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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着少年气急败坏,她顺势将竹蜻蜓往袖里一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去摸他袖口:“嘿,你还作弊……”
  伸手一拉,果然在袖子里牵出一张小巧的符咒,妙妙哭笑不得地冲他扬了扬那张黄纸:“有意思?”
  慕声双手垂在身侧,眉宇间泛出一丝戾气:“我想让它飞到哪儿,它就会飞到哪儿,难道还不够有意思?”
  这个模样,活像是被考试作弊被抓包的好学生,困兽犹斗似的抵抗着外界的目光,尽量把自己包装得又凶又横。
  “也不是不可以。”袖子里的竹蜻蜓粗糙的表面摩擦着她的手指,“只是因风而上、听天由命才像竹蜻蜓,你用符咒控制着它,就将它变成一个傀儡了,还叫蜻蜓干什么?”
  【叮——系统提示,恭喜宿主获得关键物品“竹蜻蜓”,已放入任务箱。提示完毕。】
  脑子里的系统提示骤然打断了凌妙妙的思路,只好匆匆结束说教。瞥了一眼独自站立在风中的黑莲花,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慕声明明与她站得极近,可是连那飞扬在风中的衣角都像是结了一层冷霜,整个人被阳光镶边,也融化不了他身上那一股独行的寂寥。
  别说是一只竹蜻蜓,什么东西在他那里都一样,强咬牙关也不肯落后别人半分,即使那里面的快乐,他掩耳盗铃,一点儿也没感受到。
  他的喜怒哀乐都在心里,自己别扭,自己艳羡,自己妒忌,百转千回也没有人知道,更没人在乎。
  就连她的亲近,也不过是完成任务的刻意。
  黑莲花,惨呐。
  联络符飘了出来,在空中炸了个小小的火花,发出哔啪一声响。
  “该回去了。”他的面容平静下来,伸出手,“还我吧。”
  凌妙妙打量他半天,小小声说道:“其实你也没办法把什么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不如交一点给上天,给自己留点惊喜呗。”
  她的声音又低又柔,恍惚间让他想起很多年前养父母间耳语着商量对策。他们头抵着头,白瑾轻声细语地劝着慕怀江,发觉他来,便立马正襟危坐,恢复了严肃又淡漠的面目。
  只有极亲近的人,才会用这样熟稔的劝说语气。
  这样的说话方式,他们从来不会对他。
  阳光落在她发顶上,照得少女的发丝泛出鲜活明亮的光泽,在这晴好的天气下,连她的眼珠都是半透明的,像是剔透的琥珀。
  凌妙妙捏着竹蜻蜓,兴高采烈地与他擦肩而过,她正走几步,又倒走几步,回过身来的时便扬手,一脸灿烂地朝他笑,生怕他听不见似的,右手还比了个喇叭:“我帮你改改,做好了还你——”
  “长安城里陶姓不多,我只查到一脉,居于城郊,祖祖辈辈都是手艺人。”柳拂衣倒折了一枝垂柳,在地面上划了个浅浅的“陶”。
  慕瑶看着那个字,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柳大哥,又在破坏花草树木了?”凌妙妙见着柳拂衣,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远远地撒着欢儿跑来,柳拂衣抬头看见她,瞬间迸发出笑颜。
  慕瑶侧眼打量凌妙妙。
  这个女孩说话做事丝毫称不上端庄,甚至有些张牙舞爪,有时又显得矫揉造作,可是柳拂衣见她就会不由自主的笑,好像这性子意外地讨他的喜欢。
  她沉思起来,难道真的是自己太闷了吗?
  “阿姐。”思绪被打断,回头是慕声灿烂的笑容,水囊递到她嘴边,“喝水吗?”
  她手臂微微一格,轻轻挡开了,摇摇头:“我不渴。”
  慕声有些失望地封住了水囊,下一刻,又雨过天晴地从怀里摸出一只滚圆的橘子:“阿姐?”
  慕瑶无奈地看他一眼:“专心些听。”
  慕声回头一看,旁边就是一个专心听讲的模范——妙妙一双大眼睛正专注地望着柳拂衣,要多认真有多认真,连他的几句闲聊都照单全收。
  那根柳条让她抢走了,拿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捋着玩,捋掉了一地的嫩叶子。
  她的眼睛明晃晃,一眨不眨,流淌着掩饰不住的仰慕,他觉得自己的心也像那根柳条,让她捋得七零八落,只剩莫名的烦躁。
  柳拂衣口干舌燥地讲:“缠绕端阳帝姬的鬼魂,暂时可以确定是死在旧寺中的陶荧和教众。泾阳坡的李准看似与此事无关,他产的香篆里却同时混有迷幻香和这些死人的骨灰……是谁收殓了这些尸骨,运到了那么远的泾阳坡?”
  主角团是捉妖界扛把子,打架斗法算是上乘,可毕竟不是职业侦探,千丝万缕的逻辑线,快把众人的脑子绕昏了。
  柳拂衣见大家一筹莫展,叹了口气:“旧寺是厉鬼的大本营,不管他们用什么方法跑到了新寺,拿住了旧寺,也就切断了鬼魂的源头。其中原委,等彻底解决了源头再说。”他扫视众人,“去一趟?”
  自从来了长安城,柳拂衣身上厚厚一叠符咒毫无用武之地,慕声手腕上的收妖柄都落了灰,早就想活动筋骨,听到这句话,大家都感到精神一振。
  凌妙妙脑子里也跟着一震。
  【叮,任务提示:任务一,四分之二进度开始,请宿主做好准备。】
  午后阴云罩顶,下了一场瓢泼大雨,打得泰泽湖中荷叶在一片白雾中左右欹斜,池水中溅起丛丛水花。
  端阳帝姬闭着眼睛听雨声,潮气从紧闭的殿门缝隙中渗进来,萦绕在纱帐中。漫长的午睡令人昏昏沉沉,她懒洋洋地坐起身来,披上了外衣。
  “佩雨?”她唤了一声,寝殿内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
  从前佩云在的时候,会小心翼翼地守在门口,只消一声她就会匆匆进来,端着铜盆和湿毛巾来给她擦脸,盆里飘着新鲜的蔷薇花瓣。
  浓重的水汽使空气鼓胀胀的,被子上都是潮气,她披了衣服自己起来,拖着步子挪到了妆台前。
  这个时候,她有些想念佩云。
  然而这股怅然只停留了一瞬间,一方面是因为她对佩云的情绪立即转变成了怨愤,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在妆台上发现了一封信。
  信封是低廉的黄纸糊的,端端正正摆在梳妆台上,上面压了两朵鬓边花。信封上无头无尾,只写了个“敏”字,开口粘得严丝合缝。
  她的心忽然怦怦跳起来,似乎预感到什么,颤抖着手将信封撕开了。
  信笺只一张,因为混着干花的缘故,散发淡淡的香气。
  夏日的急雨来去匆匆,转眼乌云散去,亮光从窗口洒进来,点亮了端阳因为欣喜和惊惶而绯红的脸。
  她的视线这才离开了信纸,抬头望去,平开窗竟然没有关牢,清脆的鸟鸣声沿着窗缝灌入凤阳宫。
  她将信纸紧紧攥在手中,难以置信地跑到了窗边,窗外花园里雨水洗过的翠绿枝叶摇曳,白色绣球花上还带着露珠。
  “他……来过吗……”端阳扶着窗棂,失魂落魄地笑了。
  凌妙妙一行人在前一次去过的茶铺歇脚。
  茶铺很简陋,粗细不一的木条搭起,外面盖了茅草扎成的的篷子,还搭了一块破布,差点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掀飞了去,好在主角团一人守着一个角,勉强压住了屋顶。
  雨水顺着漏口不断向下滴,凌妙妙碗里的茶喝了一半,接了一半的雨水,到现在依然是满满一碗。
  她捧着豁口破碗叹气,水面上倒影出她模糊的眉眼。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慕瑶的神色看依然很严肃,这几日她瘦了,对襟领口处的锁骨突出,整个人看上去越发疏离。
  “你们说添加迷幻香和骨灰的,究竟是不是同一批人?”
  柳拂衣正在十分细致地剥花生,相比慕瑶,他的神情相当淡定:“怎么想到这个?”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我们忽略了。若说骨灰是为了给魂魄搭桥,那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添一味迷幻香呢?太医一验便知的事情,难道负责这批香的郭修没有先检验出来?”
  柳拂衣将剥好的花生在妙妙和慕瑶面前一人放了两颗。
  慕声撑着脸,认认真真地回答姐姐的问题:“如果这迷幻香就是郭修加的呢?”
  第39章 魂魄与檀香(三)
  “你们还记得验香那一天吗?”凌妙妙将花生咬得嘎嘣直响,“郭修、陆九、宋太医三人同时在场。其中,宋太医表现正常,而陆九一问三不知。如果说他是害怕牵涉于权力斗争,隐瞒骨灰的事情可以理解,但迷幻香呢?一个专业香师怎么会辨别不出迷幻香的成分,况且就算他不说,随后的宋太医也会验出来,早晚都要泄底的事,他为什么偏偏不说?”
  慕瑶的眼神变了一瞬:“他曾经提醒过我,这其中内情复杂,不宜深究,看起来不像是容易被吓破胆的人。现在想来,陆九那天的表现确实不太对劲……”
  柳拂衣侧耳凝神,此刻才开了口:“他不是害怕,只是忌惮,赵太医能说的事,却不能由他说出来,他是不是在忌惮谁?”
  幕声方才已经一针见血地猜过了,几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郭修?”
  “他奶奶的陆九,给老子滚出来!”
  街道东头来了一队人马,如同潮水一般涌来,随即训练有素地分散开,数十个黑袍侍卫腰间挎着刀,转瞬便将两层高的知香居围住。
  为首的那个虎背熊腰,正是郭修,站在包围圈内破口大骂。
  “这么多侍卫呢……”
  “出什么事了?”
  街上行人如同被鱼嘴分开的流水远远避开,躲在远处指指点点。
  凶神恶煞的郭修身旁还立着一位镇定自若副手,面色冷淡地攥着一张加官印的纸给来往众人展示:“朝廷查案,沉香居歇业。”
  显然,下属们已经对郭修易燃易爆炸的脾性见怪不怪了。
  知香居是长安街头最大的香料商店,生意十分兴隆,里面的顾客接踵摩肩,一听出了事,都慌慌张张地往外涌出来,如同破坛子漏酒,足足涌了十余分钟才倒干净。
  长安城内大道秩序一向很好,很少有人纠集在一处。郭修的嗓门即刻引来许多目光,少顷,好奇的长安居民便形成了个巨大的包围圈,有规律地探头探脑。
  淡定的手下已经劝住了郭修,从旁一个小厮踮着脚尖给他死命打扇,他正瞪着眼睛死死盯住门口,脚尖不耐烦地在地上一点一点。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最后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厮终于从楼上下来,点头哈腰地问道:“请问大人是……”
  话说到一半,郭修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将他提离了地面,眼珠瞪得如牛眼般大:“陆九人呢?”
  小厮的领子扯脱线了,整个人抖成了一团:“陆……陆……陆老板……在……在……二楼……”
  “哈,好大的架子!”郭修怒不可遏地瞪了一眼纹丝不动的二楼窗扇,握紧的拳头攥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眼看这小厮就要成了出气筒,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招呼:“郭大人特地前来,陆某有失远迎。”
  小厮被甩在地上,揉着肩膀连爬带滚地跑远了,走前十分忧虑地看了来人一眼。
  陆九冲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一步步走过来。
  他的面色苍白,整个人又瘦了一圈,颧骨显得越发高耸,大夏天,他居然还披着一件白色长衣,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郭修眯了眼睛:“姓陆的,我真是小看了你。原以为你是只兔子,没想到还会咬人。”
  陆九唇边的笑意不减:“郭侍郎说什么兔子不兔子的,陆某是粗鄙生意人,听不明白。”
  二人站在黑色侍卫的包围圈中叙话,郭修面色不善,如同乌云压顶。陆九表现得相当镇定,甚至还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自己披着的衣服角。
  旁人猜疑的窃窃私语瞬间密集起来。
  “别给老子装蒜,说,这批檀香里的‘料’是不是你加的?”
  陆九惊讶地抬起头,神色堪称无辜:“陆某一介草民,自然是事事都听从大人的了。”
  “你……”郭修的脸憋得酱紫,他忍了半晌,才压低声音,“姑母心神不宁才去拜佛烧香,我都是为了她们着想!我让你加些助眠安神的香料,你加致幻的草药做什么?”
  陆九一言不发地笑着望他,眼尾的笑纹一根一根,犹如刀刻。
  郭修被彻底激怒了,他一把扯起陆九的领子,强迫他与自己通红的眼珠相对:“你早就知道里面馋了死人骨灰,为什么不说?故意阴老子是不是?”
  “主理拜佛祭祀之物,是郭修吃到的第一份肥差。他一方面想要压低成本,多捞些油水,另一方面,也不想放弃讨好太妃的机会。因此,得了泾阳坡李准那批低价檀香之后,心里不安,十有八九会去找懂行的人鉴定,乃至加工处理,提升品质。保密起见,这个人不能是宫里人,但又要足够专业,想必就是民间香师陆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