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氏眼珠子一转便泪盈于睫,款款走到赵雪面前柔声道:“好妹妹,且救救你兄长。他一向看重于你,有什么好吃好玩的第一个就给你留着。他这回遭了大难,你若是不救他,白家人只怕会立刻要了他的命。你忍心让你未出世的侄子刚一落地就没爹吗?”
赵雪嗫嚅着嘴唇刚想说什么,就被小秋氏打断道:“那白公子人还年轻,妹妹过去后只要伏低做小好生侍候,那白公子说不得三五个月就会恢复正常。妹妹生得如此美貌才德出众,男人的心都是肉长的,说不得日后会对你另眼相看!”
小秋氏左右瞧了一眼故意压低声音,小声笑道:“秦王殿下那是多金贵的人物,白家公子是他正经的妻弟。若是那位有了大造化,白公子就是板上钉钉的国舅爷,日后封伯封侯还不是关起门来一顿饭的事情,那时节就是妹妹的好日子来了!”
这话才说到了人的心坎上,赵雪脸上便浮起一丝微红,良久才缓缓点了头。
宣平侯赵江源见小秋氏这个商贾出身的儿媳竟然说得出这般有见识的话语,不禁高看了她两眼。转头又望见如花似玉的女儿即将要去侍奉一个瘫子,不禁心如刀绞。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答应白家的亲事,女儿兴许还奔得出一条活路。若是拒绝白家,儿子少不得要被判一个持械伤人致残发配充军的罪名。以赵央娇生惯养的少爷作派,只怕不到一年就会被磋磨致死。
他抑住心中悲凉缓声道:“自古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雪儿莫怕,白家对你兄长有怨气,以后多少要迁怒几分在你身上。你当恪守妇德恭敬公婆,只要熬过开头的苦难,日后自然有好日子过。秦王殿下龙章凤姿说不得就是那个……登大宝的人,依他对白家的看中,我儿嫁与白寄容还算般配!”
赵雪一向信服父亲,听得此言忍不住双眼婆娑,却是重重点头道:“我定记得父亲教诲,不辱没我宣平侯府的门楣!”
其实赵雪心里除了家人的劝说外,还堵着一口气。只要秦王登基,白家作为妻族就会按旧例被封为承恩侯。那她少不得有相应的诰命,到时就要让从前瞧不起她的那些贵女看看,她不是一个没有名位的妾生女,而是正经的侯门长媳。
赵江源劝完女儿,回头就看见儿子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禁气怒道:“以后你要谨言慎行千万不可惹事生非,若是再惹到不能惹的人,我看你再去找哪个妹妹救你?”
赵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实在气不过就犟嘴道:“哪里是我要惹那小子,真是他嘴巴不干不净非骂什么我是奸生子,我才跟他打起来的!”
小秋氏一直以为丈夫打伤白寄容是为争花萼楼的一个粉头,所以一直在心头生闷气。闻得这“奸生子”几字心头不免一咯噔,回头再一望姑母,就见秋氏眼神闪烁连头都不敢抬,公爹也是满脸的不自在,就立时醒悟丈夫不但是个妾生子,其真实身份很可能还是个更为不堪“奸生子”。
小秋氏忽地便感到肚皮生疼,心下暗自叫苦。
忽地明白为什么丈夫的这个世子之位总是批复不下来,原来并非人家故意刁难而是心知肚明假作托辞罢了。可怜自己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被贪图富贵的母亲说动,稀里糊涂地嫁进这么一户人家来。进门后,一连好久都只能跟些门槛低的人家往来,那时的她才知道姑母的光鲜背后其实是无尽的寂寞。
赵雪也非傻子,看见父母兄嫂的脸色不对,立时查察旧年之事不能再去探究。就笑着挽起小秋氏的手笑道:“白家定的日子在八月可有些赶呢,嫂子若是有空不妨帮我选几匹布出来赶制几件见人的衣裳!”
两姓结亲多的是繁杂的礼数,小秋氏勉强笑了一下站起身子,两姑嫂相携而去。小秋氏临出厅堂时,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丈夫,见他身形微佝浑身上下都流露出一股猥琐懦弱之气,哪里还有半点初识时的孤挺清高?
赵江源十数年没在京城故旧当中正经走动,哪里料想得到京里人的口舌竟然比刀利。赵央这句“奸生子”象句响亮的耳光重重地击打在他脸上,一时只觉又痛又辣。心里却模糊地想起,连外人都记得如此清楚,难怪在茶楼里那孩子心里存气无论如何都不肯相认!
赵央左看看父亲右看看父母,当时在花萼楼一时激愤之下让白寄容脑袋开了花,是因为他相信那人是满嘴胡诌,现在他却没有这个底气了!
308.第三零八章 隐密
暮春时节, 平安胡同的小院栽植的藤萝又到含蕊吐艳之时。但见一串串硕大颀长的花穗垂挂在枝头,紫中带蓝蓝中带紫, 远远望去如紫云累累。灰褐色的枝蔓如龙蛇般蜿蜒, 香味既恬淡又悠久,香满庭除启人深致。
裴青信步走到开得正旺盛的藤萝架子下, 想到昨日的事情只觉一阵烦闷。那人诺大年纪了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这样直戳戳地跑到人家的大门口一呆好几天,还傻不愣登地开口让自己帮他儿子斡旋一二,条件是将世子之位拱手让出来。
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天真地活了这么久?裴青心里感到由衷的奇怪。当年在自己心目当中像天神一样威不可攀的人,竟然如此幼稚可笑。宣平侯一向不思进取,身上的这个爵位在京中早就不入流了,仅有爵号和食禄连块像样的封邑都没有,他怎么会以为自己心心念念挂记至今?
妄想, 真真是妄想!
裴青望着铜盆中的水中倒影,沉静安稳自信从容,若是想要爵位俸靠自己的双手就可以挣到, 又何须靠别人的施舍?他不屑冷嗤,随即将一盆干净的水兜头冲下, 就见房内人影一闪, 珍哥抱着女儿笑吟吟地走出来。母女俩穿了花色相近的湖绸褂裙,衬得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笑脸比园中的花草都要娇艳。
裴青接过女儿,就见这小丫头“啪叽”一声亲在自己的脸颊上, 留下一个嘀嗒的口水印。这是八个月的小妞妞最喜欢干的事情, 见人就亲, 家里人没有人不招她的毒手。那日魏琪带了儿子过来,她也是没头没脑地就亲了上去。结果让魏琪新上的妆容立时残得不能见人,弄得她再来裴家再不敢上妆了。
看着女儿的笑靥,裴青心子都软了。将小妞妞高举过头顶,在茂密芳香的藤萝花架下轻快地往来穿梭。小丫头笑得格叽格叽地,满园子都听得到她脆亮的笑声。站在一边的傅百善就笑道:“快去把湿衣服换了吧,当心在身上穿久了着凉!”
裴青把女儿递过去去时,傅百善笑眯眯地问了一句,“痛快些了不?”
两人从小就认识,又在一起做了近两年的夫妻,昨日裴青一回家虽然尽力掩饰,但她还是发现了异样。有时候男人心中有些事不愿意马上说出来,那就装作不知道,到适当的时机了男人自然愿意说。
裴青微微一笑心中芥蒂已去,就将昨日在茶楼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末了叹气摇头道:“我早已将他当做毫不相识的路人,他却当昔日的伤害象翻书一样早就翻过去。还希望靠着单薄的父子亲情能挽回一切,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他伸手摘了一串紫萝一边逗弄女儿,一边稍露嘲讽,“他是不是以为我是菩萨转世投胎,被他那样苛薄对待后还会心存期望,打量我是傻子呢?这样的人不理会他就上赶着攀上来,不过是凉薄自私事事先考虑自个的感受罢了!”
傅百善闻言暗暗皱眉眼中就有了几分鲜明的怒色,旋即将女儿正要往嘴中塞的藤萝拿开道:“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与咱家不相干。咱们只要好好过日子就成了,当初那样对待你和婆婆,就是拿座金山来咱们也不能没志气。小小的宣平侯府的世子之位,当谁都稀罕得不得了似地……”
裴青心中熨帖至极,他尤其喜欢这个“咱们”二字。
老天待自己其实不薄,那年被赶出家门仓皇他没哭,和母亲趁雨夜离开京城摔落山涧时他没哭,将母亲的牌位慎重放进小小的包裹里独自上路时他没哭,一路乞讨被人欺辱时他没哭。所有的苦难都是为了今日的安宁和静谧,他将头埋进媳妇秀美的肩膀上,眼眶里渐渐染上湿意。
宣平侯一家子如今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那么自己少不得在锅底上添把柴,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他们对母亲所做的那些恶事,如今正好一笔一笔地清算干净!
正在厨房里帮忙的宋知春抬头就见女儿女婿站在花架下你侬我侬,心头欣慰之余却忍不住嘀咕,这俩孩子温存也不看个场合,没看见周围的几个小丫头脸都红了。还有没看见小妞妞被父母挤得都没地方站了,疼惜外孙女的心思便占了上风,于是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珍哥快点带孩子过来吃藤萝饼!”
傅百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声道:“昨日咱娘就说要做藤萝饼,一大早就带了丫头们采了藤花,说要让大家尝尝鲜。我就是过来叫你的,怎么说着说着就忘了。快点过去吧,小妞妞还没有尝过呢!”
裴青忙将一边的干衣披上,搂了妻女快步往花厅走去。
古时有诗云: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水似晨霞照,林疑彩凤来。在京城的风俗当中向有烹食鲜花的习俗。在佛家寺庙供斋宴之中,紫藤花是堪比素八珍的美味。将紫色花朵或水焯凉拌或者裹面油炸,制作紫萝饼或紫萝糕等应季的风味面食。
将将面粉与白油调和,搅揉到酥面均匀且软硬适中为止。锅内白糖加水溶化后,加入饴糖熬制到可以拔出糖丝为止,再将过了萝的面粉和白油加入鲜藤萝花和糖浆拌成糖馅,包入酥面放入烤盘内直至出炉即成。
其实每年春季,京里有名的饽饽铺子都会售卖现成的翻毛藤萝饼。皮色洁白如雪薄如蝉翼,稍一翻动则层层白皮联翩而起,有如片片鹅毛故称翻毛。这种饼酥皮层次丰富,口味香甜适口酥松绵软。宋知春却每年都要自己亲手做一些,有时做得多了连周围的邻居都有馈赠。
和平安胡同的其乐融融不同,此时的宣平侯府却是一片暗沉。
侯府的老总管赵全恭敬地站在廊下回话,“刚才秋夫人带着小姐要进前院库房里,说要寻几件稳重的家私给小姐做陪嫁。因为老爷你先前吩咐过,两个小厮没有答应拦在了门口,秋夫人就让身边的妈妈给了两个小厮几耳光。我知道这件事后立刻就来禀报,以后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赵全是侯府的老人,生性耿直。当年的那桩惨事出时,他带了几个得用的人在外地为侯府收租子。每每想起一回来,短短的时日里侯府里竟然变了天,夫人和大公子不见了踪影,正房里让一个小妾出身的女人占了。所以这么多年,他人前人后从来都唤秋氏为秋夫人。这也是秋氏恨毒赵全的根本缘由。
现在,秋氏所出的赵雪即将嫁入白家,而白家又是秦王殿下的妻族,这其间的拿捏也是甚为难为人。
赵江源看着眼前的繁花盛景,摩挲着雕刻精美八宝纹的廊柱,想起赵央的惹是生非的性子和好高骛远的不争气,按下胸口的失望终于下定决心缓缓道:“全叔,那孩子还活着,我看到他了,长得很精神也很有出息!”
赵全先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等细细品味出其中的涵义时,一双老眼不禁亮了起来,哆嗦着下巴惊诧道:“你……你是说大公子还活着,那年来报信的人不是说夫人和大公子俱都殒命在山涧了吗?这么多年,我每年都到城外那两座衣冠冢为他们烧香,就是想让老天爷保佑他们早早地投胎享福,没想到……“
赵江源想起那孩子英挺的眉目和冷峻刚正的身姿,心头也有些热辣辣的,面上浮起几丝喜意道:“其实我一回京就见过他,他跟小时候的模样不太一样,我却隔得远远的一眼就认出来了。昨日为着赵央的事我去找他,看看他有什么适宜的法子,他却没怎么理会我。我就知道,他心里肯定还在怪责昔日我对他们母子的无情。“
赵全让这消息喜得眉飞色舞,忽然想到一事就结巴道:“既然大公子无事,那么夫人肯定也活了下来……”
赵江源脸上就闪过愧怍和不自在,“我没有看到裴氏,当年鬼迷心窍一心想着跟她作对,她让我往东我偏往西,生生把一个好好的家弄得是妻离子散,还被京城的人戳着脊梁骨骂了这么多年。还连累赵央和赵雪抬不起头来做人,我愧对这三个孩子。”
赵全心下闪过不屑,你愧对的这两个妾生子,这十几年来却是锦衣玉食的长大。而大公子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少年,被你狠心驱逐出家门还不知道吃过什么样的苦头?还有夫人,那样爽朗刚直的性子,就因为识人不清引狼入室,被个下贱的女人害得成了人人可以取笑的下堂妇!
赵全是侯府侍奉了三代侯爷的老人,说话自然有三分底气。心里还是想侯府重新兴旺起来,指着秋氏所生的赵央把侯府撑起来,简直是做梦呢!这样一想便急道:“那就赶紧把大公子接回来吧,老夫人临去的时候也知道悔悟了,一口一声地唤着大公子的小名呢!”
十几年前,宣平侯府这场宠妾灭妻的祸事,论起来最初的起源便是老夫人跟裴氏不对付,又心疼娘家的侄女,这才逐渐演变成后来不可收拾的局面。赵全作为仆役自然不会说赵江源这个主子爷的不是,心里头却是不止一次埋怨老夫人把秋氏这个祸家的根源领进屋。
赵江源想起老娘临去时屏退下人,面色灰败地捉紧他的手道:“我做梦了,你爹把我骂了个狗血临头,还让我在列祖列宗的牌位面跪着,说我是赵家的罪人,让我死后不能归葬在赵家祖坟。我总疑心那孩子没死,你再派人去好生找找,找到他了就说祖母是个老糊涂,让他不要怪罪于我……”
那时节,赵江源疲于奔走在京城和云南两地,根本就没有细想老娘的话语。现在想来他的亲娘分明是感知到了什么,才会在临去时说出那样的话语。只可恨当时自己以为这是老夫人的糊涂话,一点没有放在心上。要是那时候把那孩子找寻回来,两父子之间也没有那么大的隔阂了。
主仆二人细细地商量着将人如何带回侯府的法子,却没有注意到花格门外背着光站着一个衣饰精美的女人,正是行走动作间无时不显柔弱堪怜的秋氏。
她本想丈夫从云南回京之后家里的糟心事一桩接一桩,就亲自下厨为赵江源熬制了一盅补身的汤水,却没料想到今日竟听到了这样一件隐秘的大事。随着屋子里悉索的话语,她依旧秀美的脸上浮现了惊骇和怨恨之色,良久之后才无声无息地退开。
309.第三零九章 流言
赵雪好容易说服自己应了这门不尽如意的婚事, 就听丫头来报母亲生了急病, 骇得她丢了手中的诗书连忙赶到正房。就见兄嫂已经在内室床榻前候着了, 母亲妆容惨淡眼角红肿仿佛大哭过, 忙近前迭声问道:“这是怎么说的, 先前不是还好好的?”
秋氏让丫头们全部出去守着,这才将偷听的话语细细道来。
赵央夫妻和赵雪皆是大骇,没想到死去多年的人竟然还能复活。现如今父亲不比往日,那颗心又明显偏到胳肢窝去了。要是那人真的回来, 这宣平侯府的爵号和富贵与他们还有什么相干, 只怕吃饭喝水都要看人家的脸色。
赵央简直气炸了,跳着脚大怒道:“难怪父亲对我的事情不上心,这么多年一个世子之位都请封不下来。还说什么叫我息事宁人,日后再不可惹是生非。原来却是人家的宝贝儿子要回来了, 眼看那人比我出息些, 就眼巴巴地望着他回来承袭侯府,把我当什么了?”
小秋氏目瞪口呆地坐在椅子上, 只觉头目森然。
原想家里的境况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但是丈夫毕竟还是宣平侯府的独子, 再不济他日后身上还有个正经的爵位。等丈夫成了真正的侯爷,她一定督促丈夫努力上进,争取重整侯府的荣光。毕竟她跟秋氏的境况不同, 秋氏进门没有得到门阀世家的认同, 她却是侯府八台大轿风光迎娶进门的。
却没想到这事情没有糟糕, 只有更糟糕。要是那个正经嫡子出身的大公子回府, 不但丈夫赵央立刻成了实打实的妾生子,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地位低下的庶子之子,长大以后在京中只怕过得比赵央还要不如。
赵雪慌乱之后迅速镇定下来,捉着母亲的手安慰道:“哪里就至于如此艰难,不过是捕风捉影之事而已,难不成就自乱了阵脚?那人如今在哪里,是否改名换姓假造户籍欺瞒官府?”
年青女子双目精光微闪胸有成竹地畅言,“我听母亲念叨过几句昔日的事情。虽然不详细却分明记得当年父亲赶他们母子走之前,已经将那人的名讳从族谱当中划去了,还特地俱贴各家府第,告知那人的种种忤逆之行。那人的母亲也自领了休书,连嫁妆都未及清点就被父亲一顿恶言激走。那人但凡有一点气性,只怕不会轻易就这般回来,所以我们还有时间谋划一二!”
秋氏当年能把出身高贵的裴氏逼得自请下堂,能将文采卓然的侯府嫡公子逼得走投无路,所靠得自然不是老天爷的垂怜。
她坐起身子细细想了一下道:“我偷听了半天,只知道那人眼下在京中,似乎还任了一个什么官职。至于住在哪里如今叫什么名字,根本没有一点头绪。现在是咱们娘几个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定要紧密在一起度过这个难关。十五年前我逼得他在京中几无立足之地,现在为了你们我也能让他重新变为死人!“
一旁站着的小秋氏忽地打了一个寒噤,呆呆地望着床榻上神色狠厉的女人,心想这是自己那动则哀春叹秋的婆母吗?母亲说的那个性情柔弱遇事毫无主见任人拿捏的婆母,跟自己所闻所见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赵雪则是眼睛一亮道:“自从父亲把那个赵全请回来后,好多仆从都听他的指挥了。但现在还是母亲和大嫂在主持中馈,所以内宅里还是有许多人是听咱们吩咐的。我叫几个行事机灵的人暗中留意赵全的动静,父亲瞒谁都不可能瞒他!“
年轻女孩的脸上是层层谋划,秀美的眼角是无尽的算计,“再则父亲要是想那个人回来,少不得还要跟那人私底下多走动。这一来二往的,我们就可以提前知道那人的身份了。若是采取些手段,说不得还可以将主动权抓在手里!“
赵央也兴冲冲地出主意,“我在京里还有几个说得来的朋友,到时候就使些银子造些舆论说这人垂涎侯府的富贵,是全不相干的外人冒充的。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样一来说不得还可以引得那些好事的御史出面弹劾,几下子就将这人的官位罢黜出京,到时候再要他的性命还不是时日长短的小事!“
小秋氏本来以为自己是这侯府当中较强势的一方,现在一看这阵势,这母子三人根本个个都不是吃素的。便不由有些心慌意乱地问道:“母亲刚才好像提过这人身上好像有官位。我们这样贸然惹怒那人,只怕后头不好收拾呢?”
赵央便有些不屑道:“二十七八的年纪,能有什么大的出息,顶天不过是七品八品的小官吏。我倒是有些好奇,当年父亲驱逐他出门时可以说是身无分文,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想来他们也没去投奔裴家,要不然裴大将军也不会跑到咱们家里来要人了。”
秋氏想起一脸彪悍之气的裴大将军,身形忍不住有些瑟缩。好在那个武夫自视甚高,又不屑与女人一般见识,在赵家理论几句后不久就回边关了。他的女儿裴凤英原先还与那个小子有过婚约,后来还不是不了了之,那么他有什么脸面指责别人的不是!
想到这里秋氏又有了几分底气,那人如今身单力薄不过是一不入流的小官吏罢了,自家稍稍使些手段定能将败局扳回来。
宝源茶楼是京城禁卫军最喜欢的去处,供应的是惯常见的吃食,溜肝爆肠火烧面饼,不但价兼物美分量管够老板人还挺厚道,知道这群当兵的都不是富裕的主儿,一星半点的零头也尽给抹了。
宣平侯府的大总管赵全已经探着脖子等了老半天了,头回跟着侯爷过来时,侯爷远远地把那个年青人指给他看。一身水磨丁扣锁子甲衬得那孩子眉目英挺霸气外露,竟有几分过世多年老侯爷的气度。这样的人才是侯府的承继者,而不是府里那个行事孤傲的妾生子来群雌粥粥。
一群穿着便服的年青人过来了,想是在营中刚换下了军服,乍一眼望去没多大区别。赵全却一眼就望到了那个挺拔的身影,只是站在人群当中浅浅笑着,却显得那般与众不同。这孩子离京的那年不过是十三岁,模样变了不少,要是单独走在街面上,他是不敢上前相认的。
侯爷说这孩子兴许还在记气,根本就不愿承认昔日的名姓。
也是,那般大的磨难和羞辱,是个人都得存气。赵全慨叹了几声,正在想什么法子不露痕迹地上前攀谈一二,眼角余光忽然瞄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那不是府里的二总管吗?自己被秋夫人赶出侯府时,就是他顶替了自己的职位。
赵全也是见过世面的,眼珠子一转就悚然一惊。知道必定是这些天自己的行止在哪里露出痕迹让府里的人瞧见了,这位二总管多半是跟着自己前后脚出的门,所为当然是为秋夫人探听大公子的下落。
赵全又惊又骇,心里暗暗后悔侯爷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却是办得不周密。若是给大公子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那就是万死莫辞之罪了。他努力镇定下来假作没有看见跟梢的,悠悠闲闲地又叫茶博士上了一笼包子和两样小点,看了一会唱大鼓的之后,才背着手往回走。
秋氏得知赵全一连两日都在茶楼盘桓,每回都是对着一群京卫司的人打量个不住,忙点头道:“这就不会错了,那人被从族谱上除名赶出京城后,势必不能参加科考。的确只有投军一途,没想到他大难不死竟然谋得这样一条坦途,还混到了京卫司里去当差!”
赵央一脸的兴奋之色,“只要找到大概的容身之处,那这就好办了。这人二十七八岁,名姓可能用的假名姓,是去年才到京城的新丁,身上的品阶应该是七品或是八品。按照这个范围,不消一日就可以找出这人的下落。”
赵雪和小秋氏见日夜担心的事竟然这么快就有了下落,眼里都流露出欢喜之色。
有银子果然好办事,第二天晚上就有人给赵央悄悄送来了一封信,信里提了一个人。这个人叫卫慈云的青年今年二十六岁,去年初刚刚从河南省调进京城。这人生得容貌出众颇有上进心,因家境贫寒所以只在京卫司附近与人合租了一个院子。最要紧的是,登记的履历当中说他在直隶府的老家只得一个守寡多年的母亲,只知道姓兰。
秋氏展开那人的画像,仔细与昔年脑中的记忆比对,只觉眉梢眼角处相像,但是嘴唇和下颌处却不尽相同。直到听说卫慈云的寡母姓兰,就立刻激动起来,“应该没错,裴氏的全名是裴明兰,她以名为姓在直隶隐居起来,隔这么年才让儿子进京,就是想报复我们!”
赵央抖着画像细加斟酌,心里不无嫉妒这人生得竟然比自己还要出色,末了扯着嘴角道:“这都多少年了,这人与以往还有五分相像就是好的了。以我所见这必定是那人没有错的,娘千万要当机立断,要是让这人在京里成了气候,只怕父亲那里更加舍不得他,咱们也就更不好下手了!
秋氏终于点头道:“只可惜不能亲眼一见,但是十之五六之没有错的,你就照我们原先商量的法子去办吧。这世道既然对我们不公,那我们就要自个去争去抢。此时放过此人无异于自掘坟墓,老天让我窥得先机,那么就说明我们母子还有活路!”
几日之后,京中就流传起一股流言。说京卫司一个叫卫慈云的小旗,因为容貌与宣平侯赵江源有三分相似之处,就处处宣扬自己真实的身份其实是侯府多年前意外身故的大公子。只是因为摔破了头没了记忆,所以时隔这么多年才找上门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宣平侯的儿子前些日子才惹了事端,好巧不巧就出来一个失去记忆的大公子,这也未免太过巧合。
正值民众议论纷纷的时候,就有人举出实证说卫慈云实乃其母与人私通所得,因为眼见宣平侯府的富贵这才动了歪心思,已经被宣平侯狠狠一顿斥责赶出门去了。御史台的各路大人正闲得发慌,立时就有人上书弹劾卫慈云修身不正谄媚贵人,理当贬为庶人驱逐出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