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薛师兄知道自己一心想救出来的师妹已经堕魔,不知该有多伤心失望。”
想起薛逸含为了救苏曼姿,不惜以掌教大师兄的身份违背自己师尊兼掌教之命,偷偷以身涉险,结果却遭了自己想救之人的暗算,如今生死未卜。
这一刻,赵坦坦神魂剧痛的同时,不禁替他感到不值。
她强忍着疼痛,咬牙道:“若是为了救你,他便是丧生在魔人之手,想来也会觉得死得其所……薛师兄那么好的人……”说到这里神魂猛然疼痛加剧,痛得她吸了口气,才轻喘着继续道,“薛师兄那么好的人,对同门都那么好……何况是对你……你怎么下得了手!”
“住口!”苏曼姿突然手中一动,唤出一根鞭子猛地抽在赵坦坦身上,打断了她的话,“你知道什么!你能体会独自一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等了一天又一天……却始终等不到有人来救的那种绝望吗?”
鞭子应是特制的,拥有破防之力,打在赵坦坦身上,顿时令她的衣衫裂开露出皮肉。
原本就痛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的赵坦坦,被这一鞭抽得眼前一黑,险些没晕过去。
幸而苏曼姿没有再抽第二鞭,她原本美貌的脸上,此时神情有些微的扭曲,一字一字道:“什么正道!身为一派掌教,眼睁睁看着亲生女儿被魔人掳走,却两年来从不施救。为了保留所谓的实力,竟然选择牺牲自己女儿。身为大师兄,平时看着逆来顺受,实际处处留情,说什么来救我……却还带着两个炼气期的女弟子,谁知道是来救我,还是来谈情说爱的!”
她一一痛斥着曾在自己身边的那些正道人士,甚至开始大骂了起来,模样有些可怖。
苏曼姿身为琼华派第一美女,当年曾传说是个美丽与温柔并重的女修。如今看来却只剩下美丽和病态。
赵坦坦痛得神智都开始模糊,她眼前一阵阵发黑,也不知是否是幻觉。
她耳边竟听到苏曼姿骂着骂着又哭了起来,声音有些嘶哑:“既然当年没能来救我,又何必两年之后再过来?有些事情迟了就是迟了,晚一步,什么都不再一样……”
第59章 念起
赵坦坦没有理会有些失常的苏曼姿,在后者的低泣声中用手指去抠喉咙,试图将喝下去的河水吐出来。
但自己饮下河水已不知过去多少时辰,又怎么可能用这样简单的方式就能吐出魔尊炼魂之水?
虽然她心里明白,现在这样做也只是徒劳,但神魂受损就代表她身上的一切法宝符箓都无法动用,只能坐以待毙。这叫她怎么甘心?
耳边听得苏曼姿仍在絮絮地念着:“迟了……迟了……”
赵坦坦干呕了几下,神魂痛得愈加厉害,心头一阵火起,不禁吐出一口血。虽然神魂仍旧处于痛苦之中,但人反而清醒了些。
她抓住这片刻的清醒,冲苏曼姿道:“为什么一定要等人来救?薛师兄是筑基期的修真者,你自己也是筑基期的修真者。为什么要依赖别人,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别人不来救你,你就从未想过自救?门派不来救你,可薛师兄来了……他虽来晚了,但他为救你不惜违背师命,你又为何只是一味地埋怨他,甚至暗算他?”
苏曼姿没想到赵坦坦都快痛昏过去了,居然还能强撑着质问自己,更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一时不由怔住。似乎她就从未想过反抗或是自救。
对方终于安静下来,赵坦坦神魂的痛楚却越来越厉害,她勉强撑着又道:“别拿什么修为高低当借口……身为掌教之女……从小门派资源向你倾斜多少?你扪心自问……从前有没有珍惜资源?有没有勤修苦练?若是我的话……”
喘了口气,她额角的汗滑落,视线模糊,已经没办法流畅地说出话语。但不知为何,此时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冲动,正在她心底急欲破土而出,让她不由自主喘息道:“若是我话……我要努力……修炼……我……不要等别人来救……我不要等……不要等……”
天长地久有时尽。等一个人的感觉……却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只能看着遥远的日头慢慢升起,又慢慢落下,清冷的月儿在寂静的夜里慢慢升起又落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鬼影曈曈的大殿外,花枝月影但凡有一点摇动,都希望是那人到来,然而这永远只是自己的幻想……
“你懂什么?”又一鞭抽在赵坦坦身上,又一阵来自皮肉的剧痛打断了她片刻的失神,令她恍惚间竟想不起刚才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
这一次,苏曼姿没有停手,她一鞭又一鞭地抽在了赵坦坦身上,厉声道:“你能懂什么!在我希望他们来的时候,他们没来,现在不需要的时候,他们又来做什么!”
赵坦坦随师父修真,一十九年来未曾受过这样的折磨。但奇异的是她在这皮肉和神魂双重的疼痛下,竟反而升起一种倔强的情绪,咬紧了牙关死撑着没哼一声。
身上的衣裳被鞭子抽成碎片,逐渐露出赵坦坦雪白的肌肤。昏迷中的雪衣鸟也从她衣袖间滚落,赵坦坦伸手去接,却被苏曼姿一把抢过。
“尊上一直想养一只白鹦鹉,方才我便觉着这只鸟儿十分适合,还要多谢赵师妹惠赠。”苏曼姿冷笑着收起雪衣鸟。她之前看着雪衣鸟,想到的不单单是自己从前灵宠的事,却原来还有着这样的打算。
赵坦坦已经神志不清,只是双手撑着地面瞪视苏曼姿:“我以为入魔只是令人丧心病狂,却原来……还会令人成为戏精……”
人一旦入了魔便会如此虚伪狡诈么?又或者是入魔令虚伪狡诈之人彻底暴露了本性?
“住口!”苏曼姿又是一鞭挥下,忽的“咦”了声,“你身上有什么法宝?竟能在我的打神鞭下护着皮肉不受损?”
赵坦坦身上除了衣不蔽体之外,浑身肌肤竟是一点伤都没有。若非她脸上痛苦的表情,简直就好像那能令修真者受到抽筋剥髓般折磨的打神鞭,只是一根普通的凡间绳索。
这异象令苏曼姿冷静了些,她停下手中鞭子,重新仔细打量赵坦坦,但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清源剑派赵坦坦……”苏曼姿喃喃地思索着赵坦坦的名字,但赵坦坦以前从不出门,苏曼姿哪能想得起任何有关眼前这位清源剑派女弟子的信息?
不过曾身为一派掌教之女的她,自然能猜到赵坦坦多半是清源剑派中哪位老祖的亲传弟子,才会随身带有一些奇特的护身法宝。
老祖给的法宝再好也必然是认过主的,抢不得夺不得……
苏曼姿想到这里,哼道:“就算法宝再厉害……你今日也别想活着出去了!”
差不多被疼痛麻痹了知觉的赵坦坦,只觉得身子一轻,已被苏曼姿踢入旁边的房舍之中。但这房舍内竟似有个无底深渊般,她并未能落到房内的地面上,而是直直地就向下坠去。
由于神魂一阵痛过一阵,她也不知自己下坠了多久,才终于摔在一堆柔软的物体上面。
寂静的空间里响起几声痛呼,又激起一片空洞的回声。
声音似乎有几分熟悉。
赵坦坦勉强睁开双眼,模模糊糊看到这是个幽深的地下洞穴,而自己身下压到的则是几个人……
耳边听到惊讶的呼声:“赵师妹!”
她不由也是一惊,努力睁大眼看去,发现自己砸中的果然是薛逸含,还有“鸟语花香”。不远处隐约还能望见琼华派的邹曼倩、施曼薇,以及几名昆仑弟子——原来他们都被捉来了此地?
“赵师妹,你怎么了?”薛逸含似乎受了不轻的伤,又被赵坦坦从高空这么一砸,说话都有些艰难,挣扎着说了这几个字便再发不出声,只静静调息。鸟语花香则都望着赵坦坦,眼中有询问有担心。
更重要的是,他们还仿佛受到了什么束缚,都动弹不得的样子。
也幸好他们动弹不得,否则刚才他们只消让开一些,赵坦坦估计就得摔去半条命。
“我……”痛得昏昏沉沉间,赵坦坦嘴张了张,只说出一个字,便失去了知觉。
第60章 念起2
魔尊炼魂的过程,她虽然不了解,但此刻她已经体验到了炼魂的痛不欲生。
耳边只听到有几个熟悉的声音在焦急地问着:“赵师妹,你怎么了……”
——是啊……她怎么了?
——明明只是偷着溜下山来,想为了崔尘师兄打探七叶梵莲的下落。
可是现在,为什么她会为了救一名从无交集的琼华派弟子,而陷落这魔窟深处,身受炼魂之苦,与一群才认识没多久的人一同等死?
若是今日陨落于此,远在清源剑派的师父和师兄会知晓吗?
可惜她没能来得及告别一声。
师兄所中的惜澜花毒又该怎么办……
师兄他……
她的耳边不停地飘来呼唤声,在喊什么?
“师兄……”
——师兄?
“师兄……”
——为什么在喊师兄?
咦……这清脆的声音似乎不是薛逸含他们的声音,为什么更像是她自己在出声呼唤?
赵坦坦想睁眼,却怎么都睁不开。然而下一瞬,她的眼前却光亮一闪,朦朦胧胧地现出一片莲池。
这片莲池看来既陌生又有几分熟悉。
依稀有名眉目璀璨的紫衣男子正坐在莲池边悠闲品酒,一头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姿态慵懒,却风华自成。
而她正向那男子匆匆跑去,一边跑一边呼唤着:“师兄!”
在这片朦胧的世界里,身上白衣白裙在她的跑动间,每一步都似水中的波澜般层叠起伏,仿佛自己正如仙子般凌波踏海。
然而下一刻,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偏偏破坏了这份仙气:“师兄,想我等修为也算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你说我们这般若是想生娃娃,该如何才能办到?”
原本慵懒的男子,闻不禁呛到咳了几声,持杯的手一颤,半盏琼浆玉液便洒入池中,便宜了这一池莲花。
他颇为心疼地对着莲池叹了口气,蹙起远山般的眉,如冰雪剔透若星辰璀璨的眸子转向她,令她为之一叹:“师妹,你怎么想到这个……”
这名男子长相虽美,但自己并不认识,她的师兄分明应该是崔尘才对。
但她却不由自主熟稔地走到男子身边坐下,自在地晃着双腿:“师兄可还记得,年前我在凡界除妖之事?那回我救了一对母子,当时啊……看到那扑进自己娘亲怀里嫩嫩白白的娇软小娃儿,奶声奶气地喊‘娘亲’……我便觉得心里痒痒的,从此萌生了这么个念头,憋了好些日子……我还是忍不住——师兄,你知道方法的话快告诉我!”
紫衣男子双手笼入广袖中,望着前远方仙云渺渺之处,神情高远苍茫,仿佛在思考一个此生所遇最为困难的问题。
苦思了半晌之后,他才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这……说来太过复杂了!师兄我需要闭关思考一下怎么回答你。”
她的心中好似期待之极,闻顿时双肩一懈,紧紧拽住他宽大的袍角,抗议道:“师兄,若是复杂,你就化繁为简,简单描述一下便好。替师妹解惑是为人师长的义务,决不可逃避!”
男子低头看看她拽住自己衣袍的手,双手重新笼入广袖中,再度陷入苦思。
短暂的寂静之后,他终于又开口,神情十分肃穆,但耳际却有些微红:“师妹,生娃娃,自然首先要寻找一名适合自己的伴侣……”
她不等听完,便恍然大悟地插嘴:“是了,要生娃就得先找个伴侣双修!果然修仙千万年,尘世若浮烟,我竟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丧失了!”
“可是要找什么样的伴侣呢……”随即她陷入苦恼,口中自行喃喃出从不知晓的事情,“丹鼎门的道友们大多一脸虬须、不修边幅,首先要排除……天音宫的道友们总爱穿得光闪闪,我怕被亮瞎眼……玄天宗的道友们不是有伴侣,就是不对我胃口……蓬莱更是一群老家伙……”
各家门派被过了一遍,却实在令人难以抉择。她陷入了莫名其妙的纠结当中。
紫衣男子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耳际的红晕早已褪去:“师妹……你为何只想找别家门派的弟子?同门就不行?”
“师兄,你不懂!”她用白嫩的手托着腮道,“我方才想起有个传说:选择的双修伴侣距离隔得越是远,生出的娃娃越是美貌聪明……那么离修真界最远的地方是哪里?凡界?还是魔界?我是不是应该找个魔人生娃娃呢……”
“师妹!”男子的面色如乌云压境,厉声喝止了她的浮想联翩,“心生妄念,便是劫起之时!快快放下你心中不该有的念头,否则恐会毁了你的仙途!”
“从今日起,你就开始闭关,修为不上升三层,不许下山!”说罢,男子甩开她拽着衣袍的手,拂袖而去,留下她在他身后扮鬼脸。
“嗤……总是这么一本正经,开口修炼闭口仙途,难怪连美貌的未婚妻都能不理不睬,说解除婚约就解除婚约!冷酷无情!冷心冷肺!”她龇着嘴,在莲池畔重新坐下,随手掐着莲子,又愤愤地说着,“只会罚我闭关!师兄什么的……最讨厌了!”
——师兄总是这么讨厌!
成天管着不许这样不许那样,只能修炼修炼再修炼……
这样枯燥重复的日子,过万年与过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总有一天,等他飞升了,她一定要去做最想做的事,过最想过的人生!
让他在仙界羡慕死!
“师妹!”耳边的声音渐渐随着越来越模糊的莲池飘远,却又转瞬离得很近,近到惊醒了沉浸在梦中的赵坦坦。
“师妹!”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硬是将她从梦境中拉出来。
赵坦坦艰难地睁开眼,感觉胸中一股热流急遽上升,她低头痛苦地咳了几下,吐出了几口带有淡淡腥臭的黑水。黑水落地之后便化作一缕黑气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