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固已经深知她的秉性,偏头笑望她,等着后言。
“那些什么得缥缈峰辅佐者得天下的不实流言,倒是可以隐匿了。”
太嚣张了,她不喜欢。
以后可以让齐凌换一换,说一句“得祈衡玉者得天下”,再让史官记载在史册中流传千古。
长矛染血,刀刃透骨。
收到的这一封又一封战报,傅致才真正意识到——新式武器意味着什么?南方诸侯又为什么会败得那么快。
北方士兵的身体素质普遍比南方士兵要强,尤其是骑兵上极有优势。但这样的优势,在那层出不穷的远超时代的武器马具上,形式完全倒转。
戴青青在后院听说傅致发了一通脾气没有用晚膳,匆匆让厨下备了些清淡的饭菜,亲自将饭菜送去傅致的书房。
“我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能来打扰……”傅致闻到熟悉的幽香,脸上的烦躁顿时一缓,面色渐渐柔和下来,“青青,你怎么过来了。”
“我听下人说你没有用晚餐,就亲自给你送了过来。”
傅致摆摆手,示意戴青青将饭菜放到一旁,他伸手将戴青青揽入怀中,下巴枕在戴青青的肩膀上,“若是早知当年齐凌与祁衡玉能成势,拼尽所有我都要把他们的命留在帝都郊外。”
不去想眼下而是懊恼当初,傅致的心越发乱了。
三个月时间,齐军势如破竹,终于深入北方腹地,直面傅致。
城池之上,一个白袍英武轮廓分明的年轻将领扶着粗糙的城墙,远远眺望压境的大军。
另一端,齐凌与衡玉一道站在临时搭建出来的高台上,隔着数万大军与傅致对望。
“老师要亲自取傅致的命吗?这一战就交给老师亲自指挥吧。”齐凌突然道。
衡玉点头,也不推辞,临阵接过指挥权。
一条条命令从容被布置出去,原本正僵持着的局面慢慢清明起来。
首战大捷。
夜晚,中帐内,齐凌与衡玉感慨,“若是傅致屯兵不出待在城内,怕是要用不少人命才能堆出胜利。”
自古以来攻城战就是最难打的。
“那我们再等等吧。”衡玉把茶杯满上,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齐凌眼前一亮,“老师难道认识傅致军下的人,还能来个里应外合。”
他可是从以前攻打袁闻那里尝到了甜头。
但衡玉听到他的话,却是摇了摇头,“是敌非友。”
齐凌眉心下意识一蹙,瞬间反应过来,“魏道子。”
以结束乱世为己任的缥缈峰传人,在这种时候,应该已经能看清天命在谁身上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会死守傅致,为他谋划多增牺牲吗?
“人的影树的名,这一次我们就赌一赌魏道子会为我们大开方便之门。”
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衡玉起身告辞离去。
随后的七天,齐军与傅军多有征战,齐军胜数多于傅军,但傅军背靠城池,休整比齐军要方便许多。
这天入夜,中帐内众谋士、将领正在商议夜袭之事,守在中帐外的士兵突然出声,然后走了进来。
“祁将军,有人送信给您。”
衡玉抬手接过,信封上只写着“祁将军亲启”五个字。
她一把将信封撕开,抽出薄薄的信纸展开,却发现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竟是张白纸。
衡玉却好像是从信上读懂了写信人的一切未尽之意,抿唇轻笑,直接道:“明日此时,夜袭城池。”
第274章 谋臣篇
入夜。
傅府灯火通明。
傅致跪坐在桌案前, 听到外面传来的行礼声微微抬起头, 就见戴青青亲自提着个食盒缓步走进来。
“你一日未进食,我去厨下给你做了点清淡的吃食送过来。”戴青青亲自将食盒里的东西取出来, 在傅致面前摆开。
傅致握住她冰凉的手, 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不想吃东西。”
戴青青心底轻叹, 面上却不显,只是温柔道:“怎么了?”
“外面太吵了,吵得我心烦意乱。”傅致突然抬手捂着自己的眼睛, 身子略微往后倾, 有些疲惫道。
戴青青一怔,侧耳细听,不由失笑,“怎么会吵?城里可是有宵禁的。”
更何况这时候兵临城下, 城里人人自危,怎么会有喧闹声。
但后面那话戴青青没有说, 她看着傅致那素来神采飞扬的眉眼染上了几分疲惫之色, 心底不由泛起微微心疼。
“人心喧嚣,大势不在我,他们现在应该都在盘算着兵败之后该如何向新主效忠了吧。”傅致自嘲道, 唇角泛起几分苦笑。
到了这个时候, 容不得他强撑着说自己还没败。他输了,得缥缈峰传人辅佐,竟是输给了当年的妙龄女子与少年。
那么多年筹谋与准备, 怎么就输得那么惨呢。
戴青青听出他话中自怜自艾之意,不由惊道:“将军何至于此?你一统北方,制定策略,推广土豆等物,令北地子民富足安康,民心还在你那。”
戴青青不说还好,一说之后傅致的脸色越发苍白起来。他所制定的策略,很多地方都参考了祈衡玉推广的策略。土豆一物也是祈衡玉派船远赴海外寻回来的……
“青青,我输得不服。我傅致,哪里是输给了齐凌那个小儿。”傅致咬牙说道,“若我得祈衡玉辅佐,这天命当在我身上。”
他输得委实不服!
戴青青把手按在傅致手上,心中苦涩,微微压下心里的念头要出声安慰,就被外面的跑马声惊吓到了。她回过神时,傅致已经起身,大步流星走到门前,一把将门推开。
昏暗静谧的城池各街道一瞬间亮起不少火把,跑马声和士兵奔走时的步子声在这静谧到极致的黑夜里分外刺耳。
傅致扶着门边的手突然轻轻颤抖起来,他竟像是一时间站不稳一般,身形踉跄往后倒去,被戴青青勉强扶住。
戴青青正要细声安慰,傅致突然狠狠扣住戴青青的肩膀,脸色狰狞道:“我不信魏道子是对的,你看,他果然辜负了我的信任!以前齐凌与袁军对决时,有宗固里应外合。如今却是轮到了我,难道天命……当真不在我傅致身上?”
“天命原是在将军身上的,当年我所见到的天机就应在将军身上。但让人遗憾的是,有人以一己之力,生生扭转了天命。”魏道子穿着一身干净的道袍,缓缓走入院门,神色平和。
傅致刚看到魏道子那平和的脸时,脸色扭曲了一瞬。但很快,他深吸一口气缓过神来,“我败了,先生也败了。但我的败,只有身死一个结果,先生还能落得一个善终。”
魏道子只是摇头,“将军又错了。近些日子天机重新变得清楚起来,我算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不徒增伤亡,所以才选择助齐军一臂之力。这般行为不为富贵权势,只为成全我心中的道义。”
缥缈峰之人以结束乱世,谋求天下安定为己任,他当年选择辅佐傅致,就是为了成全自己的使命。如今愿意与齐军里应外合,也是在成全自己的使命。
忠信之于他,要比使命略差一些。所以他背叛了傅致。
而且傅致……也从未给予他足够的信任。
眼见傅致神色阴沉没有回话,魏道子平静行了一礼,“今日我是过来与将军辞行的,也打算亲自来送将军最后一程,以全君臣一场的情谊。”
等齐凌领兵入城赶往傅府时,傅致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身姿挺拔站在傅府门口。
“久闻名声难见其人,殿下比我所想象的要风流倜傥不少。”傅致没有失去风度,望着缓缓走入室内的齐凌,从容笑道。
齐凌停下脚步,他身后的士兵也纷纷停下来,手按在腰侧武器上,虎视眈眈望着傅致和他身后的侍卫。
“是吗,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弱上不少。”
“我弱吗,若不是得祈衡玉,你如何能得这天下?”
齐凌一怔,随即抿唇,笑意在眼角眉梢晕开,“你这是……在嫉妒我?”
傅致冷笑,“谈何嫉妒?不过是不心服罢了,我傅致虽然输了,却不是败在你齐凌之手,你不要太过猖狂。”
“猖狂?这有何好猖狂的,早在起事当年,我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也知道自己会是最终的胜者。”齐凌轻笑摇头,“况且,你是不是败在我手里又有什么区别呢?这天下是我的,日后史书记载,胜者也是我。”
汉高祖刘邦谋事不如张良,用兵不如韩信,内政不如萧何,那又如何?
史书之中,开创汉朝基业之人,是汉高祖。
傅致沉默,突然又笑道:“我还有一个请求,不知道你能不能满足于我?”
齐凌下巴微抬,示意对方说话。
“我想见一见祁将军。当年长亭一面太过匆匆,后来一度引以为憾。”
“若是此事就算了。”齐凌可没好心到一定要满足敌人临死的心愿,老师说得对,只有死去的敌人才算是好敌人。
况且,“老师说过,比起见到你的人,对直接听到你的死讯更感兴趣。”
傅致再度苦笑,复又平静下来,认认真真理好身上的衣袍和头上的玉冠,在齐凌等人的注视下,自刎而死。
而戴青青在院中饮下毒酒,随傅致赴死。
自此,北方大定,天下一统。
因东梁时帝都为洛阳,而齐凌登基为帝后改帝都为长安。且洛阳与长安在地理上一东一西,齐凌所建立的政权也已为一个全新的政权,与东梁关系不大,因此齐凌将国号定为“西梁”。
自此后,西梁取代东梁结束乱世,载入史册之中。
而齐凌登基为帝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安抚百姓,该减免的赋税要减免,该拨款拨粮的地方要拨款拨粮,该重新任命官员的地方要重新任命。同时大肆奖赏,该封的官该分的地该给的钱一样不少。
等天下稍稍恢复一些元气后,齐凌就开始做第二件事——改革官制。
原来的三公九卿制度改为三省六部制,同时原本只在南方施行的小范围考试选拔人才制度正式在全国范围推广,并称之为“科举制度”。
这一步迈得有些大,但也足够合理。在这一次乱世之中,齐凌虽然也要依仗世族,但在这个过程中衡玉也一直在为他打击清理世族势力。
如今新朝建立,权力完全集中在齐凌的手里,不趁着这个时候去推广科举制度,难道要留给后人吗?
且不说后来的帝王能不能有齐凌这般高度集中的权力,就说衡玉本人也不想把这些事留给后人来做。
她可没这种把希望寄托给后人的习惯。
随后,齐凌颁下的第三道旨意,是拜衡玉为太傅,兼领科举事务。
其实齐凌原本是想让衡玉入主内阁,但衡玉本人推辞了。
三省六部本就是为了帝王集权而存在的,她的权力已经极盛,领个太傅虚衔就够了,反正这并不妨碍她做事。
这个任命一出来,原本还在暗地里集结想要反抗的世族顿时老实得如同鸵鸟,原本来往密切的几大世家都闭门不出,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