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婺重重地点头,表示收下他的祝福,想了想又问:“你也老大不小了呢,什么时候成家?你一个人孤单冷清的,也该找个伴了。”
他闻言,脸上露出一丝酸涩神情,幸而她看不见。
沉默了会儿,他才道:“快了,在您之后。”
江婺听他这样说,以为他是有了钟意的姑娘了,于是松了一口气,为他高兴。
从内院到大门,再大的宅子也走不了多久。江婺听到一阵喜庆笑声的时候,已经到了门口了。
到了凤舆前,他将她放下来,便缓缓地退开了,站在人群之中看着她,眼神说不出来的复杂。
人群之外,还有一个人也眼神复杂的看着新嫁娘……
江婺原以为八抬大轿经够隆重了,没想到凤舆是十六抬。凤舆摇摇晃晃,她抱住玉如意想补会儿觉,然而脖子压得酸疼,压根睡不着。
自有奉迎使节乘马先行,八名宫女手持凤头提炉引导,十六名大力太监扶舆,大内侍卫在后乘骑护从,再后面是长长的车马队伍,上面装的是皇后的“嫁妆”,包括古夫人备下的、纳征礼赐下的各色金贵器物。
奉迎队伍空前盛大,万人空巷,数十里红妆,轰动全国,更有八方来庆。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从皇宫正门进,表示来的是天子正妻,具与皇帝同尊并重的地位。
等她下了凤舆,整个人又开始紧张起来。这时候已经是天黑了,宫内却灯火通明,处处张灯结彩,喜庆非凡,一扫从前的凄清冷寂。
江婺紧绷着心神走过了一系列的仪式,整个人又累又困又饿,偏偏又被迫地清醒着。到了婚殿坐下时,她终于是大松了一口气。
听到礼仪女官恭请皇上挑盖头的声音时,她心里开始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而一向神情淡淡的皇上,此时拿着喜杆,看着眼前的安静等他挑盖头的新嫁娘,眼神也焕发出光彩来,由心发出的喜悦是无法掩盖的。
他默默深呼吸了两次,才伸手挑了盖头。
灯下新娘大妆红服,肤如凝脂,唇如丹蔻,眉如远山,一双秋水明眸清澈无瑕,他不禁微微愣神,眼里闪过几分惊艳。
江婺眼前一亮的时候,不禁抬头看他一眼,红衣公子果然灼灼其华,光彩照人,俊美如仙,她也不由得看愣了下,又觉得不好意思,羞红脸低了头。
而这娇羞情态,越发让他看得愣住了。
接下来是合卺礼,也就是喝交杯酒,自有宫女端了酒过来,两只红翡雕成的酒杯小巧玲珑,似也沾染了这喜气一般。
仪娘喜笑高唱:“同饮共食,结为一体!”
江婺站起来,跟他面对面地各拿了一杯酒,虽然她站着,但还是矮了他许多,他站在面前就是居高临下似的。江婺抬眸见他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她脸上越发红了,甚至都不太敢看他。
他却轻轻一笑,微微俯下身来迁就着她,伸臂过去纠缠住她的,无言地催着她。江婺手都有点抖,跟他手臂互缠,把酒杯凑进了唇边,抬头饮酒的时候,看见他异常灼亮的目光。
“咳咳!”
酒味呛人,她有些不适地咳了咳,他立刻伸手拍抚她后背,动作轻柔。
“咳……我没事。”江婺摇摇头让他不要急,脸上越发红通通的了,看得他眼神都带着一丝火热的意味来。
他扶着她,两人坐到了龙凤喜床上。又有人端来一碗饺子给江婺,江婺接过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虽然心里早有准备,还是难吃得皱了眉,忙不迭吐回碗里了。
这饺子半生不熟,寓意多生子嗣,繁衍万代。据说在民间还会有长辈娘子大声问:“生不生?”新娘子还要羞涩答:“生。”不过这婚礼毕竟不同,也没人敢这样问的,倒是免她窘迫。
不过旁边的皇上见她皱了眉,竟然展颜一笑,十分高兴的样子。江婺看了,暗自羞恼。
好在也没有让她真的吃下去,这碗生饺子很快被撤了下去。
随后便是结发了。原本该由婚后美满的妇人替他们结发的,不过皇上并不假手他人,要亲自动手。
按理说这还不到梳洗拆妆的时候,她凤冠还不能除,不过他不忍看她难受,趁这个机会帮她把那沉甸甸的凤冠摘下来了,看她悄悄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心里十分柔软。
随后他取了剪子,小心地从她发髻里拆了一缕青丝,轻柔地剪下来,又极快地剪下自己的一缕乌发,而后仔仔细细地以红缨两缕发丝绑在一起,又认认真真的压在绣着龙飞凤舞图案的绣枕下。
过程中他的神色十分庄重,仿佛是做什么神圣的事情,虔诚极了。江婺看着他的动作,也不由得屏息。
结发完毕,帝后便坐在龙凤喜床上吃了一碗长寿面,以求白头偕老,福寿绵长,合和美满。
这过程江婺还算放松,一来只有一碗面,他们只能脑袋挨着脑袋吃,稍不小心就磕到一起,傻头傻脑的感觉,让她不由得心底发笑;二来她饿了一天,终于可以吃到点热乎的东西了,心情舒畅起来。
两个人头挨着头吃了一碗面,倒有点温馨和乐的感觉。
就是轻松的心情也没持续多久,他们吃完了,宫人收拾了退下,又有宫女过来跪请他们梳洗。
江婺脸红了。
她不要人伺候,自己进了净室,磨磨蹭蹭地梳洗着。
磨蹭完出来一看,他已经好了,正坐在床边等她呢。
闲杂人等通通出去了,屋里就剩了他们俩,静悄悄的,满目大红颜色又让人有种暧昧的感觉。
江婺才刚出现在净室门口,他就转过眼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在这样灼热的目光之下,江婺立刻脸红心跳起来。
他起身走过来,抬手轻轻抚了抚她鬓边被剪短的一缕发丝,目光越发火热起来,然后他突然倾身,一把将江婺拦腰抱起,走向了大床,将她压在了身下……
洞房花烛,春光无限。
第91章 番外
帝后大婚之后,皇后终于想起了某对可怜人, 心下愧疚之余, 赶紧向皇上说了几句。
皇上爱妻心切, 听她说起,自然没有意见,于是下旨赐婚, 命永安县主唐岚与巡查司古安两人择吉日完婚。又另附说明, 因两家人丁单薄, 所得子嗣分继古、唐两姓, 以延续忠良血脉。
古府接到圣旨, 一人欢喜一人愁。
古安当然是喜得见牙不见眼, 古夫人听到生下来的一半儿孙还不是自家的,心里颇有些郁闷, 又见儿子全无意见, 更加来气。然而既然是圣上赐婚, 又毕竟是解决了儿子的终生大事, 抱孙儿一事指日可待, 总体来说也是喜事一件。
于是刚刚大出风头嫁出皇后的古府,又张灯结彩, 热热闹闹地操办起来。虽比不得帝后大婚轰动,也是引得大半京城人瞩目。
成亲这日,高朋满座, 欢声笑语, 热闹非凡。
一品护国将军、齐国公爷庄常与两位新人都是自小认识, 自然也前来祝贺,还无奈地帮着新郎官挡了不少酒。
新郎官喜气洋洋,喝得半醉,一手拿着酒杯摇摇晃晃,一手揪着好友地衣领,大着舌头笑话他:“如今……我也成婚了,就剩你一个……孤家寡人了,哈哈!”
其实此事帝后也颇为关心,只是庄常目前并无成亲想法,何况心中也没有其他喜欢的女子,因此一直耽搁着。此时听得古安提起,他脸色一冷,索性丢开他不再帮他挡酒,任他被灌得醉死。
只是,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人都成双成对,只余自己形单影只,说心中一点不孤独是假的,然而又无人可诉说,晚间只能一个人借酒浇愁。只是借酒浇愁愁更愁,醒来没有丝毫畅快之感,只有头昏脑胀。
隔日,心情郁闷的庄常打马从闹市过,原本因为宿醉有些惫懒,不经意一转眸,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是卫承曦。
他一愣,拉着缰绳地手不由得一紧,勒停了马。
卫承曦一身布衣,朴实无华,以看不出从前十一公主的华丽张扬了,只是挺直的背脊和不屈的眼神,仍窥得出几分曾经的傲气风骨。
当然,除了她,旁边的也全是熟人,他坐在马上,冷眼看着。
卫承曦早就料到,在京城被熟人撞见是迟早的事情,而风水轮流转,曾经不得她善待的人,如今每一个都比她过得要好,想来她是最落魄的一个,如过街老鼠一样了。她也知道京城不宜久留,应该早早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寻访一处幽静山村住下,将此间发生的种种忘却才好。高嬷嬷也是苦口婆心劝着她,要带着她离开京城,再不回来。
然而卫承曦身体在幽禁的日子里变得孱弱不禁风,不得已留在京城养一段时间,身体养好了些,却又觉心中割舍不下。
她心中记挂着的,有两人,一是江婺,她是如此善意柔和,十年光阴里,丝毫未变,每见一次都觉得世界仍善待自己;另一人,便是庄常。
说起这个男人,曾经他忍辱负重,化名广常,尚且不屑于她,如今他身居高位,他们身份尊卑早已天翻地覆,他更不会垂青于她了。何况两人原本就有着前辈的仇怨。她已是不敢想他们能有什么结果了,只是午夜梦回,想的梦的仍旧是他,再也没有别人了。
知道他真实身份的时候,她恍然,没有被欺骗的愤怒,心中反道“果然如此”。难怪他身上总有种青松似的傲然,若不是世家大族从小的教养熏陶,又何来如此气质?说起来,她眼光其实不错的。
那日她远远观望了帝后大婚,她知道江婺往后贵为国母,且卫晋衡钟情于她,没有乱七八糟的妃子让她糟心,此生必定顺遂。她为江婺感到高兴,也觉得松了一口气,再不舍,此时也该离去了,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入了冬天气寒冷,高嬷嬷年事高,身体大不如前,又为她奔波受了寒,突然就病倒了。
高嬷嬷其实是陪伴她时日最久的人,对她一番关怀犹如母亲,她怎能抛下她不管?于是离开京城的计划再次被耽搁了。
卫承曦已经熟读了《医药百草》,只是不敢大意,还是请了大夫来看,见开的药方暗合想法,没有差错,便出门买药。
她并没丝毫钱财傍身,只是高嬷嬷无儿无女,在宫中多年,倒也存下不少积蓄,不至于出现无钱买药的窘境。
这日她裹紧了棉衣,行色匆匆,原是想着速战速决,买了赶紧回去煎药,没想到在店里碰见了曾经的春雪,她是为家中幼儿抓药。
她们不经意抬头见了,彼此都是一愣。
春雪本性善良,倒不会为难她,惊讶过后便撇开了头,没再看她。卫承曦却抿紧了唇,想起了曾经的一幕幕,只觉得心中格外煎熬。
两人相继取了药,又是前后脚出了药店的门。卫承曦抿着唇,内心踌躇,正想着是否与她道歉,原本要从旁经过的一顶华轿却突然停了下来,车帘被掀起,露出一张娇媚的脸庞来,带着意外而轻蔑的笑意:“卫承曦?”
她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脚步一顿,回去看去,果然是卫承安。她目光一冷。
春雪一愣,也不由得停了下来,看着她们。
“卫承曦,没想到你还敢留在京城。”
卫承安全然不惧她的冷脸,在轿子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笑了笑,语气充满了奚落,“哪曾想到,曾经风光无限的十一公主,如今竟然布衣荆钗呢?我差点儿没认出来。”
卫承曦只是冷然看她一眼,并不想与她说话,转身就要走。
然而卫承安一挥手,护卫们便把她围起来了。
卫承曦停下脚步,挺直了背脊,缓缓回头,冷冷地盯着卫承安,“你想干什么?”
卫承安勾唇一笑,却语带恶意:“十一妹妹如今的样子,让我忆起了从前宫里的时候……”
春雪看出九公主不怀好意,眉间一蹙,竟然想上前替她说话,然而她又猛地想起,曾经自己是如何出宫的来,她脸色一白。
她心里怔怔道,那是九公主,又是少将军之妻,她一介平民,如何惹得起?就像她当时惹不起十一公主一样。如今,她被如何刁难,也是她罪有应得了……
春雪再不想管,低下头悄然退开了几步,退到了人群之中。
街上因着变故堵了起来,然而看那车马护卫都知道是贵人,不好抱怨,只好围着看起了热闹。
庄常冷眼看了许久,看到九公主的护卫要动手时,终于轻轻一扯缰绳,打马往前走了几步,伴随着达达的马蹄声出现在这几人面前。
他身形高大挺拔,面容冷峻,没有人会忽视他,一出现大家都忍不住抬头去看,待看清了,均是脸色一变。
以如今庄常的身份地位,除了帝后,没有第三人能令他低头的了。是以,连九公主气势都矮了他几分,毕竟她的丈夫说起来还是庄常麾下的将领。
庄常先是只看了一眼孤零零站在一旁,站得极为笔直的卫承曦。
卫承曦知道他来了,却不敢抬头看他,只是低头站着,手中捏着药包的手指攒地发白,一言不发。
庄常抬头看了一眼卫承安,面无表情地开口:“九公主这是在做什么?”
他虽然口称公主,但是神态没有一丝一毫的尊敬,甚至连马都没有下,地位高下一目了然。庄常出生庄家,骨子里的傲气一丝不少,平日里在身上身边不显罢了,此时看去,众人莫不心惊。
卫承安脸色很不好,却只能僵硬地笑笑:“没什么,见了故人,叙话两句罢了。”
庄常哦了一声,继而打马往旁边走过。大家以为他就这么走了,虽然莫名而来,莫名而去,也纷纷松了一口气,就连卫承曦也是这样认为的。
甚至她见他往这边来,还要往旁边退开两步,免得阻碍他。
不想未及行动,他突然俯身下来,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臂,稍一用力,便将她拉上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