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要说受爱戴,最受敬重的,却还是花夭。
她骑术好、懂练兵之法,又出身军中,了解军中习气,一如军营便犹如回到了自家地盘,好似如鱼得水。
白袍骑里人人佩服她的人品武功,当兵的都是庶人,也不讲究什么出身。白袍骑里大部分士卒就没和魏国人交过战,更没有边境军民那般对魏人有所敌意,这让花夭的威望日益加重。
莫说马文才,就连陈庆之,恐怕也有所不及。
梁国只想着花夭是魏国人,擅练骑兵,却没想到会带出上千迷弟,就连陈庆之都私下担忧着,会不会这些人跟着花夭北上魏国,最后一去不回,投奔花夭去了。
对于马文才来说,只要花夭还在白袍骑中,他便无法真正立威,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唯有掌握兵权才是根本。
于是乎,看着校场的马文才,突然悟了。
要想在白袍骑立威,就得趁出乱子的时候力挽狂澜。有什么比练兵的将军突然跑了更乱的?!
得把花夭赶紧从这里弄走!
第342章 身体发肤(未完)
在马文才明确的表达了不需要花夭“卖身求生”之后, 花夭也似乎像是想通了什么, 再没有以教导之名私下里做什么小动作。
这让马文才松了口气,学习骑术的进度也加快了不少。
花夭大概是对这支“速成”的军队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她在训练白袍骑的时候,着重训练的是白袍骑的“速度”。
准确点说,是“逃命”的速度。
这不免让人觉得有些丧气,毕竟如今要资源有资源, 要宝马有宝马, 谁不想做一支精锐骑兵?
可当花夭轻轻松松将数人挑与马下后,白袍骑的众人不由得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论水战, 我国不如贵国;论马战,贵国不如我国。”
花夭还知道给别人留点面子,“我国骑兵, 大多从会走路开始就会骑马, 马上作战更是重中之重,就算诸位从现在开始练起, 再练上个三五年, 也未必就是对手。”
几个月的时间, 练出来的骑兵, 怕是只能骑马。
“我等向贵国借兵,并不是为了与我国骑兵作战,而是为了能顺利脱逃。当初要借骑兵,正因如此。路途凶险,我国诸位使臣既然劳烦诸位护送, 自然希望诸位都能平安归国,孰轻孰重,还望周知。”
花夭看着被她打击到的士气,叹气道:“所以,诸位还是先以练骑术为先吧。”
最近几日她教马文才几门绝学,引得不少白袍骑士卒心痒难耐,纷纷效仿。
只是这样的本事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学的,马文才本身有武学大家指导武艺,又胆大心细,学起来尚且吃力,更何况他们?
失败几次后,白袍骑的众人心态未免有些急躁,再加上花夭一直让他们训练的都是最基础的东西,无非就是骑马兜圈,这种怨气就越积累越强。所以才有了今日这番比试,让他们知道两国骑兵之间的差距在哪里。
陈庆之自然知道花夭一片苦心,他如今自己也才刚刚学会骑马而已,在魏国人眼里,他们这群白袍骑恐怕只是个笑话,今日有士卒想让花将军传授几门绝活,换成是他,他也会不耐。
好在花夭脾气还行,白袍骑众人也服她,在被她三两下打趴下后再也没有了意见,继续学着如何“逃命”。
她下了场,不免也有些疲惫,一眼看去马文才竟在场下等候,心中不由得一颤,快步向他走去。
马文才与她有三日之约,今日便是第三日,马文才来找她究竟为何,一望便知。
果不其然,两人找了个空旷的地方,花夭刚欲提问,便听得马文才问:
“你还记得萧正德是要用什么身份北逃吗?”
花夭一愣。
萧正德正是被她手刃了的,回想片刻,她下意识地回答:“僧人?”
“正是僧人。”
马文才点头,“你我两国并未开放边境,寻常人等想要离境难如登天。但无论是我国还是魏国,皆是崇佛之地,无论是否兴起刀兵,皆会对僧人网开一面。”
正是因为两国都崇佛,虽然军中和朝中关系都很紧张,但佛门之间却交往不断。
当年达摩从南方入梁国境内,与梁帝一言不合,就这么北上去了北魏;
而这么多年里,南朝这么多寺庙皆有云游僧人前往北方求佛,也有北方寺院的云游僧人来南方“交流”,他们用的虽是两国寺中开出的度牒和路引,但进出关卡却并不困难,概因两国的掌权者都对佛门十分崇敬,曾关照过大开方便之门。
“当时陛下安排萧正德逃命,用的是同泰寺云游僧人的身份。一个寺中有僧人出去云游,往往不会只有一人,为了不使萧正德太过显眼,当时开具出的文书共有七份。就在萧正德离寺之后,其余六名僧人也一同离了寺,结伴往北方去了。”
马文才说出自己的打算。
“我虽弄不到通关度牒和文书,但这几份文书都经过我手,想仿制一份却不难。我可以帮你造几份以假乱真的文书,帮你出关。”
他看着花夭的头发,欲言又止。
花夭愣了愣,立刻明白。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使不为了这点“孝道”,要让一个女人舍弃掉自己的头发,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但凡女人都爱美,花夭从小为了乔装男人,头发并未蓄到太长,但再短也好过没有。
和尚是要剃度的,一旦她要乔扮僧人回去,自然是要把头发全剃了。
不但是她,此番和她一起入梁的家将也要剃度,方能一起乔扮成僧人。
“同泰寺的僧人袍服与其余众寺不同,此乃皇家供养的寺庙,若想乔扮的像,僧袍便不能错。好在同泰寺的袍服鞋履也是金部置办的,傅歧可以替你备齐。”
马文才已经想好了路子,“只是你乔扮成僧人,大黑这样的马却是骑不得了,还有那些金子,你可想好怎么带回去?”
说起大黑,花夭眼神一黯。
她心里知道马文才说的没错,一个出家云游的僧人,大部分是托钵而行,到南方行船、到北方乘车,如果骑着大黑这样的好马,是个人都知道情况不对。
理解归理解,却放不下。
“……便只有这一个法子了吗?”
花夭艰难地问。
“你若想快,就只有这一个法子。”
马文才回答。
“请帮我照顾大黑一阵子,待他日有机会,我必来取……”花夭感觉心中在滴血。
“我知道养它花费不低,之前在马兄这里赚到的佣金……”
“花夭,你觉得我养不起一匹马吗?”
马文才好笑道,“但是你走了,马在我这,这等于不打自招,我劝你还是想个法子安置好大黑。”
“无妨,我会将马在众人面前‘赠与’你。”
花夭终于有了决断。
“马兄若妥善准备,需要几日?”
马文才算了算自己的速度,给出了个日期。
“最快也要七日后,方可做好准备。”
花夭得了准话,虽有万般不舍,却也拿得起放得下。
之后几天,两人都忙了起来。
此事对马文才来说,不过是麻烦了一点,裴家之前做的是走私的生意,马文才手上有的是伪造文书的好手,他又见过真物,只要按照真物仿作便成。
马文才甚至给花夭送了些僧书过去,让她临时抱佛脚多看一看,免得到时候露了纰漏。
她要一路北上,路上不可能总是投店,但凡云游僧人,出行大多在寺庙里挂单。同泰寺出外的云游僧人又大多是有德高僧,万一挂单时被人拉去讲经念佛,总不能一点都不懂。
众人都在为花夭出逃做准备,白袍骑中却无人得知,只觉得这阵子花夭和马文才在一起的时间多了点。
他们怕走漏了风声,这件事马文才和傅歧一个人都没提,连祝英台都被蒙在鼓里。
第343章 折柳送别
孙秀之是真的喜欢动物。这种喜欢使他在徐家照顾兽栏时十分快乐, 也在他不得不拿兽栏里的动物试验药性时十分痛苦。
后来, 他离开了徐家,成了专门治疗动物的兽医。
因为他毕竟学的是治人的医术,兽医是自学成才,所以在丹阳,孙秀之是庶人最尊敬的医者之一。
徐家“有救无类”,但也从没有给畜生治过病, 但对于很多家庭来说, 负责耕地的牛、负责拉货的骡子和驴一旦生了病,全家人的生活也就过不下去了。
但即便如此, 他也从来没有治过这么多病马,这些因为疲惫或疾饿而饱受折磨的灵物让他心都碎了,得知这里的战马都遭受着什么, 哪怕没有师父的儿子那封信, 他也是愿意来的。
他在牛首山大营住了半个月,几乎是将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救治这些战马上, 但在这半个月里, 也还是有不少马没熬过去, 陆陆续续的离去。
剩下的慢慢调养, 倒也有些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灵气,它们也知道自己是被谁救的,对孙秀之也格外亲近。
正因为如此,孙秀之偶尔会住在马厩这边,随时照看病马的伤势。花夭和大黑告别之时, 孙秀之恰巧就在附近。
“大黑,你要乖一点,那个马文才不是坏人,但是你也不要任性,好不好?”
“我会来接你的,祖训绝不可违,但是我现在没办法带你回去……”
“这些马还等着你当头儿呢,你就留在牛首山大营,乖乖带你的徒子徒孙们,也好不让它们堕了河西马的名头……”
“你看我怎么傻了,你是大宛马,和河西马有什么关系?”
夜色之中,孙秀之躺在干草上,听着马厩里的年轻将军对自己的宝马絮絮叨叨,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岁月静好。
他很佩服花夭这样的人,能为了自己的目标一往无前,绝不回头。白袍骑一开始并不喜欢这个魏国的将军,但她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一点点磨平了别人对她的怀疑,也磨平了别人对她的偏见。
有时候他想,再也没有一个将军会像她这般,如此真心实意地帮着他治马。也许也有人有这样的力气,但那一身匹夫难当的力气,不应该是用在马身上的,而是应该用在人身上的。
不是工具,不是折辱自己,她把这些马也当成了同袍。
这几天花夭每天都来和大黑说话,孙秀之每天都藏在干草里,头枕着一轮明月,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
孙秀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已经预感到了这位花将军要去做一件什么大事,而这件大事是所有人都要阻拦的,为此,她甚至要放弃自己的半身。
他看出了所有的不对,却选择了不说。
所以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他一点都不吃惊。
“什么叫花将军留书离开了?”
约好的操练时间花夭没来,陈庆之以为花夭身体不适,派了个小兵去看,却发现花夭的营帐里人影全无,只在案几上留了封信和一本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