迹,这还是一艘才下水的新船。将几艘小渔船拦截后,船上之人便大声地呼喝让所有的捕鱼船停下来接受检查。
“碰上了巡逻船!”舱外船老大低低喝道,赶紧从从缝隙处扯出一道绿色的三角小旗插在船头上。
这是赤屿岛的新规,往来船只都需先备案,按船的大小缴纳规银,然后才能下海作业。这的确是个极好的办法,不但肥了各帮的私库,还最大可能的杜绝了外来船只的混入,保障了海盗们自身的安全。
巡逻船上放下一条小条皮筏子,几个佩刀带剑看起来绝非善类的人依次上船,看那架式竟要过来一一检查。裴、傅二人对望一眼后,都抓紧了手里的武器。
皮筏子渐渐靠拢,已经可以清浙地看见那些海盗的样貌。为首之人年纪尚青不过二十余岁,生得瘦削精干浓眉大目,顾盼之间有一种彪悍之气。傅百善嘴边便“咦”了一声,这人正是昔日的水猴子,已殁赤屿岛五当家徐直的义子——徐骄。
裴青也是大感意外,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赤屿岛的核心人物。看这前呼后拥的架势,往日的小喽啰竟也混得人模人样了。他心下便有些暗悔,不该将媳妇儿拖进这烂泥塘子里。他一个人便罢了,若是这些人伤着了珍哥该如何是好?想到这里,他便将手中的雁翎刀握得更紧了。
徐骄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这些破旧小船,因为船形狭窄细长转舵方便,有风时扬帆,无风时摇撸,所以又被称为梢篷船,用来挟带点私货简直便利至极。往常睁只眼闭只眼就罢了,这几□□庭要派人过来商谈招降事宜,凡事就不能太过托大了。
接连查了几艘小船后都一无所得,徐骄正想回返,就见边上停靠了一艘插绿色小旗的,就开口喝问道:“你这面旗新崭崭的,才拿到手不久吧?怎么见我们过来了才拿出插上?”
被喝问的正是裴、傅二人所乘坐的小船,都没想到徐骄竟然心细如此,隔着这么还连一面小旗的新旧都注意到了。
船老大忙躬身为礼,极憨厚地嘿嘿一笑道:“小的交了五十两银子才拿到这面旗,总觉得要好好收着才对得起这份银钱。平日里刮风下雨的,实在是舍不得放在外面让日头曝晒。”
众人都觉得这船老大说话风趣,相顾一眼后都哄然大笑。徐骄扯了扯嘴角,呶嘴道:“这十月天说冷不冷说热不热,你船舱里放着什么金贵的东西,舱门关得这般死紧?”
船老大忙双手直摇,“是我家老婆子患了风疹,吹不得风见不得光,家里又没有服侍的人,跟在一路好歹可以说说话相互照应一下。各位爷要是不信尽管上来瞧一眼,只是我家老婆子埋汰惯了,怕脏了各位爷的眼!”
舱里的裴青听得清楚,忙捏了一下身边人的手心。傅百善知机,故意压着嗓子狠咳了几声。
徐骄自然听得出那是一个女人的咳嗽,心中疑虑终于消了几分。正准备回身时,忽然又开口笑道:“你们刘帮主身上的风湿可好些了?我新得了几根好虎骨,叫他派个人过来拿!”
船老大一脸的茫然,“我们绿旗帮的帮主姓郭,没听说有姓刘的帮主啊?他有没有风湿我不知道,不过这话我一定带到!”
徐骄的脸色一缓,笑道:“看我这个记性,黄旗帮的帮主才姓郭呢!”
傅百善心里为这船老大的应变拍掌,另一面也是暗自心惊。将近一年未见,这徐骄竟变得如此多疑,分明没有发现任何破绽临了还耍个回马枪。
一个手下忙凑过来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徐骄缓缓摇头,那个船老大没有丝毫不对,心底里却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好似,太过镇定了一些,不怎么象一般渔民眼里那般诚惶诚恐的样子。正要再细细寻思时,手下们一阵惊呼,原来有一艘小船趁人不备,悄悄调了个方向准备溜走,这摆明了船上有问题。
巡逻船上的人忙放下绳索,准备将徐骄几人拉上去,好一同去追赶那艘逃遁的小船,却见徐骄迅速做了一个手势。那人一怔,两边一望,确定自已没有看错,忙低头吩咐了一声。
巡逻船响起了一阵机关挪动的嘎吱声,须臾问一个闪着黑光的东西被架了出来。众人只听一声巨响,砰嗵一声,已经百丈开外的逃遁小船便变得四分五裂了。过了一会儿,海面上才渐浮起长长的木条,破烂的碎布片,并一些简单炊具。原来这是一艘走私丝绸布匹的,今天正好撞在了枪口上。
这新装的炮就是好用,徐骄得意地一笑,转头却发现那艘插了绿色小旗的船只已经不见了踪影。
244.第二四四章 相好
趁着硝烟未灭,船老大迅速掉转船头, 借着最后一抹夜色悄无声息地隐了踪迹。
裴青见状连忙出来帮忙, 两个齐齐摇橹,又是张帆顺水, 竟然飞快地远离了赤屿岛。待到天大亮了,赤屿岛和那艘巡逻船都不见了踪迹, 裴青才松了一口气。此时天气清凉, 他竟然满头大汗形容颇为狼狈, 傅百善便在一边偷笑。
裴青看着媳妇一副傻大胆的样子, 苦笑道:“广州有佛郎机人往来,我曾在图纸上见过这种三眼炮,命中率高射程又远,一次可以发射九枚炮弹。没想到曾闵秀竟把这东西装在了巡逻船上, 难怪他们有胆气劫持番帮商船, 敢跟官兵叫板。当初叶麻子能从她手底下走脱,真可算是福大命大!”
傅百善却是想起那散得到处都是丝绸碎片,喃喃道:“不过是几匹布而已,徐骄就敢下令要这几人的性命,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裴青知她行事刚毅果决,心底却是向来怜贫惜弱, 忙捉了她的手心安慰道:“莫挂在心上,曾闵秀和徐骄正是因为纪律严苛才能走到今日。不过他们配置了如此先进的火器, 只怕是如虎添冀。这个情报要赶快送回去, 如若不然日后两军对垒, 还不知要平白无故地死多少人!”
傅百善想了一下才忍不住辩解道:“当初曾闵秀说,只想有个暂时的跻身之地,可如今你看这副模样分明是想做大做强!好不容易铲除了一个净海王毛东烈,就又来了一个女驮龙吗?”
裴青便嗤笑一声,“只你相信曾氏的话,这些娼门出来的女子生性狡诈凉薄,连我都险些大意了。她在徐直身边这么久,想来将徐直的那些阴诡之术学了七七八八。如今又处处受人追捧,显见是乐不思蜀了。这趟差事还不知要生些什么事端,委实不该让你来。”
傅百善见他兜兜转转又是老话重提,又是苦恼又是无可奈何的样子,忽然就忍不住在他下颌上“啵”地一声亲了一口。
裴青一下子便呆住了,他见过刻苦用功的傅百善,见过稳重大方的傅百善,见过郁郁悲伤的傅百善,却从未见过如此调皮的傅百善。他的心一下子就变成才出锅的热糍粑,又烫又软。这是珍哥灵动爱娇的一面,真真是让人稀罕得不得了。
在丈夫热切的注视下,傅百善的脸就慢慢变红了。她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刚刚就做出那样的举动,隔着几步远的地方就有陌生人站着,她竟然主动地,毫不羞臊地亲了丈夫一下……
裴青摩挲着下颌,看着媳妇羞不可抑的样子,一时间心情大好。
此时此刻,徐骄的心情却是不大好。
赤屿岛的大堂上,曾闵秀大马金刀地坐在首座,将手中茶盏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怒斥道:“不过是一艘运送私活的小篷船,就值当你大庭广众之下开这一炮?怎么样,船毁人亡,货物也全散成碎片,你倒觉得你立了大功了?来人,将他拖下去给我杖责二十!”
堂上几位帮众面面相觑,见了这阵势根本不敢插言。谁都知道徐骄是曾闵秀的心腹,如今这般大声呵斥外加责打又是为哪桩?
一直做壁上观的林碧川心里明镜一般,知道这是曾闵秀唱的一出好戏,不过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毕竟拿了二千两银子换回来的连环炮,就这样儿戏一般地击沉了一艘运送私货的小船,未免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了一些,的确是要给大家伙一个交代!
几个执刑的人上来,一把将徐骄扭住压在地上,一根儿臂粗的棍子眼看着就要抡起来之际,林碧川一个箭步抢上前,扶住棍子沉声道:“五弟妹,这孩子也是立功心切,心还是好的,只是急于求成才闯下祸事。”
他左右望了一眼呵呵笑道:“再说那艘小篷船跑什么呀,除了几匹布,显见还有更多的不妥之处。这孩子虽然鲁莽了一些,但是绝了后患也是好的。这样一功一过,功过相抵就算了。如若下次再犯,双罪并罚可好?”
这番话有理有据,堂上帮众都连连点头。曾闵秀脸上神色果然舒缓许多,哼哼几声又骂了徐骄几句,才下令将人放了。林碧川面上一副欣慰的样子,心底里却是冷笑连连。
曾闵秀又提起一事,“我代表赤屿岛向朝廷上了投诚的折子,有哨船传信过来,说朝廷派的人还有三天的船程就到了。此事大家合议一下,看看我们是真降假降,提些什么要求。若是朝廷不答应,咱们又该怎么办?”
就有人大声叫嚷,“本就不该降,咱们是天高皇帝远,自由自在地何必去受那份冤枉气。再说朝廷里的那些官老爷向来阴险狡诈,要是临时变卦将咱们大家伙赚到陆地上,让官兵围杀了咱们,那时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曾闵秀侧头道:“四哥,你在岛上的资历最老,可有些什么要说的?”
赤屿岛自落入曾闵秀手中,她除了铲除了几个对毛东烈特别忠心的人之外,其余人都没有大动。特别是对四当家林碧川更是礼遇有加,岛上的大事小事都虚心请教。人前人后说话时,必定先尊称一声“四哥”。
林碧川就是从这些小事当中对曾闵秀越发心生忌惮,此时闻言却是和煦一笑道:“五弟妹要是问我这岛上还有多少银子,还够大家伙吃上几年,我倒是可以给个建议。只是我一介文弱,只听得来吩咐却做不来主。往年毛大当家在时,隔个一年半载也会给朝廷上个投诚的折子,只是从来没有人理会。不想这回朝廷倒当了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曾闵秀就莫可名状地看过来一眼,才缓缓开口道:“自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件事只好先搁置在这,看看朝廷的人提些什么要求再说了。”
待众人散去,曾闵秀坐在椅子上合计了半天,觉得事情没有疏漏了才站起身回到后堂。两个粗使婆子将浴桶抬进来,曾闵秀宽了衣裳坐进去,感受着热水包裹全身的畅意。她生□□洁,这每天一次的沐浴是必不可少的。
一双大手伸了过来,缓缓地为她舒松颈部的酸痛。
曾闵秀微微一笑道:“你怎么过来了,当心让人看见。还有你跟我说说,为何要发射那颗炮弹,你难道不知道这东西多贵重吗,用一颗少一颗。那些佛郎机人最是狡猾,见我们要得急竟然坐比起价。下回再有佛郎机的肉票,把赎金统统都给我翻倍!”
徐骄亲密地靠在她的肩上,柔声道:“莫怕,我已经找好了货源,以后你想要多少就有多。佛郎机人,高加索人,大食人,你想要什价码都行!”
曾闵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懒懒道:“你是怎么说动那些人的?我记得他们说过那些火器只有他们一家独有!”
徐骄爱恋地抚摸了一下她光滑的背脊,缒绻笑道:“天下为利来利往,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用金钱买到的。如果人家不肯卖,那必定是我们出的银子不够多!”
曾闵秀便撩起一注水,咯咯笑道:“那我是什么价码,你心中可有分寸?”
徐骄将身子前倾,满眼的炽热和诚挚,“就留在岛上不好吗?我们拥有世人难以企及的财富,拥有这无垠的四海疆域。无论多贵重的东西,我都有本事给你弄回来。我能让你象女王一般尊贵的生活,让所有人都匍匐在你的脚下对你俯首贴耳,为什么要舍弃这些?”
一切又回到原点,两人为了这件事不知争吵了多少回,每回都是不欢而散。别人不知道,可是徐骄作为曾闵秀的身边人,却知道曾闵秀早就打算真正投诚。
曾闵秀望着眼前这个将将长成的年青人,连生气都朝气勃勃。而自己呢,已经要满三十岁了。肌肤依然细腻,头发依然乌黑,可她心里明白,自己就象开到极致的花朵,兴许明早起来就会变成凋谢成尘。
男人的承诺就象水花镜月,徐骄对自己只不过是一时的迷恋。等他看过更多的风景,遇到更多的人,就会明白一时的迷恋是多么的滑稽可笑。而在这一切发生之前,自己需要更多更实际的保障。
徐骄见女人的神色丝毫未动,终于有些气恼道:“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只是无论如何给我留一个位置,好让我日后好好地照看你!”
曾闵秀终于动容,良久才叹了一口气道:“你我的关系不容于世,我虽不说但不代表我不知道,岛上已经有风言风语了。你还年轻,日后还有大把的好女子。若是真的跟朝廷谈成了,你就可以重新换个冠冕堂皇的出身。”
徐骄脸上便浮出厌弃的神情,“我从小就是个弃婴,连名姓都没有的人,再换出身也抹煞不了骨子里的下贱。秀姨,我和你在一起才感到快活,你要是决定回中土,那我找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正大光明的娶你!”
曾闵秀也算是见了些世面的,听了这话也惊得几乎无言。
自从徐直死后,岛内岛外一片哗然。有趁火打劫的,有落井下石的,那时的处境是多么的艰难。幸好有徐骄一力维护。再到后来,两个人就在一起了。可是两个人偷偷摸摸地相好是一回事,摆在台面上过明处是另一回事。
245.第二四五章 谈判
弹丸礁是一个很小的礁岛,不过百十步宽窄, 涨潮时往往只看得见一个尖角, 裴青一行人乘坐的船只就停靠在此处。说起来这是个极冒险的举动, 若是有赤屿岛的巡逻船经过, 大家是一个都跑不了。
这个地方是临行时傅满仓亲自选的。
傅满仓早年在广州时经常跟船, 他又是个喜欢钻研这些东西的人,书房里的海图摞起有半人高。知道这回女婿要去收复赤屿岛, 他把自个在屋子里关了三天,才选出两三处可以落脚的地点。其共同特点就是面积很小,人迹全无,且没有在主航道上,短暂地躲个三五天完全不成问题。
裴青授受命令之后, 就让前来谈判招降的官船在后面慢行, 自己则带着傅百善、宽叔宽婶乘坐一艘可载十人的小船停靠在了弹丸礁,又利用内线跟林碧川搭上话, 勉强算是抢得一步先机。
几个人围在小船的甲板上,宽叔负责望风,宽婶负责做饭。都是从岸上带来的干粮, 生火简单加热后, 再熬煮一锅鱼汤尽够了。裴青将一块咸肉夹进面饼里狠狠咬了一口道:“曾氏和徐骄一味扩大地盘掳掠财富,却不知手下人心浮动, 这样长久下去不待我们动手, 他们也怕不能长远!”
鱼汤是用宽叔才钓起来的鲷鱼熬的, 只放了一点盐却又香又浓, 傅百善端着一满碗一口一口地啜饮着,闻言道:“我要是曾闵秀,就寻个人少的地方,和心爱的人一起看日出日落品茗饮酒,不比这些打打杀杀尔虞我诈的日子强。”
裴青就莞尔,夏虫不可与冰语。珍哥生于富贵之家父母珍爱,不羡权势形成了淡泊的性子,即便受过挫折苦楚也从未因钱财一事焦虑过。而曾闵秀出身贫微,对金钱权势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渴望,而这种渴望形成的沟壑是再多的金钱也不能填满的。
裴青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明日一早我们就去与官船汇合,你留在船上,我去跟他们谈个大概的意向,看看他们提些什么条件。按惯例,这件事磋磨个三五月乃是常事,具体的细则只怕到都指挥使衙门坐下来才分辩得明白!”
傅百善刚一张嘴,就见对面的人伸手做了个“禁止”的手势,不由好笑地嗔怪道:“行了,裴老爹,我不去逞强总行了吧!”这话里的揶揄让一旁的宽叔宽婶都捂着嘴偷笑,裴青脸色便有些发红。
第二日,赤屿岛大堂。
裴青一身青紵丝黄铜平顶丁钉曳撒甲,威威赫赫正经五品武将打扮。拿着手里的文书嗤笑了一声道:“各位大当家真是敢提,什么叫做赦免一干人等罪责,嘉奖相应官衔,并白银田产屋宅,并许东南诸岛自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