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婺现在有点佛系,住在古家就古家吧。既然是无殃交待过的, 她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住了两天发现人家一家都对她特别特别好, 虽然有点好得过头的感觉,但她也确实住得很舒服, 就不矫情推脱了。于是第三天就带着石桃回去把那个小院处理了。
回去的时候,江婺看到林娘子一家, 还特意去道了别,只不过她觉得她们看她的目光怪怪的。
因为江婺打听信息总是打听到一半,林娘子就戛然而止,又或者被林姑姑阻止,江婺其实后来隐隐觉得,不仅这位林姑姑不简单, 这位林娘子,也很不简单的。
只是说到底没有多大的关系,她也不纠结了。跟她们道了别,送了些东西,也不管她们探究里带着一丝忌惮——不知道她有没有看错——的目光,就回去了。
江婺觉得她之前没有看错,古安真的是富家公子, 古家应该有千金之财,否则也不能往她一个客人屋里摆那么多摆件,一看就名贵非凡的东西……
古安要是知道她这个想法, 估计要喊冤, 他们只是一般人家, 这些可都是宫里悄悄送来的。虽然他很是闹不明白,为何要偷偷送过来……
因为皇上走之前下了禁令,不准向江婺透露他的身份,古安也不敢跟江婺多说,问什么也就打个马虎眼过去了。另一边他看皇上这样讳莫如深,他也不敢跟他娘说太多关于江婺的事情——当然他其实也不知道。
而古安他娘这位古夫人,又是个好心肠的,偏偏喜欢女儿又没有,得来这么个知书达礼、温柔大方的侄女,虽然是假侄女,还真疼上了,一股脑把好的东西都送到西跨院。
古安没法说明这姑娘身份的特殊性,但是明确表示了不是自己心仪的女子,且强调凡会牵扯人家闺誉的话都不可说,半句儿也不可说!
就因为这样,古夫人糊里糊涂的拎不清,接到五月赏花宴帖子的时候,就开开心心地把这个侄女儿带上了。
江婺闲着没事,就陪古夫人坐马车出门了。
她是抱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参加传说中的花宴开开眼界”的心态来的,到了之后还觉得挺有趣的。看院中姹紫嫣红开遍,风中花香阵阵袭人,简直大饱眼福、大开眼界,看着看着就跟古夫人分开了。
走着看了一段路,太阳大,她出了汗,也觉得累了,就在花园一座亭子里歇歇,一边吃瓜果。
亭子里还有几位姑娘,正围在一圈唧唧歪歪在说什么,看到她这个生面孔进来也没太在意,倒是多看了一眼她身边的石桃,都有些惊讶嫌弃似的,并不理会。
石桃对这些目光并不在意,注意力都放在江婺身上。只是江婺看在眼里,微微感到不悦。
古家老夫人本来也看石桃太过粗俗,说完派两个更整齐、更妥帖的丫鬟来伺候她,不过都被江婺婉拒了。她又不是这个时代成长起来的人,对于奴仆环绕的生活不习惯的。她也没把石桃当伺候自己的,平时吃饭端茶的事情都自己做,只是觉得石桃陪在自己身边她很安心,可能源于最初她守护在自己身边的那段伤病交加、四处奔波的时光吧。也正因为如此,她对那些看向石桃的、不太友好的目光是不太开心的。
不过,怎么说石桃的样貌还是与众不同了些,尤其在这样的场合,总是让她遇到异样的眼光,早知道就不带石桃来了,就不会让她承受这些人的目光……
江婺微微皱着眉,一边吃着西瓜,一边听着八卦。
听着她们兴致勃勃地说了谁谁与谁定亲了算她走了狗屎运,哪位原本骄傲尊贵的小姐婚后不得夫君爱重实在可怜,哪位原本嫁了人的小姐妹被婆婆苛刻……又说到哪家的公子好看,这个倒是讨论地挺热闹的,小姑娘们说起这个都脸红娇羞不已。
有一位姑娘激动地说:“我看庄将军英伟刚毅,沉稳庄重,才是铮铮铁骨好儿郎!”
却有人反驳道:“庄将军虽也好看,却终日里穿着冷冰冰的铠甲,脸上也没有表情的,显得太沉闷了些。”
又有位小姐语气羞涩地说:“我看古大人更好看些,他眉眼极是俊逸,又纤腰长腿,性子也好相处的样子,他笑起来的时候,当真若春晓之花、月下湖水……叫人都不好意思呢。”
先前那声音又道:“古大人确实是位美男子,只不过嬉皮笑脸的,没半分稳重的样子,总让人觉着不太正经。”
有人不太高兴了:“稳重么你又说沉闷,不稳重么你又说不正经,当朝两位皇上面前的大红人都被你瞧不起似的。”
有人附和道:“就是嘛,这二位都还未婚,想嫁给他们的女子不知多少……可别说你没想过!”
“呸,我自然没想过,他们又不是顶顶好的,我何至于想嫁给他们!——我可不是瞧不起,我说实话罢了!”
那女子气急地辩驳道,声音听起来让江婺觉着有些耳熟。只是那女子是背对这边的,所以江婺看不到她的五官表情。
场面因这女子的话静了一会儿,然后又有女子开口,继续说着这话题。看来在女人堆里,帅哥真的是经久不衰的话题。
“我看八王爷不错呀,气度尊贵,又宅心仁厚,谦和有礼。”一个姑娘幽幽叹道,“郦姐姐看不上庄将军、古大人,看来眼光是落在皇亲了——八王爷就很不错呀。”
这话说得那女子十分气恼,“八王爷不是都成亲了吗,这你都惦记?”
“哎呀!什么惦记不惦记的,人家不是在为郦姐姐考虑么,毕竟你如今也是年纪大了……”
“所以你觉着我就该去给人做妾?”那女子怒不可遏,“你敢说这话,无非是欺负我郦家无人罢了!”
有人哼笑了一声,“这可怎么敢?你们郦府不是出了一个贤太妃么,贤太妃又受当今皇上那么敬重,虽说太妃仙逝,可是皇上对你们郦家也是极看中的。”……自然了,没有人在高位,再如何看中不过都是虚的罢了。
江婺眼看她们要吵起来了,不由得有点惊愕,看来这群小姐们也是平日里太闲了,所以一有点不同意见都能吵一顿。
啧啧啧,她要赶紧溜了。
此时又有人笑道:“要说起皇亲,为何不说说当今这位皇上呢,他也未曾大婚呀,又听说咱们皇上是少年天子,长身玉立,俊朗无比……郦姐姐,你是见过的,你说是不是?”
郦棠玉确实见过的。贤太妃还在的时候,九皇子登基为帝,却后宫空虚,郦府就想借着贤太妃的关系,将郦棠玉嫁入宫,一举稳固郦府地位。
然而即便她借着为太妃侍疾的缘由入了宫,见到了皇上,可是皇上也对她不屑一顾,甚至从没正眼瞧过她一眼,否则她又怎么会至今仍未定下婚事?因为皇上虽然不对她另眼相看,却也没对别人另眼相看,皇上一日不大婚,郦棠玉就觉着自己一直有机会的,又哪里看得上其他人?
然而有此想法的大有人在,抱着竞争对手的敌对,此时提出来,是带着讽刺意味的。
郦棠玉不甘示弱,“自然是的。我看庄将军、古大人、八王爷都比不上皇上,年少华美,清俊贵气……”
江婺听到这里心道这些人好看,难道还能好看过她家弟弟?她也歇够了,把西瓜皮一放,带着石桃站起来,就要出去了。
江婺虽然没有石桃那么高,也是比一般女子高挑的,她这一站起来,连着石桃给人的感觉就不可忽视。姑娘们讨论声渐歇,纷纷往她这边看来。
那个一直背对着江婺的郦棠玉,此时也终于回头看了眼,然后脸色就不好了。
“原来是你!”
江婺也吓了一跳,没想到世界这么小,又遇上这位曾经对她蓄意刁难的小姐。看看郦棠玉跟上次那样轻蔑的神色,她轻轻皱起了眉头。
不过她上次不怕她,这次也不会怕就是了,于是矜持而冷淡地点了点头:“郦小姐。”
郦棠玉正气不顺呢,刚好找到一个可以出气的人——她就是认定了江婺没什么身份,当然这也没错——当即就站了起来,看着她,语气冷冷地说:“怎么,这花宴不是只请了高门大家的小姐夫人吗?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了?”
这话一出,大家都不说话了,只是眼睛都在江婺身上来回扫,以及嫌恶地看着石桃。
毕竟大家族里面都讲究面子,一般带出来的丫鬟奴才都是脸面整齐、举止有礼的,免得累了家里名声。
而江婺原本就是生面孔,加上这么一个粗俗的丫鬟,看起来确实不是什么高门出身了。
一时大家看着她的目光都充满了探究。
郦棠玉看江婺不说话,遂冷笑一声,要派人去告诉主人家,欲将她赶出去似的。
江婺颇觉无语,虽然不想跟她争吵,不过想想自己既然是跟着古夫人来的,也不好丢了她的脸,正要说话,却有人先说了:“这位,可是古家夫人的远房侄女儿。”
这声音不高,却有些清冷,带着几分迫人气势。众人循声看去,看见一名华服女子款款而来,都变了脸色,纷纷行礼:“永安县主。”
江婺竟然觉得这个县主有些眼熟,而且她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只是不等江婺看清,她就移开了,转而看着郦棠玉,冷冷地说:“郦棠玉,你也太放肆了吧。”
第71章 忆起
永安解决了郦棠玉, 后引了江婺到一旁, 让左右婢女上茶点。
江婺不明所以,也就无所畏惧, 带着石桃大大方方过来坐下。她想着这位县主到底什么时候见过,怎么这么眼熟……这么想着吃了两块点心,她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县主,发现她正看着自己, 目光很奇特, 好像……不敢置信。
敢情人家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自己呢,莫非,她也觉得自己似曾相识?
想到这里江婺也不跟她绕弯子了, 放下了茶盏,开门见山地问:“永安县主,咱们是不是见过?”
永安县主微微惊讶, 不知道是惊讶她这么直接, 还是惊讶她不记得了,她点了点头,道:“见过。”
江婺心道果然,却仍然困惑, “咱们哪里见过的?”
“许久之前了。”永安这么说着, 目光还有些惊异地看着她,想了想, 又补充了一句:“已有十年了。”
那年她沉冤未雪, 仍在困境之中, 不得已乔装打扮,隐姓埋名,混入后宫,屈居为一名宫女,暗中襄助唯一有可能雪洗唐家冤名的九皇子,也就是如今登上帝位的卫晋衡。
然而,当时九皇子尚是一名落魄皇子,四周虎视眈眈,步履艰难,身边能用的人少之又少,活着都成问题。
原本她以为,宫中除了曾受惠于庄后的贤妃、庄家侥幸逃脱的庄常和她三人之外,九皇子身边再无人襄助了。
哪知道,忽而有一日,庄常心急火燎地来找她,让她帮忙暗中留意一名女子,若她在险境,必要尽全力营救,并设法通知他们。
她当时既惊且疑,不明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出现一名女子来,且这女子又是这般重要,且听起来,不仅对庄常来说十分重要,恐怕对九皇子来说也是举足轻重的。
然后便真见到了。
永安抬眸仔细地看着江婺的脸庞,神色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是了,初见她时,她便是这样的年轻,白皙的脸庞,总是带着微微柔和的笑意,由内而外的亲和力,使得人忍不住亲近她,喜欢她。
而如今再见,她身上的气息仍是温和而从容的,可是,为何她丝毫没有老去?
十年光阴过去了,那狗皇帝死了,贤妃病逝了,当年还是孩子的他们也都长大了,岁月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痕迹,只除了……她。
十年岁月,竟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假如当年她二十岁,如今也该三十岁了才是,为何她看起来一如当年韶华?
她到底是谁?从何而来?与皇上是什么关系?当年如何会出现在宫中?如今又为何在这里?……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在唐岚心中想起,使她内心惊疑不定,面上却又不动声色。
她仔细地观察着这名女子的脸色,却见她听了她的话一愣,很是奇怪地反问:“十年前?”
永安县主肯定点头,“有十年了。”
江婺皱起了眉头,摇摇头,“怎么会有十年呢?是不是你记错了……”
永安县主摇头,“不,我没记错。”
江婺于是不得不仔细地盘算了一下,她刚遇到无殃的时候,无殃才6岁吧?后来她“葬身火海”的时候,无殃应该是十四岁,前后也就不到十年的时间……吧?
她皱着眉再想想近日见到的无殃,明显不是上次见到的无殃了,他不可能一下子长那么大,气势也不可能一下子变得那么强。可是,应该没有过去多久啊,她在荒郊野外醒来的时候,伤口不是还在流血?……难道,中间她穿越了好几年的时间?
当时醒来的瞬间确实有点浑浑噩噩的。
她有点迷糊了,这个世界的时间于她来说,确实很难适应的。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也就是说,从她开始穿越这个古代,到如今确实有十多年的时间了。
好吧,那么再想想,十多年里,她在古代遇到过什么人?整日在那个小院子里,除了无殃和广常两个,好像见不到其他人了。
除了有一年中秋,他们溜出去好像干了点坏事,因为太晚了,她在回来的路上就睡着了。
对了,那次茫茫然的“一日游”确实还遇到了别人。
其中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哇哇哭泣的小女孩,疑似无殃姐妹的承曦,以及一个色胆包天差点侵犯她被她电晕的中年男人,疑似无殃的渣爹。
江婺想到这里,抬眼,看着眼前气质尊贵、衣饰华丽的永安县主,不太确定地说:“你是……承曦?”
问完却见她脸色一变,显得很是不悦。江婺不由得一愣。
永安县主垂眸看着杯中清亮的茶水,沉默半晌,方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不是她。”
江婺下意识地问:“那你是谁?”
永安县主突幽幽叹了一口气,抬眼看着她鬓边,轻声道:“我曾为您挽髻梳妆、簪戴珠钗。当时我身份低贱,微不足道,您忘了也正常。”
——只是她忘不了。当年她凭空冒出来似的,急坏了西宫,又奇异地安抚了那卫承曦,使得她很是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教人如何不印象深刻。
何况,唐岚不由得再看了看她仍旧乌黑的鬓角、白皙娇嫩的面庞,心道,若是她变化了一些也还可能认不出,只是她十年如一日,不曾沧桑,娇颜永驻,没有半丝儿变化,怎能记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