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出身都对的上。”傅歧仔细回想,“张豹子本是寒门出身,因军功入士,天监四年时临川王征洛口,他护送临川王‘回城’有功,步步高升直至徐州刺史。”
临川王奉命率军征魏,在洛口时畏缩不前,结果数十万大军大败而归,丢弃了大量精锐的器械和无数的辎重,是梁国建国之初最大的败仗。
所谓护送有功,多半是护送临川王逃跑时有功。
因军功入士?
徐之敬看着他入士缘由那页,眉头皱的死紧。
“建武三年,南中郎将麾下参将,奋勇杀敌,以军功入士……”
徐之敬表情古怪,“齐朝虽有以军功入士的例律,但极少有人真的因此入士,这张豹子是有多骁勇?我记得建武年间没有大的战事?”
“好像是没有。”
傅歧附和。
“之后便丢了官,辞官居家迁徙到山阴……”徐之敬读着,“他是南徐州人,辞官为何要来山阴?”
徐之敬连续翻动册簿,立刻察觉到了不对。
“……同时迁徙来山阴的还有四户,皆是从南徐州迁来,时间有先后,都在永元年间。这些人都是因军功入士和纳捐入士的。”他咋舌,“新晋士族为何要迁居别地?”
永元年间是昏帝萧宝卷在位期间,此人吝啬好财,靠纳捐入士者极多,但多是不入流的“假士”,只享受免征赋税和徭役的特权,很难出仕。
至于军功入士者,多半是由各路宗室和将领上报,但即便是世代将种的人家,想要提拔一名悍将入士都极难,名额大多掌控在宗亲和世族的手中,成为招揽人才的筹码。
傅歧被徐之敬一说也起了好奇,看着他指出的几户南徐州士族,抚着嘴唇想了会,说道:“名字听起来都很熟悉,应该有出仕,或是有些名声的。”
几年间从南徐州迁来好几户新晋士族,而后迁居山阴,便成了“侨居山阴”。
北方士族侨居南郡是很常见的事,每一次乔迁便要重新登记册簿,有些人手眼通天的,便可以趁机篡改自己的祖籍和出身,硬生生将自己祖上抬得显赫一些。
这种情况在前朝混乱期间尤其常见,到了梁帝立国后,大中正和小中正被重新任命,这种情况才渐渐变少,但还是存在。
这种“乱士”的行为被抓住了,多半要被除士或满门流放,可能够手眼通天的,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抓住的?
更何况朝廷已经多年不曾大举彻查过原始册簿了。
“我们现在在这里猜测也是无用,等回了学馆,你去信一封,请傅使君私下里查一查建武三年的南中郎将是何人,这册簿里记载的人如今又在何处便是。”
徐之敬合上册簿,用油纸重新包好。
“既然梁山伯父亲的死因和这本册簿有关,一定能查到不少蛛丝马迹。”
傅歧赞同徐之敬的意见,点了点头。
“现在的问题是……”
徐之敬看着地上的尸体。
“这个该怎么处理?”
第189章 身份疑云
山阴县衙的清晨通常是从鸡鸣狗叫中开始的。
厨房的老吴非说外面买的鸡子不新鲜, 在后厨养了一窝鸡, 后来吃不掉的鸡子又孵出了小鸡来,越养越多,早上公鸡打鸣, 连带着再吵醒狗,每天早上都是吵吵闹闹的, 连郑县令都说过不成体统。
但有什么办法, 郑县令还算是个清官,清官总是不富裕的, 能省点鸡子钱也是好的。
如今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又让人觉得难以适应了。
让捕头更感觉不对头的,是自己睡的太沉了点。
作为少数几个能住在县衙里的官吏, 他的职责就是保护整座县衙的安全。举凡库房、牢狱,都是他要戒备的地点。
每天夜里, 过了三更, 他必定要安排轮班。
可他昨夜只是小眯了一会儿, 竟然没醒,非但他没醒, 应该和他一起换班的徒弟也没有喊醒他。
作为一个老捕头, 他在清晨醒来的第一时间便去检查了县衙里最重要的库房和大狱,结果两边都没有任何问题。
这件事怎么看怎么透着不对劲,这让他一上午都揣着颗忐忑不安的心。
“小北,老朱呢?”
老捕头一边吆喝着自己另一个徒弟,一边询问昨夜值夜的班头。
“老朱昨晚不知怎么靠着墙睡着了, 淋了一夜的雨,清早烧了起来,被抬去东城口医馆看病了。”
徒弟小北问了问别人,回来回话。
“老王、老秦呢?”
老捕头心里越来越不安,没见到昨夜值夜的衙役过来交班,他不踏实。
“没看到啊!”
小北随口回答,又跑去问了一圈,回来后满脸狐疑。
“师傅,都说没看到他们。”
这下老捕头不敢随便对待了,亲自围着县衙走了一圈,终于在他们应该值夜的地方找到了他们。
人都还算是好好的,只是和老朱一样,莫名在雨里淋了半天,早上都昏昏沉沉,一个趴在屋子里睡着了没起来,一个居然就睡在了廊下的地砖,若不是被人发现,铁打的身体也要生出大病。
这一下,老捕头哪里不明白自己的人是着了道,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做的,但山阴县衙里最贵重的是什么?
是郑县令啊!
“郑公早上升堂了吗?”
“没有。”
老捕头一拍腿,没命的往郑县令的住处跑。
他一直跑到郑县令里的屋里,使劲推开郑县令屋子里的门,一抬眼就看到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吓得是两股战战,腿一软直接半跪在地上。
“你跪着干嘛?”
“郑公?!”
老捕头又惊又喜地抬起头,再低头看看地上的尸体。
是他刚才太惊慌,没发现地上的尸体穿着一身黑衣,而不是郑公经常穿着的绿色官袍或白色长衫。
“郑公,这是怎么回事?”
老捕头看着郑县令床榻前摆着的尸体,“这人是谁?”
“我要知道这人是谁就好了。”
郑县令苦笑着说,“我清晨起床,这人就躺在这里,身上还放着一封信。”
“信?”
老捕头职业病犯了。
“什么信?信在何处?”
郑县令的苦笑更甚了。
“信?信没了。”
“什么没了?”
老捕头开始检查尸体,又是一愣。
“这,这是服毒自尽的?”
郑县令点了点头,跟这位山阴县衙的老差吏说起了来龙去脉。
因为昨夜来了侍御使,郑县令连见其他闲杂人等都没有心思,回了屋就在细细想自己可做了什么值得侍御使亲自来盘查的事情。
在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他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清早醒来之后,他就在床下发现了这具尸体和一封信。
信是那些“侍御使”留下的,信上说他们出来查案,一路遭到追杀,不得已露出身份在县衙内借宿,但昨夜刺客跟来了县衙,意图行刺,在行迹暴露之后服毒自尽。
由于“侍御使”还要继续查案,不能打草惊蛇,这具尸体就不能自行“处理”,而为了山阴县衙上下的安全,他们必须在对方派出更多的人手之前离开此地,以免牵连到县衙上下。
为了不给山阴县惹麻烦,那位“侍御使”要求郑县令就当他们没有来过,什么都没看见,这具尸体也最好早日“毁尸灭迹”,处理的干干净净,以免惹上有心人的注意。
最让人惊恐的是,也不知这些侍御使用的是什么办法,在郑县令读完这封信后不久,这封信就自己燃烧了起来,还没等郑县令反应过来,信已经烧得只剩灰烬,救都救不下来。
没了证据,又听说侍御使查案会牵连到他,地上还有一具尸体,慌得不知怎么办才好的郑县令连门都不敢出去,只能在屋子里冥思苦想对策。
就在他不知所措时,老捕头上了门。
“难怪昨夜我们都不对劲!”
听完郑县令的话,老捕头立刻将昨夜自己蹊跷睡着和几个班头、徒弟淋了一夜雨的事情联系了起来。
待他将事情对郑县令一说,胆小懦弱的郑县令满头大汗:
“这,这都是什么事啊?又是自尽的,又是失踪的,还有得了病的……”
“郑公,依小的看,既然是侍御使办案,那查的必定是位高权重之人,无论是侍御使也好,被查的人也好,两边都是我们得罪不起的人,不如就按那位侍御使大人的意思,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老捕头思忖着说:“左右这歹人已经服毒自尽了,等会儿小的就和徒弟将此人搬到后面牢狱里去一丢,过几天抬出来,就说是暴毙的死囚,没人会查。郑公一没贪赃枉法,二没草菅人命,这事算不到山阴县头上。”
一具没身份的尸体,谁会给他伸冤?
“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郑公听到老捕头的话,如临大赦,连连点头。
“那就劳烦班头了。”
于是乎,这么一具让人棘手的尸体,竟就这么随便被处置了。
***
两日后,会稽学馆。
“所以说,你们就这么丢下那具尸体,自己跑回来了?”
傅歧的屋子里,祝英台几人听得津津有味,听到紧张之处,不由得为傅歧捏一把汗。
“我也觉得这么做有点冒险,不过徐之敬说那县令胆小如鼠又怕丢官,肯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傅歧夸张地扭动了下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