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还在说桃子,砚台扒着筐子在看蜜瓜,看着还伸手摸了摸:“这没见过,怎么吃呀?好吃吗?”
乡下人哪怕没见过蜜瓜,也见过冬瓜南瓜,只要是瓜不都得切开吃?吴氏招呼底下的切一个来看看,蜜瓜被擦干净切好端过来,吴氏让一人拿一块啃啃看。
姜蜜不知道她怀孕能不能吃,就没拿,只是就着儿子的手尝了一小口。
脆的,甜津津的,滋味果然不错。
“瓜不切开都能放得住,还是先吃桃儿。”姜蜜说着,就发现旁边宣宝朝她看过来了,问怎么?他让娘吃。那边砚台已经啃完一块,在擦嘴,听到弟弟这话,顺口接道,“你笨,没问过太医娘不敢乱吃,娘怀着妹妹。”
砚台又想起他爹娘说下个冬天到来的时候妹妹就要出生,他扳起手指头算月份,看冬天还有多久来。
这都是七月间,再过些时候就要转凉,应该快了。
切了一整个蜜瓜,大人只不过尝了尝,多数进了两个小的肚子。也是第一次吃这个,他俩一不小心吃得有点多,几块贡果下去就感觉胃里装了个七七八八,后来夜饭都没尝几口。姜蜜怕果子不顶饿,让底下备了点心。果不其然,后来嘘嘘两趟砚台就感觉肚子里没东西了,又啃了几个绿豆饼才舒服起来。
卫成照样带着宣宝读了书,回屋看媳妇儿等他没等住,已经睡了一觉。卫成没急着上床,他在旁边坐了会儿,看姜蜜平稳睡着就感觉心里踏实。
白天在衙门是绷着的,哪怕没事的时候也不会特别放松,更别说近来事多。
前两个月皇后崩了,那位置一空出来,免不了有人肖想。早先就说过宫里出身好的妃嫔不少,想做继皇后的自然也多。
虽然现如今储君之位被兴庆占着,他迟早要让出来。谁要是当了继后,母仪天下不说,只要诞下皇子,就是嫡出,名正言顺继承大统,想到这些谁能不动心?
继后之争让朝上部分大臣在暗中对立起来,都在给对方下绊子,安排亲信上奏本弹劾对家的不少,托他们的福,通政司没几时得闲。
卫成倒也不抱怨,他站皇上边,故乐见其成。
平常没争没斗的时候,各方都不容易露破绽,尤其之前国丈爷的教训让许多人行事越发保守。要让他们放手一搏,必须给足够多的好处,想到赢了自家女儿母仪天下以后外孙子还能继承大统,这次的诱惑大到让这些人没法按捺。
只怕他们没动作,这么斗起来结果已经可以预见了,甭管继皇后是谁,总是皇上得力。
这次风波之后,皇上对朝堂的掌控会再上升一个高度。
通政司公务繁忙,忙了月余时间,通政使刘大人病了。当时以为人上了岁数精力不济,是累的,后来才知道那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原因,更要紧是他家里出了事情。
他嫡子嫡女都只得一个,旁的全是庶出,结果最近一双嫡出子女都出了状况。女儿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哭着回了娘家,至于说儿子,早几年外放出去到地方上历练,结果在外头捅了篓子,送了急信回来请当爹的帮忙,说要是有人来告,千万扣下,莫要呈到御前。
问他怎么回事,才知道他所在的省份六七月间发了大水,那边前几年就出过同样的事,朝廷拨了许多银两,让当地想办法治水。
地方上修筑了堤坝,却是偷工减料的,当地官员借这次工程发了笔财,谁都没想到,不过几年又发大水。那堤坝就像豆腐做的,丁点作用没起到,当地受灾十分严重,跟着就有人提出质疑,说朝廷下了大力气治水,为什么丁点效果也看不到?拨下百万雪花银用去哪儿了?
已经有这样的质疑,刘大人赶紧修书一封送回京城递给他爹,让他爹——现任通政使——想想办法,千万要救救儿子。
老刘大人虽然在通政使的位置上坐着,他比谁都明白,再过几年自己就该去官回府含饴弄孙,通政使这位置是预留给卫成的。他现在管得越发少,衙门里很多事都是左右通政商量着办,真是想不到这时候还遇上这种事。朝廷给地方官发那么多养廉银,就是让他们不要去贪。
他贪就算了,还贪在工程上。
治水也敢造假,这是自信不会再有洪灾?
府上太太哭成个泪人,说儿子肯定没想到,没想到稍微克扣一点就会出这么大事。又说还不是老的不顶事,还是正三品通政使,拿回来没几个子儿,不想想办法这一家子都没法过。
得脸的妾室就说了风凉话:“您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事情已经出了,为什么而克扣的要紧吗?闹到宫里皇上只知道咱们家出了个剥削百姓的贪官,他掉脑袋是轻的,只怕自个儿掉了脑袋还要拖累府上,老爷半生清誉,老来晚节不保。”
太太眼都气红了:“有你插嘴的份?你闭嘴!”
训完妾室她扑到刘大人跟前哭诉道:“老爷您可得救救咱们儿子,无论如何都要救他!”
刘大人心如死灰,看向自家夫人,问怎么救?
“我能拦下地方呈上来状告他的奏本,能让左通政卖我个面子,右通政呢?你能堵住卫成的嘴?拿什么堵?”
“你把他调出去啊,让他去其他衙门。”
“莫说我做不了他的主,就算把他调出去了,他听说之后还是能报给皇上。都忘了煤城那件大案?通政司这边什么风声没听到,皇上已经把钦差大臣派出去了。如今谁都知道有冤屈找卫成,别人都不管他也会帮着出头,这事怎么瞒得住?”
他夫人听完崩溃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看咱们儿子送命??你怎么那么狠心???”
因为儿子的事,刘大人称病已经有两日了,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说赶明进宫去主动请罪,儿子肯定保不住了,他当爹的官帽也可能丢,但是刘家不能倒。等底下告上来,皇上问责,阖府都要搭上,现在去请罪还能求一线生机。
第149章
通政司衙门里几个官员还在商量是不是去探个病,同刘大人说说,让他安心调养身体,衙门一切都好不必挂心。
他们没来得及去,就听说刘大人进宫了。
为什么事谁也不清楚,晚些时候得知皇上动了真怒。刘大人是满身沧桑出宫来的,官帽倒是没摘,皇上还不知道情况严重到什么地步,准备等个确切的说法。
因为地方官员欺上瞒下贪了拨下去的工程款导致修筑起来的堤坝完全不能抗洪,这个造成的损失肯定不会小,淹覆田地多少,冲垮房屋多少,又有多少百姓因此丧命……看到这数字他才能决定怎么定罪。
虽然动了肝火,刘大人主动进宫来请罪这个行为还是起了作用,皇上本来想着定罪量刑的时候要把自首这点考虑进去,适当的给他减一点。
通政使刘大人当官也有三十年了,小的疏漏也有,没犯过大错,前几年对国丈一家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确有不作为之嫌,不过当时皇上势微,他顺着国丈算是自保,皇帝也不愿意再做追究。本来皇帝想着再让他干一届,后面他退了就直接把卫成提拔上来,都想不到这节骨眼他儿子竟酿出大祸。
贪污款项这个事,不是哪一个官员就能做成,怕是跟头年办那出大案一样,要牵出一批。还不光是地方官,这些朝廷拨巨款的工程项目都有工部官员负责,哪怕是地方上以服徭役的名义征集的人手去做,项目完成之后工部这边也要负责验收。既然是投入使用的东西,那验收肯定是合格的,它一点儿抗洪能力都没有,凭什么合格的?
刘大人出宫之后,皇帝传了工部尚书。
工部尚书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不会是好事情,来传话的太监跑得飞快,说皇上心情不佳让他搞快点别耽搁。六部尚书是顶顶大官,在本朝属从一品,里面最年轻的一个也马上五十了,工部这位岁数和通政使差不多大,他年逾花甲,又因为常年劳心,鬓发已然斑白。
听宫里太监这么说,他又加快些步子,同时打听说:“公公可知道皇上急召我入宫所为何事?”
“朝廷大事哪是杂家议论的?”
工部尚书塞了银票过去,那太监接了,才说是为南边的治水工程。工部尚书其实还是稀里糊涂的,大概也知道是工程出事了,想着底下的工程又不是尚书亲自负责,他只是安排了人手,就算要问罪也是治下不严。想到这里,工部尚书才松了口气,心里踏实一些。
真正到了御前他才发现,那太监说得太过轻描淡写,皇上哪里是心情不豫,根本就是雷霆震怒。工部尚书哪敢为下属说话?他直接报了名字,把负责的官员供了出来。
工部尚书也体会到头年冬吏部尚书心里的滋味。
现在各方都在等地方报上损失,等了十天半个月,奏折才慢吞吞送到京城。这封奏折直接没过通政使的手,是卫成拿到之后第一时间递上去的,皇上看过之后气疯了。
小刘大人大概是算好时间写的折子,先让家里给他安排好,再呈上这样一封避重就轻的奏折。
奏折里将堤坝垮塌的原因归在洪峰百年难得一见上,说是上天降下的灾祸,肉体凡躯怎么能抵挡?要知道皇帝最不爱听的就是这种话,这是说他皇帝失德故有天道问罪,是在动摇民心,谁要是带头散布这种言论被抓住要掉脑袋的。
小刘大人为了开脱犯了个天大的错,看他还在狡辩想糊弄朝廷,皇帝本来准备对刘家网开一面的念头都因他而打消了。
为了查明损失,也为了听听百姓的声音,之后又有钦差快马南下。
钦差大人递回来的折子上,一句句一条条扎痛了皇帝的心。
朝廷不得不因为地方官的贪婪拨下巨额的赈灾款,周边几省都要送粮去救济他们,这损失全是豆腐渣工程带来的。那工程要是扎扎实实完成的,何至于这般惨烈?
刘大人的乌纱帽到底是被摘了。
不光是摘乌纱,刘家被抄,判全家流放,犯官押解回京斩首示众,动了工程款的一个没跑掉,工部派出去负责的官员也一起掉了脑袋。吏部已经派人南下补缺去了,工部尚书也在反省,数次训诫衙门里一众下属。通政司这边不少人挺为刘大人可惜,本来再过几年就能回府去含饴弄孙安享晚年,到时候他外放出去历练的儿子也该熬够资历调回京城,到那时就轮到老子享儿子的福……
结果呢?
因为这个儿子,刘大人跪在御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因为这个儿子,他年逾花甲落得个抄家流放的下场。
还有百姓砸他烂白菜臭鸡蛋,百姓最恨贪官,你说只不过是贪了一点工程款,结果让一方乡亲受了大罪,眼看都要秋收,田地被洪水淹了,房屋被冲垮,甚至有很多人直接被冲走寻不回来。
地方上怕生疫情抬去火化的尸首不知多少。
这么多家破人亡的,抄家流放哪能泄愤?同僚觉得刘大人惨,百姓觉得就该拉去菜市口一起砍了,做儿子坏成这样,当爹娘能有多好?
书上都说:子不教父之过。
这的确给许多人提了醒,像卫家这样当爹的再忙回来也得管儿子的少,有些人家老爷忙朝廷的事,在衙门里忙回府还在忙,有时间同客卿吃茶也没时间教儿子读书做人。许多男儿家养在祖母或者母亲手里,养得倒是白胖,要不骄纵太过,要不就是窝里横出去啥事儿都做不好。
姜蜜一直觉得光让她教,教不好砚台和宣宝,男儿家的气魄和担当应该跟当爹的学。只要当爹的勤于管教,做娘的可以当个慈母。
就怕爹不教,娘又疼得厉害,很容易把人惯得无法无天,总觉得有什么呢?我爹是谁谁谁,我捅了篓子求求他老人家也能替我把屁股擦了。
小刘大人就是这么想的,结果也看到了。
其实这时候钦差还在地方上,在主持赈灾,他只是把密折送回来了。有这封密折就足够判抄家流放,刘家已经倒了,其实还不到十月呢。姜蜜尚且挺着大肚子,没到生的时候,卫成衙门家里两头忙,忙得昏天黑地的突然接了道圣旨。大概是说通政使这位置不能一直空着,皇上斟酌之后决定要提拔右通政卫成,又安排了人来顶右通政这个缺,还提到刘家那案子,让官员们引以为戒,在什么位置上就要做什么事,要为皇上分忧为百姓请命,欺上瞒下贪得无厌绝不会有好下场,拿着俸银吃着禄米的蛀虫迟早会被揪出来,逃不掉的。
有作风不够廉洁的听着都感觉心虚,在想皇上是不是知道什么了,这话好像意有所指。
不过哪怕没有这番敲打,随着卫成升通政使,通政司衙门作风也要变了。他原先只不过是三把手,就让人十分忌惮,现在当了通政司的家,还不知道会有些什么举措。
卫成升了正三品,立刻就有许多人登卫家门道喜。
正三品官的祖母、母亲和妻子都能赠封淑人,可惜卫成他祖母早没了,只吴氏和姜蜜享了这个福。吴氏在家里设了个小祠堂,喜讯传来之后就和老头子一起去给祖宗上香。
这时候已经是秋冬之交,天挺冷了,姜蜜她穿着袄裙,看着袄裙下圆滚滚的肚皮,心想这姑娘福气是好,她爹在正四品的位置上挺长时间,眼看她快出来,升三品了。
第150章
卫成升了三品通政使,按说多少要开几桌席,因着姜蜜月份要到了,谁都怕在这节骨眼上闹着她,商量之后准备等娃出来一并庆祝,算作双喜临门。
太医也说十月间肯定要发动,想来也等不了多久。
这时候,卫家已经准备好产房,也请到接生婆子,照她吩咐将需要用到的样样东西全都备齐,还寻摸了个医女。吴氏说哪怕是第三胎,生娃本就凶险,家里人当然都希望一切平安,也怕中间有个什么情况,故有备无患。
为了求平安,吴氏前段时间上过庙,又跟卫家祖宗念叨过,姜蜜也没做梦,家里人还算安心,现在唯一只想知道这胎生男生女。
卫成想着怀胎辛苦,生一个就很亏气血,看卫彦卫煊都还听话懂事,人也聪明,这前提下有他们两兄弟顶门户传承香火足够了,他指望这胎生个闺女,往后就别再怀。
听太医说,女人家年轻时本钱厚,身体亏一些能补得起来,越往后就越难。
卫成瞧着也是,蜜娘只比他小两三岁,他翻过这年就三十而立,蜜娘也得有二十七,他们大儿子都七八岁,做父母的称不上年轻了。
怀前面两胎的时候,媳妇儿都说没多大感觉,生完补个把月看着面色红润精神极好。这胎就难了很多,其实不光姜蜜,卫成都感觉快三十的他和二十的他大不相同。
二十那年刚成亲,人在乡下,挑灯读一夜书也没觉得有什么,那会儿要不是怕费灯油,他能天天读到半夜。
现在比不得了,现在睡得都比前几年早,不敢通夜通夜的熬,怕睡不好到衙都没法专心做事。
他是这样,蜜娘估摸也差不多。
卫成没跟人提,心里想着生个闺女就不要了,这一冬给蜜娘好生养养。他从来运气都不咋好,经常是求星星得月亮,这回倒是满足了他。
姜蜜在小雪节前发动的,她发动的头天晚上,京城下了整夜雪,晨间出屋一看院子里已经清扫过,屋顶上还是白茫茫的。这是入冬之后认真下的第一场雪,这时候大家伙儿才真正感觉到严冬要来了。
婆子在灶上备着热水,往各屋都送了,又在老太太的吩咐下灌上铜汤壶给太太送去。
铜汤壶被塞进檀色的厚布套子里送来的,姜蜜捧着是感觉暖和多了,她抬眼想透过窗户往外看一看,发现窗户关得严严实实,想让婆子扶着走门边去瞧瞧,这时卫彦牵着他弟弟过来了。
“外面真冷,比昨天冷多了,娘多穿点没有?”
两个小的进屋之后还没敢立刻往姜蜜跟前去,他们暖和了一下,摸着寒意去了才往里头走。
姜蜜把铜汤壶让出来,让两个小的暖暖手,儿子们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