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在卫成身边,由管家领着往陆家三房的院子去。
上回过来,陆学士开始是在正厅见的卫成,正厅就是个很正式并且客气的地方。这次为表亲近,他和陆家三太太候在花厅,管家将人带过去,外面那么冷,一进去屋里暖和极了,走这一路姜蜜感觉脚指头都要冻僵,这会儿舒服了。
花厅里面,除了陆学士和他夫人就是两个丫鬟,乍一见到那么富贵体面的大户人家太太,姜蜜有点不好意思,就像当初卫父进集古轩,不敢随便伸手,接个茶碗都是万般小心生怕打翻了赔不起……这种感觉姜蜜明白了,别人家身上穿着滑溜的缎子,坐的椅子上铺着柔软的垫子,用来做垫子的布料都比他们穿上身的不知好了多少。
乍一进去,姜蜜连脚步都迈不开,怕踩脏别人家贵地。
像他们这等出身,换做是平时三太太是看不上的。也是卫成救了她儿两回,哪怕心里觉得这个卫庶常和夫人太寒酸,她没表现出来,还是笑眯眯在说话,夸卫成是青年俊才,没后台没靠山也能在皇上跟前露脸。她拉着姜蜜也是看了又看,直夸她生得俏。
午膳是在陆家用的,姜蜜没吃饱,见识过这些她越发明白三郎出身贫贱要往上爬有多不易,她怕拖后腿,宁可饿着都不愿意给他丢人。
吃好之后,两个男人说想进书房谈谈,三太太主动领姜蜜去园子里逛逛,过去撞见府上几个姑娘。那几个不是三房的,还有人问三太太这是谁家的亲戚?
这半天是熬过来的,后来出陆府的时候她身心都轻松了,陆家还是安排了管家送他们,卫成扶着让姜蜜先上马车,他跟上去,坐好之后,马车滚动着走起来,姜蜜舒了口气。
卫成将手搭过来,担忧的看她。
姜蜜摇头说没事。
坐在别人家马车上这一路两人都没多说什么,等回到自家院子,闩上门,姜蜜才露了些疲态。
“是不是累了?回屋歇会儿?”
姜蜜没强撑,她今儿个啥都没做,心里就挺累的。原先在乡下小地方,妯娌乡亲之间有矛盾都会喊着说。大户人家不这样,她都看出互相之间面和心不和,可谁也不说,说也不挑明,就明里捧人暗里嘲讽奚落,听她们说话真是浑身难受。她跟着三太太进园子的时候,府上姑娘以为她是三太太娘家哪个穷亲戚,上门来打秋风的,还酸来着,听说是恩人才收了声。
有些话姜蜜听得似是而非,她也见识到大户人家女眷之间的争斗。
表面看着平静,底下暗流涌动,斗得狠呢。
姜蜜径直回了东厢房,吴氏纳罕,心道怪了,平常媳妇儿进出都会跟她打招呼,这趟回来竟没顾得上。她拉着三儿子问咋回事?是不是中间不顺利?
卫成还真不太清楚,去做客的外男哪会盯着别人府上女眷看?他主要还是和陆学士说话,用过午膳之后更是直接进了书房。
看儿子这样,吴氏瞪了他一眼:“你带媳妇儿出的门,咋还一问三不知?媳妇儿平常是怎么对你?你对她不能上点心?”
“不是这样,娘……大户人家不是一块儿招待男客和女客,蜜娘那边什么情况我真不清楚。”
“你就没问问?”
卫成说他是准备问,坐别人家马车上不方便,刚回来看她太累想着歇会儿不着急,缓缓再说。
吴氏这才接受了他的说法,让他亲自上灶屋去给媳妇儿烧个水,端去顺便问问是咋回事。卫成去了,她不仅端了水让姜蜜喝,还拧了帕子让她把脸上胭脂抹了,洗干净舒服些。姜蜜擦脸的时候,卫成坐她旁边,问:“真有那么累?”
姜蜜擦脸的动作停顿了下,她搁下帕子,回头说:“是心里不舒服,陆学士是什么人我不清楚,我感觉陆夫人心里是瞧不上咱们的。”
男人心大,经常看不到细微处,卫成摇头说他没感觉。
姜蜜让他坐近点,靠他肩上说:“我想着,假如是我们砚台调皮差点出事幸好给人救下来,我至少让他自个儿跟人道声谢,咱们在陆府待了半日,他家小少爷露过面吗?并没有。估摸今儿个请咱们过去也是陆夫人一时兴起,当时听说心里或许有些感激,谈不上多深,他们门第高,我们不过是贫门矮户,估摸觉得这样盛情款待我们,我们就该满心欢喜感恩戴德……人家会这么想,不就是瞧不上咱们?换做是其他大户人家的男人救了他家小少爷,他们不得亲自登门去拜谢?”
卫成顺着一想,也有道理,他又觉得陆学士不像那种人,他要是心里看不起,压根没必要请,他什么身份?官阶那么高何必同个没品没阶的庶吉士虚与委蛇?
姜蜜看出他在纠结,拿脸在他颈边蹭了蹭,说:“可能陆学士是陆学士,陆夫人是陆夫人吧。我不了解陆学士,不能草率断言,只是想提醒相公,陆家毕竟是世家大族,你和陆学士相处时别太随意,只怕有些事人家嘴上不说心里介怀,咱们谨慎些好。”
说出来之后感觉舒服一些,姜蜜握着男人的手,说还是在家自在,别人家再好她都不想多待。
“再有类似的事,能推我就推了。”
“也别勉强,以后你总要升官的,像这样的走动只会越来越多,我得慢慢习惯。”
“是我出身低职位也低,才让人家慢待你。”卫成难得这么有斗志,想往上面爬,爬高一些,不仅仅是因为官阶上去才能做更多事,也希望他领着夫人出去的时候能得人家尊重。爹娘和妻儿被人看不起,是他没本事。
第71章
卫成起了波斗志,回头还是得脚踏实地慢慢来。
一般来说馆选取上庶常之后,可以跟着老翰林学三年,三年之后考评好有机会被提拔成编修,要考评不行大概就是外调。卫成进翰林院时间尚短,现在半年都没,升职还有得熬。
之后这段时间他还是照着上面安排的勤勉学习,没想着借之前两回走动同陆学士攀交情。他好似忘了自己同陆学士几次相谈甚欢,每回见面都很客气,该有的礼数丁点也不敢少。
陆学士嘴上说不必这么客套,心里满意他这样。他请卫成上门做客也是想试他一试,想看看在自己表达出赏识之后,这后生能否沉得住气。
现在看来他是真踏实,没想着挟恩图报,事后都没主动上来套近乎。
早先陆学士照顾卫成纯粹因为乾元帝,他看出这届选进翰林院的众人之中,皇上对卫成最高兴趣,虽然至今没有任何要提拔他的意思,关注却从没少过。是皇上看中的人前程都不会很差,陆学士还是好奇他到底能走多远,故有此一试,结果挺触动的。之前真是顺着皇上的心意在做事,从这回他才真正高看卫成一眼,待他也更慎重一些。
陆学士抽空也跟他太太聊过,问她卫成那位夫人如何?
“我不明白老爷您的意思。”
“意思是那天你同卫夫人相处半日,可看出什么来?”
“我看她眼力劲儿还行,说话也中听,模样更是不错,就是出身太低了。光那双手就是劳碌手,在我面前也拘谨,到底是小户人家出身,不像世家贵女遇事从容镇定。”
陆学士又问:“你看她可像是会拖男人后腿的?”
陆家三太太摆手说不至于,只是小家子气罢了。
“这样啊……”
“老爷对个庶吉士关注这么多?当真欣赏他想提拔他不成?”
“并非是我,想提拔他的另有其人。”
“谁啊?”
“这你别管,你只要知道他不会永远都是区区一个庶吉士就行了,见她夫人你客气点。”
“我也没有不客气啊,就没说过一句难听的话……不过那人真有这么大本事?他不是没后台没靠山?谁放着自家子侄不管去提拔他?”
乾元帝没挑明,陆学士哪敢乱说?他可不敢赌自家夫人的嘴,万一夫人跟娘家姐妹或者妯娌闲谈时不慎宣扬出去,也是麻烦事。是以,哪怕陆夫人好奇心起来,陆学士也没多说,只道以后就会知道,让她沉住气慢慢看。
说是这么说,这年没看出什么,至年关,卫成也还是翰林院庶常。
除夕当日,皇帝在宫中设宴,与朝臣共迎新年。陆学士携夫人去了,至于说广大不够格的官员则在自家守岁,之后他们将迎来除旬假外全年唯一的假期,本朝的规矩是新年休五日,初六复工。
年三十下午,卫成做完最后一点事,收拾好出了翰林院,回去路上见糕饼铺开着,他去包了几样点心,提上之后踩着雪慢悠悠往回走。走到自家所在的胡同口,就看见院门难得开着,他爹在门前扫雪。
“爹。”
卫父听见抬起头来,看三儿子回来了,咧嘴笑了笑,这一笑,嘴里就呼出一串白气:“杵这儿干啥?你进去。”
“我来扫吧,爹你进去。”说着他就把提在手里的纸包朝老父递去,跟着要去拿扫把,父子两个竟在门前争上了。
吴氏人在灶上,听到门口有动静出来一看:“你们父子俩搞啥?人回来了咋不进院?”
卫成说他想帮着做点事……
“想做事?那还不简单。你别跟老头子抢,回书房看看,我今儿个出门买了红纸都裁好了,等你回来写福字对联。多写几幅,给各屋门前都贴上!”
吴氏这么安排卫成才放弃继续跟他爹抢扫帚,他先把买回来的糕点放好,转身进了书房,研上墨,铺开红纸准备提笔写对联。卫父看他进书房了,又笑了笑,说这才对!都是官老爷了扫什么雪?这是粗人干的活!
他往手上呼了口气热气,准备继续干活,也挨了吴婆子骂。
“你也是!媳妇儿不是拿粗布夹棉花给你做了手套子,手套子呢?你出来扫雪咋没带?”
“干活的时候带着容易磨坏,我忙完回屋上炕就暖和了。”
吴氏白他一眼:“又不缺你一副手套子钱,磨坏了补,补不起做新的呗。外头多冷,你也不怕冻坏了。”
卫父说不过婆娘,讨好说下回戴,这都要扫完了懒得回屋拿。看他还经得住,吴氏也不管他,转身回灶上跟媳妇儿一起继续忙活。有钱没钱都得过年,今晚全家要一起守岁,总得张罗出几个大菜来。北边大江大河少,到年前湖上都结冻了,上菜市没买到鱼。他们买了两个猪蹄儿,一块肥瘦相间的好肉,又买了只鸡,婆媳两个商量着拿黄豆炖个猪蹄,做个扣肉,鸡烧着吃,再蒸个蛋,炒个萝卜丝儿……
家里人少,就没安排太多菜色,姜蜜还记着买了细白面,老家那边年初一吃汤圆,这边吃饺子,北上第一年,他们入乡随俗也包饺子。
如今卫家也称不上发达,哪怕卫成在翰林院待着,他们也不过是京城里普通人家。日子在婆媳两人的张罗下过得却很红火,人虽然不多,年过得闹热。
这是砚台来到人世之后过的第二个年,头年这时候他才八个月大,刚断了奶,能吃的东西还不是那么多,虽然会坐会爬但并不会走路,张嘴也是咿咿呀呀。那时候他真的小,虽然胖乎,看着也不过丁点儿大。
他现在一岁零八个月大,话已经说得很好,走或者跑都很稳当,能帮他娘一些小忙。
姜蜜指着家里各种东西教过他,告诉他这些都是什么,让他递个东西都没问题。砚台很喜欢帮他娘各种小忙,很黏人,还会抢着做事。
家里张罗年夜饭的时候,砚台也在灶屋,他非要跟来,把人放在屋里他也能偷跑过来,姜蜜没法,就在旁边不挡事的地方给他安了个小凳子,让乖乖坐好,又往他手里递过去一个从街上买回来蒸热的大肉包子,给他慢慢啃。
砚台吃东西的时候可乖了,抱着老大个肉包啃得特别专心,一点儿不碍事。
他啃了小半个,就喊娘。
姜蜜回头问他咋的?
“不想吃了。”
“娘给你放着,想吃的时候再蒸热?”
胖娃子点点头,他站起来把大肉包朝姜蜜递去,姜蜜取个粗瓷碗,把啃缺的肉包搁里头,又盖上一个大碗,挪到旁边放着。放好回头对儿子说:“砚台还是乖乖坐那儿,就坐那儿看着娘,别乱跑知道吗?”
“哦。”
“哦是好还是不好呀?”
胖娃子坐在小凳子上捧着脸笑开来,说是好呀。
吴氏刚出去了一下,回灶屋来就撞见这一幕,笑道:“也就是你,换个人来他才不乖。”
“我是砚台娘嘛,像三郎不是也很听娘的话?”
“那是懂事后,老三小时候闹腾过,进村学开蒙之后慢慢才把性子改了。”说到村学,吴氏又想起老家那边,说不知道这个年乡下老家热闹不,“老大老二如今田地也多,那么多收成可别跟往年一样磕掺,年都不好好过,日子还有什么盼头?就今天,再穷的人家不都得吃口好的?”
姜蜜也想到她娘家,不知道爹惦记她不。
年初跟三郎出门的时候其实没有特别惦记其他人,那会儿只顾着担心砚台。当时真的啥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会试考完是个什么流程,还想着落榜能直接回家考得好不也能衣锦还乡?当时压根没想过回不去这种可能,因为没想过,也没有特别惦记公婆或者她娘家亲爹。
出来时间长了慢慢才会念叨,姜蜜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去一趟,不知道下次回去的时候老家成什么样了。
看她不说话了,吴氏问她想什么呢?
“想我爹,不知道他这会儿在做什么?在跟大伯他们唠嗑,还是跟狗子一起等着吃年夜饭。”
“媳妇儿你想家了?”
姜蜜笑了笑:“您说得不对。三郎和砚台在的地方才是我家,只是大过年的想起我爹,除了怀着砚台那年,往年初二我都回娘家去看他,今年是回不去了。”
“以后会再见面的,或者我们回去看看,或者你娘家那边有人出息了,没准也会上京来。”
“娘不也想起老家的亲朋来了?还安慰我呢?”
……
后来吃年夜饭的时候,婆媳两个默契的没提这些,主要聊的还是京城这边过年的热闹,说家里如今的状况,提来年的计划。
吴氏说开春她得养几只鸡,不然吃个蛋都得买。
姜蜜想了想,说后面这年主要还是带儿子,砚台现在话说得很好,跟着可以教他念念三字经。“正好我也跟砚台一起学,咱家以后总会越来越好,我得会认字会看账才行,总不能把什么活都推给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