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什么都没说,直接就打?”楚天齐反问。
“据同事说,好像听到有人问了句‘你是大亚地产的’,经理回了句‘我是项目经理’,然后对方就伸手了。”刚说到这里,焦科长的手机响起了铃声。
“好的,知道。”焦科长对着手机说了两句,便挂断了。
收起手机,焦科长说:“楚市长,警察来取证了,我得去配合。”
“好。”楚天齐点了点头。
焦科长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章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九月的最后一天,下午快下班时,李子藤来了。
一看对方的脸色,楚天齐就知道,肯定一事无成。但还是问道:“怎么样?”
“市长,太气人了。”李子藤气呼呼的说。
楚天齐示意了一下:“慢慢讲。”
李子藤深吸了两口气,才说:“二十七号晚上,昊方地产的曹经理被打以后,我就一直跟进着,主要是和辖区派出所所长联系。所长态度还不错,一直说他们正在全力破案。二十八号晚上,大亚地产的项目经理也被打了,这次是巡警出的警,我又跟巡警队长联系。巡警队长的做法和所长一样,也是态度挺好,就是没有实质性进展。直到今天,他们也没说出具体情况,就是连个嫌疑人线索也没有。”
“不是人证、物证都有吗?怎么就没找到点儿蛛丝马迹?”楚天齐忍不住插话。
“我也问了。可是他们说,人证都和伤者有利害关系,客观性有待验证,警方正在寻找其他目击证人。他们还说,伤者和同事都提供不了车辆号牌,两处事发地又全都没有监控录像,在其他监控画面也未发现可疑车辆和人员。”李子藤道,“他们和我讲,也就是我,换做是别人,他们是不会说这些的,而且一般人也不应该问这些。”
自己也做过公安局长,知道办案的规矩,那位所长和队长所言虽有推脱之意,倒也挑不出理来。于是楚天齐说:“他们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你也不必气成那样。”
李子藤点点头,“嗯”了一声:“虽然我觉得他俩的说法有些应付,不过我也说不出什么,只是老这么推着,也不是个办法,项目部可一直催着城建局,也经常催着咱们的。我就想着找公安局薛局长,请他帮着关注一下。为投资商投资安全保驾护航,本来也是他们的职责所在,这也不算什么过分要求,于是我直接去了薛局长办公室。
我刚进去的时候,薛局长挺热情,又是倒水,又是让座的。当我一说明来意,他的脸色就不太好看,立刻打起了官腔。虽然他甩了脸子,不过我假装没看见,仍旧跟他说的很客气……”
……
随着李子藤的讲述,还原了当时和薛局长的对话情形。
李子藤道:“薛局长,现在案子已经发生了好几天,请局里再跟进一下,争取早日破案。”
薛局长拉着长音:“小李啊,又没做过警察,不明白警察办案的流程。外人看着我们很风光,好像权利特大似的,其实只要一穿上这身警服,就会受到诸多约束。我跟你说,平时你可能以为政府的程序多,其实警察的程序要多的多,也繁的多。我们既要不放过一个坏人,还要不冤枉一个好人,这个力度是很不好把握的。办案要遵循办案的规律,不是先假定结果,也不能假定时间,而要功到自然成。”
尽管听出了对方的官腔,但李子藤还是诚恳的说:“薛局,您说的我都理解,但毕竟投资商为当地经济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他们现在被打了,我们还是应当适当多关注一下。”
“关注肯定是要关注的,我一直都在关注,全局上下都在关注着,就是中秋节大家也没能和家人团聚嘛。小李,你还年轻,经历的事少,这种事我经见的多了。说的不客气点,我吃的盐都比好多刚工作的人吃的饭多,事情该怎么办,我自有分寸。”薛局长的话已经很生硬了。
对方话中充满蔑视,也不乏教训的成分,李子藤气的心跳加速,但还是稳了稳情绪,尽量语气平缓的说:“薛局,项目经理被打后,投资商多次打来电话,催我和城建局,也催市领导,希望我们尽快破案,希望……”
“希望?说的好听。”薛局长打断对方,“听他们的语气,哪是希望?分明就是命令。我就奇怪了,我们的政府是人民的政府,又不是他企业的护院队;我们的领导是人民的公仆,又不是他企业的勤务员,为什么我们非要听他们摆布?为什么非要任他们指挥?小李,我是政府部门下属的公安局长,拿着政府给予的工资,是为全县人民保驾护航,而不是他们企业的保安队长,不可能一天跟着他们。退一步讲,既使他们自己的保安队长,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在左右,总得吃饭上厕所,总得打个盹吧。”
被对方这么一噎,李子藤一时语结,缓了缓才道:“薛局,做为党的干部,您这么说话,似乎不妥吧?我想市领导也会有意见的。”
“市领导,哪个市领导,是书记还是市长?市领导多了去了,我不能谁都听,不能谁都指挥我吧?就是市领导也得讲道理,不能瞎指挥呀。你说的市领导有证据吗?要是有的话,现在拿出来,我立刻差人去办,领导提供的证据当然要更重视一些了。”薛局长语含讥讽,“外行指挥内行要不得,假内行指挥内行更要不得,领导也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
显然李子藤余怒未消,在向楚天齐转述时仍然呼呼喘着粗气:“市长,他说的这叫什么话?好像就他内行似的。再说了,我也没说他什么呀。就是想着有他过问一下,事情能快点解决,咱们也好给企业一个交待。其实早点破案,对他们也是有好处的。”
楚天齐暗嘘了口气,缓缓的说:“子藤,你说的有遗漏吗?有没有记错的地方?”
“没有。”李子藤摇摇头,停了一下,又说,“市长,我深知秘书职责,也知道做秘书的规矩。我刚才所说,没有半点添油加醋,也没有半点增减。其实,我也在犹豫要不要向您汇报这么详细,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好。”
楚天齐一笑:“子藤,不要多心。好多时候,在别人眼里,你就代表着我,你的言辞也被看做是我的态度。所以,我们要尽量言词缜密,既要做到有理有据,也不要给对方留下可钻的空子。当然,有好多时候,别人可能也就是在你面前发发牢骚,对我未必就敢那么说,你也不必为此耿耿于怀。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市长,我记住了。”李子藤郑重的点点头,眼中闪着泪光,不知是为领导的理解感动,还是担心说错了什么。
“这件事呢,不能因为别人的态度就放弃,也不能因为别人的态度就戴上有色眼镜,该怎么关注还怎么关注。套用一句名言‘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尽快破案,给企业一个交待,为我们整个城建工作也扫清障碍,这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刚说到这里,手机响了,楚天齐便停了下来。
看了眼来电显示,楚天齐按下了接听键。
手机里立刻传来曹金海的声音:“市长,您在办公室吗?我现在去汇报工作。”
“来吧。”答了一声,楚天齐挂断电话。
“笃笃”,敲门声适时响起。
楚天齐道:“曹局长吗?进来。”
屋门一看,果然是曹金海走了进来。
“曹局长,你这够快的啊。”楚天齐一笑,“都到门口了,还打什么电话?”
曹金海“嘿嘿”两声:“平时不都得经过李科长通报吗,刚才见他没在屋里,我就没敢贸然敲门。”
楚天齐直接问道:“说吧,什么事?”
曹金海一下子满脸苦色,长嘘了口气:“市长,哎呀,气死了。”
楚天齐不由得扫了李子藤一眼:“怎么,你俩约好了?怎么全是大气包?”
曹金海惊异的看了看李子藤,李子藤则满脸尴尬。
收回目光,曹金海说:“马上就放假了,拆迁款一直没下来,大家都挺着急的,工地催,周局长也整天追着。今天一天,周局长去了我那两次,都是问这事。下午的时候,三个工地也同时来人了,也是问拆迁进展的事,都想要一个准确消息。我也知道,工地也并不是就要什么说法,而是要向公司有个交待,证明他们在做工作,证明他们做出的成绩。
平时主要是财务给财政局打电话,今天我见他们三家都一块来了,尤其那两个住院的项目经理还专门打电话询问,就也准备给他们一个更积极的态度。于是我直接给财政局长拨去了电话,电话响了好几遍,对方才接听。
一开始的两句话,对方还挺客气,等我一问拆迁款的事,对方马上打了官腔,给我普及上了拨款流程。平时大家也开玩笑,我就调侃了一句‘听你这意思,是想让我意思意思?’这一说不要紧,那老小子立马训斥道‘曹金海,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我可不像你,连身边人都有腐败机会。’
我一听他不说人话,就想回呛他,可是屋里坐着好几个人,又不便发作,便也打了句官腔‘领导可一直关注着’。市长,你猜他怎么说?”
楚天齐笑了:“我猜他说的是‘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对不对?”
“啊?您怎么知道?”曹金海很是吃惊。
“你问他。”楚天齐一指李子藤。
李子藤再次尴尬一笑:“我也让人回了这句话。”
“哈哈哈……”楚天齐先笑了。
李、曹二人对望一超,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老魏的忠告
长假到了,整个成康市委、政府大院都清静下来,几乎所有房间都是屋门紧锁,人们要利用这难得的假期探家、访友或旅游。唯独有一个屋子的主人并未离去,这个人就是楚天齐。
并不是楚天齐不想回家,而是连着两晚发生项目经理被打事件,让他心里很不踏实,总觉的这事没完,所以他要留下来。虽然现在两个案子都未告破,就连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有,但从伤者和见证者的描述看,肯定是有目的的报复,而非偶发。而且行凶者都确认了伤者的工作身份,那应该也不是私仇,很可能与现在的工程有关。既然与工程有关,那就与成康市有联系,楚天齐自然就要关注;即使并非因为成康工程,但项目部的人都是成康市政府招商而来,又在成康地面上被打,成康市政府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也不能不闻不问。
楚天齐也知道,即使自己不回家,也未必就能阻止类似事件发生,但留下来会更踏实一些。而且假如真发生了什么事,企业也能第一时间找到管事的人。
刚留下的前两天,楚天齐心里也空落落的,因为没回家而失落。人就是这样,没做打算的时候,并不觉得,可一旦计划落空,失落往往很大,他这次可是早就盘算着回家的。
既然留下了,那就不能只是暗自伤神,总要做点什么才对。于是楚天齐利用这难得的清静,整理了好多计划,也专门去几个工地转了转,既是给投资企业壮胆,也是警告幕后凶手别胡来。
连着五天,没再发生担心的事,楚天齐便决定第六天去省城。本来没这个打算,结果闲下来一算,该去看看魏龙了,上次还是两年前的“五一长假”去的。
在去省城之前,楚天齐联系了一个人,河西二监的周科长。这个周科长是周仝的同学,上次就是对方引领的,之后楚天齐还专门宴请过对方。
电话很快接通,两人客气一番后,楚天齐讲了探监的意愿。周科长正在外地休假,就委托了一名下属王副科长进行安排。
谢过周科长后,楚天齐驾车奔向省城,到省城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本来想着请王副科长中午一起用餐,但王副科长接通电话后,谢绝了楚天齐的美意,并表示周副监狱长已经安排了,要楚天齐下午三*点到。楚天齐这才知道,原来周科长也升官了。
……
吃过午饭,在车上午休后,楚天齐在三*点以前赶到了河西二监。刚要给王副科长打电话,结果正好王副科长出来等他,二人一同进了高墙大院。
大院还是那个大院,看着没什么变化。虽然第二次进来,虽然有熟人领着,但楚天齐还是有莫名的紧张,好像比第一次还紧张,看来这就不是正常人待的地方。
由于不是探监的日子,整个监区里,见到的全是警察,还有远处监舍里一双双向外凝视的眼神。楚天齐特意关注了一下,倒是没有了那个森冷的眼神,那人是毒犯阿冰,已经在围捕连莲的时候被自己给抓了。
这次会见,也没用经过那个大厅,而是直接被领到了五号会见室。在把楚天齐领到地方后,王副科长退了出去。
楚天齐注意到,上次来的时候,就是这个屋子。屋子里的陈设没变,只是旧了一些。
“咯楞”一声,里屋后门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正是魏龙,魏龙身后跟着警察。
魏龙还是满头白色短发,但却比上回白净好多,也胖了一些,似乎皱纹也显得少了。他身上依旧是蓝色服装,肩头、衣兜、裤缝三处有白色条纹。
楚天齐赶忙站起,拿起了电话听筒。
在看到楚天齐的一刹那,魏龙面露惊喜,眼中晶莹点点;但他还是回头看了眼那名警察,在警察点头示意后,才走上前去,拿起了电话听筒。这个通话器更人性化了,上次还是挂在高处,这次放到了窗沿上。
“小楚,楚局长,楚科长,你怎么又来了?”魏龙显然很激动,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
楚天齐道:“老魏,这么长时间才来看你,实在抱歉。”
“小楚,楚局长。”停了一下,魏龙又说,“你现在还在许源县,还是副处级公安局长?”
“我到成康市了,任市委常委、副市长。”楚天齐如实回答。
“太棒了,你真厉害。”魏龙语带惊喜,竖起了右手大拇指,“就应该让你这样的正人君子进步。”
楚天齐指指对方脸颊:“你比上次胖了,状态也好的多。”
“这要谢谢你啊,谢谢你来看我,谢谢你让监狱领导照顾我。”魏龙满面喜色,“有王副监狱长的关照,没人再欺负我了,我还当上了宿舍政策宣讲员,每次学习几乎都是我读那些文稿。在组织部的时候,我还成天觉着官小,总想着更进一步,经常闷闷不乐,自寻烦恼。现在做个政策宣读员,我反而觉着很充实,也很有意义,吃的香,睡的也香。”
“那就好,充实就好,充实些日子过得就快。”楚天齐说,“不过,已经过去将近三年,再坚持半年就能出来了。”
“不用半年,还有一个月。”魏龙纠正着,“按照判的三年零六个月,应该是明年五月份到期。因为我表现好,减了两次刑,共减了六个月,到下月中旬就到日子了。”
“那更好了,很快就能合家团圆。”说到这里,楚天齐停下来,他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妥。
“合家团圆?家破人亡呀。”可能是注意到了对方的情绪,魏龙又解释着,“那个败家子就不提他了,自作孽,不可活。那个老娘们,提起来我就生气,自我到这以后,她就来了一次,两人还大吵了一场,后来她就没有再来。说实在的,她不来更心宽,就这想起她都气不打一处来。”
看对方说的很坚决,但楚天齐还是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了那种落寞和孤独,谁不想着合家团圆啊?
可能看出了楚天齐情绪变化,魏龙反而说起了安慰话:“小楚,你放心,没有他们,我活的更好。我已经想过了,出去以后,就到个陌生的地方,开个刻章配钥匙的摊。我虽然做官不成功,还犯了错误,不过字写的还能拿出手,现在监狱的好多宣传标语都让我写。”
楚天齐道:“老魏,那个你不用愁,我可以给你在朋友企业找个差事,到时我来接你出去。”
“小楚,楚市长,这可使不得。”魏龙的语气一下子变的很严肃,“我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绝不能那么做,那不是给你脸上抹黑吗?如果你要是那样的话,我便永不见你。其实我现在已经大彻大悟了,自食其力才最踏实。”
楚天齐说:“老魏,你不用这么……”
“我主意已定,咱们不必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魏龙打断对方,然后转换了话题,“楚市长,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老魏,咱俩还有什么不能说,以前可是好话坏话全说过了。”楚天齐很无所谓,“说,尽管说。”
“权利是把双刃剑,用好了造福苍生,利国利民;要是用偏了,那就会害人害已,权利越大,造成的损失也就越大。”魏龙说,“小楚,你的人品纯正,绝不会做错事的。只是你对我这么好,我实在无以为报,只能把这教训讲给你听了。”
“老魏,你说的对。我也常常告诫自己,不但坚决不能犯错,也不能懒政,不做为其实也是一种腐败,有时危害并不小。”楚天齐说的很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