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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跑死了几匹马,寿春魏平遣人把急信也是求援信递至晋阳时,信使见到晏清源,话都说不出,直接口吐白沫,一头厥了过去。
  侍卫们七手八脚摸出信,把他摊手摊脚放平,狠掐人中,去也无事于补,晏清源知道这是活活把人都给累死了,吩咐下去厚葬。
  “柏宫已诱捕了襄州、豫州两位刺史,好在邢子才按世子交待,先发制人,把柏宫派出偷袭的二百余人悉数擒拿,又传檄东面诸州,柏宫才未能夺下西兖州,再往东进,整个河南,也就颍州刺史同他遥遥呼应而已,这些人,心里还是有大相国的。”李元之替晏清源看了信,眼睛一面溜,一面说给他听,既有担忧,又含欣慰。
  晏清源却是个八风不动的模样,嘴角扯了扯,看一眼李元之,露出个敷衍的笑:
  “你不觉得柏宫消息到手太快了么?”
  李元之犹似被打一记闷棍,脑海中这会子,不知飞速旋过了多少个念头,伊始,不过他同世子主母知道此事而已,没几日,见瞒不过几名心腹大将,便将实情道出,尽管如此,对邺城那边,始终守口如瓶,连段韶也不曾得知,于是,径自问道:
  “世子想说什么?晋阳有柏宫的细作?”
  “不是晋阳,柏宫敢反,我料是知道了大相国身陨的消息,”晏清源嗤地一笑,“那记黑点,也无甚用处,这一回,十有八、九是邺城有人去知会他了。”
  邺城!李元之更是难以置信了,心里一惊,把个眼睛睁得老大:“邺城绝无可能知道大相国病故!”
  晏清源低头讥讽一笑,摩挲着一颗棋子,他本正和李元之对弈:“是陆士衡的女儿,把消息放出去的,百密一疏,我大意了。”
  见他这么坦然,李元之顿时被噎的半死,好半日,才明白他说的什么,忍不住想骂上几句,这是世子你因女人第二次坏事了,多年前的教训,还不够深?还不够难忘?
  话兜几圈,舌头打结,到底咽回去了。
  对面李元之在想什么,全在眼神里,那一副又气又不解,还不能斥问他的模样,有几分可笑,晏清源淡淡瞥了眼,才把棋子一丢,碰出个清脆的声响:
  “可我现在不准备杀她。”
  李元之再忍不住,几要跳起来,脸一皱:“世子留这么个女人,到底要做什么?你要是真喜欢江南女子,日后何愁于此?这个时候,不是世子纵情任性的时候,世子……”
  帘子一响,穆氏端了两盏热乎乎的酪子进来,已经听去两人对话,走到晏清源眼前,东西一搁,两只眼睛先看向了李元之:
  “参军,你倒小瞧你的世子,他当年仗着百里子如必会搭救,才承认的利索,”说着,目光一转,“子惠,你说来听听,还有何用?”
  却非讽刺,也非埋怨,穆氏了然于胸地看着儿子,晏清源一顿,轻描淡写弹了下衣摆浮灰:
  “牵涉几方,改日细说给家家,这一回,确是我的过失,”他这两句,多有隐晦,似乎连对穆氏李元之说清的兴味都没有,穆氏点点头:
  “你胆子也着实大过了头,弄这么个狐狸精在身边,还是个带刀的,你既还有用,我不多说什么,只一点,日后不许你再亲身犯险。”
  柏宫新叛,就在眼前,穆氏点到为止,丢一句“诸将我已召来,议事罢”,又打帘出去。
  众人一到,晏清源已同李元之拟好对策,布置下去,几个将军却一副不应也不拒的模样,无人说话,弄得李元之甚是恼火,暗道大相国尸骨未寒,世子调度不动你们了是不是,玉壁一战,还没能让你们心服口服?
  “斛律将军,你说。”晏清源微微一笑,并无介怀。
  斛律金资历最老,受了众人目光嘱托,便也不忌讳,直截了当告诉晏清源:
  “我等觉得,世子应该先杀了崔俨,柏宫虽有狼子野心,可之前在邺,崔俨趁他不在,去抄其家产,到底是激怒了他,这才引的他立下扯旗就反。”
  说罢,想了一想,补描道,“邺城文武也难保不是这么想的。”
  晏清源“哦”了一声,调头看看李元之:“参军也是这么想的吗?我得先杀崔俨,跟柏宫示个好?”
  这一问,众将的目光纷纷落到李元之头上去了,他坚决一摇头:
  “如今四海虽未定,可国朝的法纪却已定下,世子新订《麟趾格》,又视为何物?崔俨身为兰台长官,弹劾百官,是其本职,世子因柏宫之叛,就破坏典刑,枉杀崔俨,拿什么来安抚黎庶呢?汉景帝有诛晁错,正是前车之鉴,还请世子慎行。”
  一席话,说的众将难驳,晏清源噙笑不语,扫了一圈,才淡淡相问:
  “你们看,崔俨,我到底是杀呢,还是不杀?”
  斛律金倒也不磨叽,胡子一撅:“那就不杀,世子命冀州、邺城两地开拔大军过去,依我看,徐州也可再拨一路,这样,三路夹击,柏宫补给不及世子,日子一长,围困必败。”
  确实很妙,沉默片刻,晏清源缓缓颔首,眸光又在众将面上转了一遭:“他会一路朝寿春打过去,到时如若撑不来,西有贺赖,南有萧梁,就看他要勾搭谁了,我忌讳的也是这点。”
  几语说完,却无须人安慰,他把盘起多时的长腿一放,绽出个并无担忧的笑:
  “第一拨日夜兼程,先攻过去,打不下,自有第二拨,第三拨,他这一乱,未必全是坏事。”
  说的众将如坠迷障,实在不知,柏宫这么一乱,能有什么好事,晏清源眼下倒是真的携玉壁之绩,在六镇将士心中,威望陡生,想必邺城得悉大捷,文武亦受震动,都督中外军事大权皆在他一身,如今坐镇晋阳,棘手的问题接踵而至,不晓得他又是如何笑出来的,诸将面面相觑,等议完事,一拱手,散了。
  “不光柏宫一家老小在河北,他手下将士,多是北人,家眷皆在我手中,日后必有大用,参军,你来修书,让段韶把人都给我抓起来,我去看看家家。”晏清源把印章掏出给他,一出来,就见斛律金几人,远远朝穆氏见礼,彼此交谈数句,也就去了。
  而穆氏,是从北宫来,晏清源下阶,还没寒暄,穆氏却引着他往木兰坊的书房走,见晏清源不动,冷眼睇视着他:
  “怎么不走了?”
  晏清源眉头蹙起丝笑意:“家家这是要替我去杀人?”他走近几步,与穆氏并肩,“要杀她,易如反掌,但我不想这么快打草惊蛇,家家,邺城明里暗里,不知藏了几窝毒蛇,都在等着你儿子,你信不信,我一旦回京,必有风波?”
  他目光在斗拱的夕阳上盘亘了片刻,“尤其是柏宫正在兴风作浪的当下。”
  邺城的蛇,蛰伏了一冬,开春也该醒一醒了,如是想着,前头忽闪出抹身影,晏清源秀挺的鼻端不经意微微一皱:“家家想去木兰坊,也正好,我确实有件事,要商量。”
  穆氏眼睛一抬,也看到了,却把头摇了摇:“这倒在其次,你诸事缠身,这一件,放一放也无不可。”
  不再赘言,抬脚要走,晏清源却拉住了她胳臂,冲母亲露个戏谑的笑:“并无相碍,再说,家家不也想看一看狐狸精到底生的什么模样?”
  第102章 破阵子(29)
  母子相知,穆氏很能领会他的眼神,两人却被前来的身影,毫无悬念地阻断了去路。
  这里正是个风口,日头一落,半点子残渣不留,冷如刀割,脸上跟着麻麻的痛,茹茹公主则憋了满胸臆的火,四下里,没头苍蝇地乱跑。
  凑近不知说了句什么的婢子,被她兜头一鞭子,就抽出个寒噤。婢子忍着痛,对她的坏脾气司空见惯,说道,“公主,世子爷在那边。”
  一扭头,气呼呼冲到晏清源面前:“我要回柔然去!你替我打点行囊马车!”
  晏清源本懒得搭理她,此刻,却不得不好好搭理,温声问道:
  “唔,那公主是要回去当寡妇?”
  见他好声好气,茹茹公主也不领情,倨傲地一抬下巴:“我回去重新找男人,我的父汗,会给我再寻一门好亲事的。”
  她那结实的腰肢,也不觉跟着一挺,两只眼睛,虎虎的,晏清源同穆氏交汇个眼神,冲茹茹眉头一挑,淡淡笑了:
  “公主何必舍近求远,眼前不就是么?”
  这话一出,穆氏便知道也无须去木兰坊商议了,公主脾气虽爆,脑子却不够深,很纳闷地看着晏清源:
  “你什么意思?”
  晏清源便用看女人的目光,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把她打量两遍,茹茹公主既经人事,这不会不懂,盯着晏清源那张要笑又不笑的脸,好似明白了,索性定睛细瞧,他的眉眼,实在太过俊秀,尤其那抹笑意,柔软地跳跃着,真是个浑然天成的情人样!
  可是,和大相国的伟岸威猛一比,顿缺雄浑男儿气概,茹茹公主在心里摇了摇头,然而,这一身重孝之下,那双眼睛里,分明又是沉幽幽的一团,让人捉摸不透。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这样的风俗,对于在部落长大的茹茹公主来说,习以为常,并没有什么难接受的,一时间,心里也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于是,脸色和缓几分:“你要娶我?那我得问问父汗。”
  若是寻常汉人女儿家,不定羞成何样,再有伦常难迈,闻之不啻天打雷劈,茹茹公主安之若素,丝毫也不在意穆氏在场,只把两只乌黑的大眼睛,定在晏清源脸上,撸着自己的小辫子:
  “我要是嫁给你,只做正室,虽然我不大喜欢你。”
  好厚的脸皮,晏清源心里已经是极不耐烦,暗道你最好不要喜欢我,我也难能喜欢你。然他的养气功夫,惯常的足,噙着笑,操一嘴有心模仿她口音的鲜卑语:
  “无妨,我愿从柔然国法,也体谅公主,只是,我有一事相求公主,因事关重大,大相国暂不发丧,劳请公主耐心相候。”
  大相国的死,瞒不住公主,她一天到两头骚扰不断,晏清源也是焦头烂额,唯恐她一个兴起,跑回柔然可汗那里去告状生事,唯有满脸霁色,好言相劝,又招来人,吩咐射堂再加布置,以供公主消磨光阴,送瘟神一样,目送茹茹远去,晏清源朝穆氏唇角微扯:
  “我要说的,就是此事,一来为家家太妃名分;二来为安抚柔然,等事态稳些,我会收了她。”
  “你要委屈公主了。”穆氏算是默许。
  晏清源莞尔:“权宜之计而已,忍不了也得忍,早晚我要腾出手,灭了柔然。”
  穆氏看出他对茹茹公主,可谓毫无兴趣可言,面对柔然的一再忍让,也是厌烦透顶,一时间,本要深究归菀的事也就放了,只随他到书房一探,大略看见个纤纤袅袅的身影,正临窗描摹,一管可窥豹,半张侧脸,就看出是个难得的美人,晏清源笑道:
  “我让她出来给家家行礼。”
  轻微的声响一出,穆氏阻止了他,语气不悦:“罢了,狐狸精我这辈子见的够多了。”
  这其间怨怼,不言而喻,此刻的家家,也不过是寻常女子拈酸吃醋情态,对那些不痛快的过往,到底是有微词,晏清源无法,听里头归菀也有了动静,再一回首,穆氏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次被禁足,归菀也装糊涂,见晏清源现身,满目的缟素,顿时一怔,心里咯噔直坠,虽在意料之中但当真出现在眼前,还是有些不能相信,惊疑不定地同他对上目光,那里头,是一派的镇定如常,原来他死了爹,是这个模样。
  “世子,你……”归菀诧异开口,晏清源眼帘一垂,长睫在面上投出深深浅浅的阴翳,倒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大相国殁了。”
  归菀便也不说什么,猜出晏垂定不是今日的事,不知瞒了多久,把笔墨纸砚收起,练好的几张,却揉成一团,丢进了竹篓子,待放下袖管,倒暗自松了口气,这样,他不会再来折腾自己了吧?
  只是,她连这一身缟素,都没上身的机会,当日被他重新虏去,她如何哀求,他依然狠狠撞进来,归菀浑身一个直颤,眼前黑了片刻,本犹疑着是否要装作关怀,道一句“节哀”,也彻底没了踪影。
  如此一想,小脸上多的不是阴霾,眉眼间,不过是缕如雾的哀愁。
  “陆将军的祭日……”晏清源一个话头还没完,就见归菀那双眼睛,倏地瞪了过来,泪水泉眼似的一涌,她咬着细牙道:
  “世子不去守灵吗?为何还要在这耽搁?”
  看她反应如此,晏清源不语,一张脸极是平静,走到竹篓前,俯身一翻,要把归菀丢的纸团找出,归菀扑过来,按住他一只手:
  “写坏了的字,怕污世子的眼,世子这时不去灵堂,难不成还有心思看我写字?”
  晏清源微微一笑,把人一推,便利索拿出来,归菀眼见要夺,晏清源一抬手,她便够不到了。
  一张张的,皱巴巴展开,上头皆独独一个“忍”字,真巧,晏清源讥讽一笑,瞄了两眼,摸着下巴道:
  “忍这个字,造的极妙,心字头上一把刀,人活一世,谁不在忍呢?”
  他伸手摸了摸归菀鬓发,若有所思看着她:“菀儿想必也忍的很辛苦。”
  归菀心底重重一跳,被他这样探究的目光盯着,简直一刹也不想受,强自镇静道:“我不过随便练个字,世子就爱附会。”
  “柏宫反了,你高兴么?”晏清源向她投来道温和的目光,仿佛征询的,不过是她吃了颗梅果,问她酸不酸,甜不甜,归菀听得又是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转的这么莫名其妙,一字不应,只等晏清源继续说下去。
  晏清源偏极有耐心,又问一遍,观察着归菀的表情,归菀脑子转了几圈,终于有所领会,却是眉间微蹙,自嘲反问:
  “世子觉得柏宫反了,是我的缘故?”
  她心里不快,恨他多疑到糊涂昏聩的地步,她认得柏宫是谁?她若有本事让柏宫反了晏氏,也不至于此时此刻,身在囚笼了。
  “不错,”晏清源观察着归菀的表情,思忖片刻,把人一拉,拽到了怀中,手指在她脸上抚了抚,竟一副很有心情戏笑的个样子,“我猜,他也听说了你的艳名,所以才妄想着,杀了我的勇士,再抢走我的美人。”
  归菀面上一红,一听“艳名”两字,分明不是什么好词,顿时也起了层薄怒:
  “我没有艳名!”
  晏清源本心绪不佳,被她这么一生气,俏生生的五官跟着鲜活滚滚,倒真感染地有了笑意,不慌不忙逗起她:
  “我要是死了,他把你掠去,也是常情呀,你这样的美人,谁不想要呢?古有烽火戏诸侯,好菀儿,你知不知道‘祸水’两字怎生书?”
  归菀把他的手随即打掉,羞恼道:“世子自己龌龊,总要把人想的跟自己一样!”晏清源却也不见动怒,利眸的笑意未消:
  “我是龌龊之徒,你是祸国红颜,不也配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