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桓的位置安排在左手第七位,左侧一列排在第七位的婢女停在他的面前,跪坐于傅桓前方,将托盘中的两杯茶水移到几上,温声道:“大人,此茶乃主家新研制出来的茶水,特此请大人品鉴一番。”
言罢,起身。随着其他婢女一道有秩序退下去。
傅逸的目光落在茶杯上,不同于以往体积偏大的茶杯,这一次奉上的茶杯偏小,杯上绘制的纹路浅淡,几笔勾勒,却意境突出。傅逸捧起一只茶杯,在茶盖上方看到了“明初居士”四字落款,不由莞尔。
这就是出身在大世族的好处了。
世族之中的长辈会在族中子弟成才后便用手头上的一切资源推出族中子弟,这些大族的子弟从一开始起点就比其他人要高许多。而他在入洛阳后,最初的手段却是通过俪家来闻名洛阳。
傅桓位居九卿,对此的感慨倒是没有傅逸这般多。他捧起另一只茶杯,将茶盖打开,随着氤氲开来的水雾,还有一股浅淡的清香扑面而来。
不同于以往加了各种料的茶,这一次的茶色泽浅淡,与以往相去甚远。
这也能称为茶吗,傅桓心中起了些兴趣。他轻抿了一口茶水,眉梢微扬,比起他喜欢饮的茶水来说,这样的茶水味道太淡了些。但傅桓不急着出声,而是又多抿了几口茶水,细细品味起来。
半晌,杯中茶水已然只剩半杯,他方才将手中捧着的茶杯放下来,出声赞道:“这一杯茶与往日的茶颇为不同,初饮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再细细一品,倒是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宋祢跪坐在上首,同样是一身玄衣的衡玉与宋轩跪坐在他的下首位置。
听到傅桓的赞叹,宋祢轻笑着道:“公元谬赞了,此乃明初心血之作。她炮制茶叶之后特意给家中人引用了一段时日。因觉得味道颇为独特,老夫才会在这一次聚会上让诸位也一道品鉴。”
宋祢的真正用意众人都知道,但这茶水初饮觉得有些古怪,但喝了半杯下去倒也觉得颇有滋味,所以众人也都给宋祢这个面子,出声迎合他的话。
“不如让明初为诸位客人介绍一番,如何?”俪道出声。他乃清河俪氏的族长,如今官拜大司马,同样为三公之一。
俪家与宋家交好,他这一出声也是为衡玉搭了梯子。
衡玉顺势对众人拱手一礼,“那明初恭敬不如从命。”
“炮制出来的茶叶,其实是取自茶树。也可以不用这般讲究,风雅之人取桃花、桂花等物,皆可用于泡茶。在茶水之中有花之清香,也别有一番情趣。”
随后,衡玉给众人详细介绍了泡茶的工序。在她说话的同时,已经有下人给她呈上了一应茶具,衡玉边解说,边亲身给大家示范。
“伯父请。”泡好的茶,衡玉随手递给了宋祢。
“除了茶叶之外,明初还酿了一种新酒,特请诸位长辈与同辈品鉴一番。”她两手举起,在身前合掌击了击,之前奉茶的婢女再次入内,这一次的杯子却更为小巧,随着她们入内,还有桃花的清香在室内弥漫开。
“春酿桃花便成酒。此乃桃花酒,还望诸位喜欢。”
傅逸抿了一口桃花酒,默默感受着酒的清香与浓烈,眉梢微扬。
这样的酒构思颇为惊艳。
他抬起头,望向那跪坐在上首的衡玉,心底越发赞叹。
一次冠礼,宋安平的风采令洛阳世家为之追捧,而宋明初的风姿也令人难忘。
品鉴过茶水与桃花酒后,便到了真正开始用膳的时辰。
以宋家的底蕴,呈上来的膳食自然精巧,里面的很多食物都是宋家珍藏,外界是绝对没有见过的。
用过膳食后,这一次冠礼便差不多结束了。
傅逸与傅桓没有多呆,就这样离开。两人被府中下人引着走出府邸,靠近门口之时,有一位等候在旁边的婢女突然上前几步,走到傅逸面前,“敢问可是会稽傅氏的郎君?”
傅逸驻步,应了声是。
婢女轻声道:“我家女郎君让我带话给傅郎君,之前会稽匆匆一面,未能多领悟傅郎君的风采,女郎君颇为遗憾。傅郎君若是何日有空,可以前来宋家一游,家中几位郎君都颇为仰慕傅郎君的风采,希望能互相结交一番,如此也是一番美谈。”
傅逸笑道:“还请姑娘替逸多谢女郎君。”
婢女应了声是,款款退下。
两人上了马车后,傅桓这才出声道:“逸儿可注意到刚刚那位婢女?”
傅逸猜到了傅桓问话的用意,他点头道:“那位婢女身上的服饰精巧,言谈进退有度。”见微知著,一位婢女就被调教得如此出众,更何况是世家子弟。
“这就是底蕴啊,我傅家虽也为百年世家,但比起这样的一等世家来说,还是差了许多。”傅桓叹道。
与此同时,宋家。
先将宋祢送回院子,衡玉与宋轩两人结伴在长廊走着。
“轩堂兄可见了我送的礼物?”衡玉突然出声问道。
对于衡玉所送的礼物,宋祢有些奇怪,“已入六月,玉儿是从哪寻来的桃花。”
“山人自有妙计。”不过是用了一些特殊调制的药水,但因为所用材料的问题,桃花保存的时日最多也就只有半年。
宋轩眉眼含笑,瞥了衡玉一眼,也不过多追问,只是赞道:“玉儿颇多妙计。时人多慕风雅,你的奇思妙想倒十分贴合。”
“其实还是多亏了我宋氏的门楣。”衡玉并不居功。
无论是桃花酒还是新出的茶叶,都需要宋家才能推行。这大概也算是另类的明星效应了,宋氏的郎君手持折扇,折扇便在洛阳畅销,令她大赚一笔。如今宋氏郎君对桃花酒和新式茶叶颇为推崇,时人即使没有品过两者,于心底也早早将其奉上了一个高度。
这就是为何,会有如傅桓、傅逸等人,汲汲于提高会稽傅氏的门第。
这般荣光,哪个世家不想拥有。
衡玉另起了一个话题,笑着问道:“轩堂兄不想知道为何我赠你桃花?”
“当日赠我牡丹,今日赠我一支不枯萎的桃花,我一时之间倒是猜不到你的用意。”宋轩坦然道。
衡玉眨了眨眼睛,“是轩堂兄猜不到,还是不好意思道出我的用意。”
宋轩与她对望,恰好看到了她眨眼的动作,不由得被呛了呛。他偏过头去,以手抵唇咳了咳,颇有些无奈,“这就是你说的精心准备的加冠礼物?”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衡玉轻声念着《桃夭》里的这一句诗,“冠礼之后,轩堂兄的喜事亦不远矣。在这种时候送上桃花,难道意境不是正相合吗?”
宋轩这下子是真的被呛住了。
他无奈地将手里的折扇举起来,敲了敲衡玉的额头,“什么话都敢说,连你堂兄也敢打趣,你的及笄礼难道还远吗?”
“素闻君子雅量,轩堂兄之涵养明初平生仅见,不过兄妹间的打趣罢了。”衡玉又捧了宋轩一句。
宋放一直站在湖畔赏莲,远远就看到宋轩与衡玉的身影,待两人走近,他恰好听到了衡玉最后这句话。
没有装作自己没听到,宋放缓缓转过身来,对衡玉拱手道:“若日后轩兄长名声更盛,一半是轩兄长自身实力,另一半定然是玉儿堂妹捧出来的。”论及如何不着痕迹夸人,他着实不如这位堂妹,难怪父亲与兄长都如此喜欢她。
宋放对此是真的佩服。
衡玉拱手,坦然收下宋放的夸奖。
宋轩含笑瞥了衡玉一眼,并不多言。
既然都碰上了,三人干脆就一道走到湖边,倚着栏杆欣赏湖中盛放的莲花。
“看到莲花与莲叶,我倒是想起了一道菜。”衡玉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左手虎口,突然出声道。
宋放唇角微抽,“玉儿堂妹这般,不就是焚琴煮鹤。”
“一样东西,在它的身上寻到更多的用处,就说明生活中越是离不开它。”衡玉指着离她不远的那片莲叶,“莲高洁,可观赏,可炮制饮用,怎么就不能用它的叶片做一道菜了?”
宋放总觉得衡玉话中有很多漏洞,但一时之间竟然没办法说话,他瞥了宋轩一眼,看到宋轩唇畔的笑意,顿时知道自己的这个同盟阵营是形不成了。
没有找到阻拦的借口,宋放只能眼睁睁看着衡玉招呼她的贴身婢女素兰上前,吩咐下去,“负责打理这湖的下人是谁,你吩咐下去,让他采些新鲜的莲叶送到厨房,迟些我写好一道菜谱送去厨房,令厨下做出来,府中的人也能品尝一番。”
素兰早就习惯了自家女郎君的各种奇思妙想,盈盈笑着应了声是,宋放只能眼睁睁看着素兰退了下去。
“放堂兄难道不想尝一尝那道沁入了荷叶清香的荷叶鸡吗?”衡玉道。
想了想衡玉之前命厨下做的那两道新颖菜色,宋放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他觉得玉儿堂妹有一句话说得也是挺有道理的——唯有美食与美人不可辜负嘛。
夏日正好,何必纠结。
辞官之后在洛阳停留得也有段时日了,六月中旬,参加完宋轩的冠礼后,宋祁便与宋俪氏打算离开了。只不过在回陈平前,宋祁还要南下去寻一位友人,所以两人此行打算走的是水路。
宋祢没有时间送两人,是几位小辈将宋祁送去了码头。
洛水之畔,杨柳依旧青翠。
宋俪氏受不得风,与衡玉叙别后先行入了船舱,宋祁先拍了拍宋轩的肩膀,劝他爱惜身体,然后才对自己膝下唯一的女儿道:“昨日为父与你母亲已经叮嘱了你许多话,今日就不多言了。你自幼随为父习琴棋书画,资质天赐,即使所学甚杂也都颇为出众。幼时为父时常在你面前表露对隐逸山水的向往,你五岁那年一首辞赋闻名世家之中,那时你便对为父说,若是为父意在山水,那且等你十年,十载光阴成长之后,家族重担,你会帮忙挑起来。”
“吾儿聪慧,为父只望你好好爱惜己身。”
没有再多叙别,宋祁上了船,站在船甲上,负手立着。
船已经开始动了,在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夏风温热,宋祁目光一直落在衡玉身上,随后又望向与衡玉相邻站着的宋轩,在两人身上,他好像看到了陈平宋氏远超如今的荣光。
岸边已经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宋祁望着越来越小的洛阳城,理了理自己宽大的袖子,两手平举到眼前,对着洛阳行了一礼。
这一礼,贺的是我陈平宋氏未来荣光。
回去的途中,衡玉心血来潮,拉着宋放、宋轩两人一道游历洛阳大街,她给的理由颇令人无法拒绝,“明初到了洛阳许久,先是回会稽,后来忙着准备轩堂兄的冠礼,一直未能在洛阳一游,今日恰好有空,不如我们携游洛阳一番。”
衡玉都这么说了,宋放、宋轩二人自然答应。
只有系统猜到了衡玉心中的念头。
【零,我还记得地球的魏晋朝代,有掷果盈车、看杀卫玠的美谈,你这是想要看一看类似的场景吗】
衡玉跟在两人身边,往洛阳主街走去,听到系统的话,勾唇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在以前的世界里不是也经历过类似的场景吗】
衡玉这才出声道:“我还没有旁观过其他人。”
系统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它家零穿成男子和其他友人出游的时候,那些女子的花大多都是往她身上抛的,这一回她是女郎君,收到抛花的多是郎君。而这一回,尤其是有宋轩在身边同游,倒是能满足一番零的恶趣味了。
三人缓缓步入洛阳主街。
洛阳乃帝都,即使北边政权虎视眈眈,但在崇尚清谈的晋朝里,温缓平和,似乎也成了这个国家百姓的气质。
所以洛阳主街十分热闹,街头上除了男子外,也有许多打扮艳丽的女子在走动。
宋放与宋轩乃家族精心培养的子弟,容貌不必说,气质亦是十分出众,两人走着走着,即使不认得两人,也有许多姑娘随手抛了花到两人身上。
这样零零落落的花,倒是没有满足衡玉心底的想法。
但她还没有做出什么举动,颇了解她的宋轩已经出声道:“玉儿莫闹。”
衡玉眨眨眼,与宋轩对望,无辜道:“轩堂兄在说什么?”
宋轩笑瞥她一眼,眼里明晃晃写着“我已然看穿你”。
两人还在聊着,突然,街上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傅逸傅景初。”
“那便是傅郎。”随后,又有另外的女子叫喊起来。
衡玉三人往旁边避开,只见人群之中,几匹骏马正缓步走在洛阳大道之中,为首的男子一身深色骑装,身姿挺拔,墨发用紫玉冠束起,神情平和矜贵,眉眼含笑。
洛阳街头的姑娘们都正往他身上丢着手绢或是鲜花,如水果一类倒是颇为克制,一时之间,几人的马匹竟然被女子围得无法前行,不知道马上的男子低声笑着说了什么,人群这才缓缓退开,给几人让了路,可那些女子脸上更添红晕,“傅郎”两字虽然杂乱,却也听得颇为清楚。
马匹缓缓行到衡玉三人面前,傅逸目光随意打量四周,滑到宋轩和衡玉身上时不由微微顿住,他在马上行了一礼,动作幅度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