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大人,说什么算了!”伍子勤一副为友人解难的义气模样,“虽圣上说了不指望,但若是你能够在开局时,就让商贸司繁华起来,岂不更好?”
黎池心中暗道:这一刻,终于是要来了。面上却作神情疑惑状,“还望伍大人指点,下官该如何做?”
伍子勤笑容中透出满意来,“本官先卖一个关子,等人出来了,你就晓得了。”
黎池神色好奇,却也好整以暇地等着。
“去请欧罗巴的朋友们出来。”伍子勤叫来管家吩咐道。
没一会儿,离去的管家就带着十来个人走进来,他们身材总体较高大,金发碧眼,轮廓立体。
不用多思考,一眼就能看出,这就是从欧洲那边来的洋商。也是一直不见踪影,藏起来的洋商。
黎池看着这十来个人时的神情,好奇中透着疑惑,“伍大人,这是?”
伍子勤终于揭开了最后一层遮挡的帷幔,“这都是从欧罗巴来的大洋商,每一位都带来了满满一船的货物,若是留到明年春夏开市时交易,那定然就会很热闹了!这开市第一年,不也就热闹起来了?”
“伍大人这法子,果然解了明年开市时,或许不够热闹的难题!”黎池赞叹道,然后又有些迟疑不决,“只是不知诸位大洋商,要如何才能将货物留到明年春夏时再交易?再还有,虽下官是信伍大人的,但心中却到底忍不住担忧‘万一‘,若是万一他们的身份不妥,万一货物来路不正……”
“货物早早卖出,不积压在手中,是最好的。若要让他们留着晚些再卖出,弥补些积压的损失便好,比如在商税上惠让三四成。”伍子勤说出去了建议,或者说是代洋商们说出了条件。
要想让洋商们,将货物留到明年春夏开市时再售卖,需得少收三四成的税。
说完条件之后,伍子勤才又针对黎池不信任洋商身份,进行了解释:“黎大人,我们也算熟识了,若这些洋商的身份和货物有问题,那不就是在坑害你吗?我如何会那样做?”
伍子勤又说:“本官和黎大人你说句实话,并且也能保证,这些洋商是真正的洋商,货物也都是没有问题的!”
此时,其中一个能够听懂大燕话的洋商,插嘴道:“大人,鄙人来自普斯曼,与伍大人,已经来往五六年了,每次交易都很愉快,不会骗你。”
洋商到底是不懂大燕人,也不懂大燕官场人的谨慎,竟直接就将伍子勤一直没挑明的关系,大喇喇地就说了出来,
谈话进行到这里,一直专心吃菜喝酒的桓茗,终于抬起头,看了黎池一眼,眼神颇复杂……
黎池这人,着实厉害,以后千万记得,这人是惹不得的!
今天照旧沉默寡言的毕锋武,也看了黎池一眼。然后,就与桓茗的眼神对上了。
两个人,默默地,错开了眼神。
错开眼神后的毕锋武,将手指放到嘴边,吹出一声呼哨,“咻——!”
随黎池前来的另七名御林军,扔下碗筷,应声起立!跑两步来到黎池身边,将已经起身离座的黎池,一下子护得严严实实!
伍子勤等人还一脸懵着呢!大门外就闯入大批羊城卫兵士,很快就冲进大厅中!将席上众官员和商人,团团包围起来!
前一瞬还相谈甚欢,可只转瞬间,就有冲进来的明刀明枪的兵士,团团围住了他们!
“黎池!你……”
伍子勤只是站起身来,指着黎池怒喝一声名字,桓茗就拔出雁翎刀,挥出‘咻!‘一声的破空声!
“啪!噼里啪啦!”
拼接中最上端的,也是黎池他们所坐的一张八仙桌,被一刀给削成两半!桌上的碗筷饭菜,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那可是质地硬密的黄花梨木桌子啊……一刀下去,就利落地削成了两半……
“别动!安分点!”
桓茗的这一手威吓,将席上众人吓得直抖得跟筛糠一般,顿时不敢再怒斥、惊呼、尖叫了……就连伍子勤等人,也陡然被镇住了。
“经查明,今有两广布政使伍子勤、羊城府知府姜成元等官员,与商人杨万千、景洪伟等,互为勾结。与身份不明的海上商寇,常年来往、囤积钱粮,或有不轨之处。按皇帝密旨,就地收押,抄家待审!”
第162章
出席伍子勤这顿除夕团年饭的,有两广官员共计十五名,两广商人计九名,后又出来九名洋商,算上黎池他们九个,有四十多人。
以及,还有四十多个吓得花容失色,抱头蹲地尖叫的貌美丫鬟。
百多兵士冲了进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被桓茗利落地一刀削成两半的桌子,正翻倒在地,桌上的碗筷菜汤,洒落一地。
被桓茗的一手威吓镇住的众人,在黎池出声说话,并听清了话中意思之后,才从惊愕之中缓过神来……
然后,被围住的众官员和众商人,或神情仓皇地同身边的人询问,或朝黎池喊冤,甚至有一两个情绪激动者,还欲上手撕打包围他们的兵士!
然而,在场的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如何能与双倍多于他们的兵士抗衡,那暴躁地撕打的几个,身上狠狠地挨了几刀背之后,也就安分下来了。
“怎么回事?为何就围了我们?”
“黎监督,黎大人,冤枉啊!我冤枉啊!”
“你们做甚!谁准你们闯进来的!”……
厅中众人之中,伍子勤的官阶最高,又或许是黎池一直以温和面目示人,以至于在这样状态下,还敢厉声呵斥:“黎池!竖子小人!你这是何意?”
此时的黎池,还被桓茗并另七名御林军团团围住,护在人墙圈中。刚才那一段话,也是他站在人墙后面说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对于桓茗他们这样,将他团团围住以身做肉盾的行为,黎池心中觉着……很感动,感动之余,又觉着好笑。
所以,桓茗和御林军们,是真的脑补了什么腥风血雨的场景?
黎池拍拍桓茗的肩,趁他侧身回头时,从人墙缝隙里钻了出来,然后理一理松了的衣襟。
黎池抬手,示意一下厅中的场景,神情眉眼间,还是一贯温和的样子,端得是温雅翩翩君子,慢条斯理开口说到:
“显而易见,两广部分官员与商人,官商勾结,与身份不明的海上商寇来往甚密,积敛钱粮,恐有不轨之处。遵皇帝密旨,就地拘押,抄家待审……”
“不可能有密旨!定然是你黎池,假借圣意!”羊城府知府姜成元怒喝出声,打断黎池的话。
姜成元已被兵士反剪双手,押住了动弹不得,黎池绕过桌子向他走近,边走边问:“姜大人如何确信,本官没有密旨?”
“我当然知道!我……”姜成元话到后半截,戛然而止,“你说有密旨,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否则,黎池你虽是陛下钦派南来的,但却只是筹建南海商贸司,你一个小小五品官,无权查办我们!”
“姜大人,你如此笃定本官手上没有密旨,是因为我通过驿站寄出去的书信,你们都拆开过?”黎池轻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块明黄色丝帛,然后慢慢展开,丝帛背面绣着五爪金龙。
“本官甚是好奇,姜大人为何确信,运水泥的船只,不能够传出信件呢?不过想来也简单,你们两广的一些官员,本事还是很不小的,在船上安插几个你们的人,也不是难事,一路到京个把月的时间,多半能打听出来并拦截损毁。”
黎池将丝帛密旨在姜成元面前展开,又翻转过来,让他看清丝帛上的文字与御印。然后又拿到伍子勤面前,让两人都仔仔细细地看清楚了。
“伍大人,姜大人,接圣旨不跪吗?”
伍子勤与姜成元等,大多也是进士或举人出身,虽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养了几年养大了胆子,但到底还没养成‘土皇帝‘。
看清黎池手中的密旨之后,伍子勤与姜成元立即跪下,其余官员商人,也跪了跟着‘扑通扑通’跪下,额头上都冒出细汗来,神情仓皇不已。
“伍大人和姜大人,你们以为,本官为何要写那么多封信件寄出?且是每一个月,都寄出去几封?不过是为消减你们的耐心和戒心罢了。那封禀报商贸司筹建进度的奏折,想必你们是看了的,其中本官夸赞诸位大人的词句,可够真诚?”
此刻,伍子勤他们还有何不明白的?
这一切,都是黎池设计好了的!大半年时间呢,表面在消除他们的戒心。让他们都以为,黎池真如表现出来的那样,只专心于筹建商贸司,对其他事情毫不关心。其实暗地里早已钻了不知哪一次的空子,将告密信送了出去。到了如今,才终于是露出獠牙来!
“黎大人,冤枉啊!我们都是本分商家,这些洋商也是正经商人,不是商寇或海寇,我们只是在正经做生意!不是开海贸了吗?怎么不准与洋商贸易了?”一众官员和商人跪伏在地,其中有一个商人,直起身来喊冤道。
黎池转身走到开口喊冤的商人面前,低头看着,说道:“你这话说的,乍一听似乎还蛮有道理,然而也不过是强词夺理罢了。”
“开年之后春夏时节,商贸司开市了,大燕方才是开了海贸,现在及之前的时间,可都是没有开海贸。你们偷摸着与商寇勾结交易,可是犯法了?说是正经做生意,可有交过一两银的商税?”
说到这里,黎池轻笑一声摇摇头,“本官多余和你说这些做什么,至于究竟是否有不轨之处,待拘押回京之后,审过就明白了。”
“至于伍大人和姜大人你们……一、勾结商人,大肆敛财,与民争利。二、与身份不明之洋商,多年来往、交往过密。三、私拆官员信件,窥伺上达皇帝之奏折。诸此种种,拘押回京审议,就一清二楚了。”
伍子勤抬起头来,直视黎池,惊惶神情中带有激愤,“既是拘押回京审议,那为何先就要抄家!?”
黎池转过一圈后回来,又坐回椅子上,听了伍子勤的质问,拿起一只酒杯,在手中转动摩挲着。
“伍大人,看看你这黄花梨木造就的偌大府邸,厅中的座钟,门窗上镶嵌的大片琉璃,再看看这四十多名貌美丫鬟,这第一条罪状,可是冤枉了您?再有这九名大洋商,即是人证,第二条罪状,可是假的?至于这第三条,是否属实,你们心中最清楚了不是吗?”
然而说再多,最后理由都只有一个:皇帝要抄他们的家。
黎池不再多费口舌,朝毕锋武行一礼,“之后抄家的事情,就要劳烦毕将军了。”
毕锋武微微颔首,“伍府外面已围得水泄不通,一只蚊虫都飞不出去,自也无法向外通风报信,本官已与手下百夫长说定,声响一起就分头带队出发抄家。”
如今只是抄家而已,却弄得跟问斩灭族一般,竟是生怕逃掉一个人。为何如此?不过是防止他们家人听到风声或接到报信之后,卷了包袱携款逃走。
伍子勤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可他却不甘心,“毕锋武,我犯了罪,你还想逃脱吗?我是与不明身份的商寇勾结,你就是布防不当放进来了商寇!或者索性你与我就是一伙的,故意放商寇登岸!”
毕锋武已是五十知天命之年,风光显赫过,落拓失意过,他经的事情,比‘正直‘的伍子勤经历过的多太多。这些他会想不到吗
毕锋武神情是一贯的冷肃,“不用伍大人费心。”
说得再多,如今这样的结果,最后都归结为一个理由:伍子勤等人,皇帝想要抄他们的家,而毕锋武,皇帝不想抄他家。
会有这区别,无非是伍子勤等人犯罪更大,家中钱财尤其多。而毕锋武的父祖有功,本人又还有做重用,罪责也只是布防不当——或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并没有参与进去分钱财。
抄家的事情,皇帝既已交给毕锋武负责,黎池也就不去操心了。
大厅中,兵士正在拘拿众官员和商人,乱糟糟一片,稍后就要查抄这伍府,这里不是一个能久留的地方。
自然地,也不是一个适合谈话的地方。“这位自普斯曼漂洋而来的洋商,还有其余诸位,去本官下榻的羊城驿馆一谈?”
洋商们早已被吓得一脸惊惶,团团地挤在一起跪着。原先是站着的,后面见伍子勤等人跪下了,他们也都跟着跪下了。
为首出声的那个洋商,能够听懂大燕话,这么久也大概看明白了,似乎是他的话,才让伍大人他们被捉拿了……他此刻已经吓傻了!吓得一脸懵!
听见那个长得年轻好看的大人问话,又听清意思之后,就连连点头!“去!去去去!我们跟着大人去,谈!”
黎池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与毕锋武告别:“毕将军,这之后的事情,就劳烦您了,下官这就回驿馆去了。”
毕锋武微微颔首,应允道:“嗯,黎大人且去,等抄完家了,再派人去请你,到时我们一起清点造册。”
“好的,毕将军若有用得上下官的,随时通知一声就好。”黎池拍拍桓茗的胳膊,示意离开了。
桓茗整个人一脸英气(杀气),刚刚劈开了一张黄花梨木桌子的雁翎刀,‘唰’地半出刀鞘,对着洋商们的方向往前一送,威胁意味昭然若揭。“老实点!跟着走!”
其余跟着来的七个御林军,也学了老大桓茗的样,‘唰‘地将雁翎刀抽得半出刀鞘,呈包围之势围住九个洋商,“老实点!跟着走!”
黎池走在前面,听到后面的动静,心中想笑,但又想,这很符合他的处事原则:小心无错。
伍府距驿馆倒也不远,一刻多钟的路程,就回到了驿馆。
进入驿馆大厅,黎池在上首了,又一指左右下手的位子,“诸位,请坐。”
坐下之后,为首的洋商觉着,似乎、可能真不用去蹲监牢了?
于是操着一口不怎么纯正的大燕话,着急忙慌地解释道:“善良的大人啊!您听我说……您听鄙人说,鄙人真的不是海寇,也不是打着行商幌子的商寇,我真正是普斯曼的商人!”
“米兔!米兔!”
“窝也!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