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艳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刷地流了下来:“难道大姐、二姐结婚,你们也开口要三百彩礼吗?我记得当年家里还为她们陪嫁了三床被子、一套床上用品、一口木箱、几套衣服,怎么到我这里,就什么也不给,光要三百彩礼?”
唐父在家里强势惯了,听女儿顶嘴,立马开吼:“有你说话的份吗?给老子闭嘴!”
林景仁反手扶住唐明艳的肩,孙文姣取出手绢替她擦干眼泪,她的手也有些哆嗦,真是太气人了。
唐父继续骂:“你能跟你大姐、二姐比吗?她俩一个在商业局上班、一个在文化局上班,找的对象都是县城有头有脸的人家。你呢?六年窝在那个农场屁都没放一个,过年过节连一分钱都没有,我要你这个女儿有什么用!”
一句话否定了自己的所有付出,唐明艳的眼泪似断线的珍珠一般往下落。
“如果我不下乡,高中毕业也能找个好单位上班。你们……你们太偏心了!”
见女儿反抗丈夫,唐母有些紧张,看了女儿一眼,声音微弱地劝说着:“艳儿啊,可别把将来的路一口气堵死了,将来有事还不得靠娘家?”
唐明宝也在一旁说:“三姐你也别搞得好像多委屈一样,当年是你自己主动报名下乡的,又没有人逼你。”
林景仁听到这里,哪里还能控制得住他的脾气?
“够了!”
他一拳头捶在墙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墙皮瞬间呈蛛网状裂开,扑簌簌掉落在地,灰尘扬起,吓得唐父与唐明宝一个激灵:这个年轻人好大的力气!
“你们说话要凭良心!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当初是唐明艳主动要求下乡的吗?分明是知青办出了文件,你们家四个孩子中得出一个,都知道背井离乡要吃苦,姐姐弟弟不愿意,唐明艳体谅你们主动报名。你们不领情也就算了,现在还有脸说什么没人逼她!”
一番话掷地有声,唐父终于闭上了嘴。
林景仁从怀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再从信封里取出厚厚一迭钱,晃了晃。
“临走之前,小妹和老四从储蓄所取钱交给我,嘱咐我不要舍不得钱。结婚是大事,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如果你们的确经济上有困难,需要明艳和我帮忙,我们责无旁贷。彩礼也好、陪嫁也罢,不过就是钱而已。
自古钱能办到的事,都不是事儿!”
唐明宝抬眼一看,妈呀,这个三姐夫是个有钱人呐。这个牛皮纸信封里装的钱恐怕得有三、四百块。
他立马笑容可掬起来:“是是是,三姐夫说得有道理,钱财如粪土呢。既然你们有钱,又有心,那就没什么事了,是不是?爸!”
唐父看到钱也满意地点头:“既然彩礼说妥当,那我们家里没有意见,你们结婚吧。婚期你们自己定,我们这边就不办酒了。”
林景仁看了一眼唐明艳,她眼中满是失落。
林景仁将牛皮纸交给孙文姣:“大嫂,我们结婚的事就拜托你了,该买的、该花的,你只管用,不要想着节省。”
孙文姣接过钱,郑重放进口袋:“好,你申请宿舍之后我帮你们买收音机、自行车、全套新的床上用品,再打套杉木家具。”
林景智道:“这怕还不够?”
孙文姣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够我们再贴点嘛,结婚是大事呢。”
唐父与唐明宝看到孙文姣把钱收起来,有些着急:“怎么回事?这不是彩礼钱吗?”
林景仁哈哈一笑:“新社会了,哪里能够把婚姻当买卖?传出去不成笑话了吗?我和明艳都达到了法定结婚年龄,自由恋爱,结婚前上门是对你们的尊重。
我们又不指望你们带孩子、准备房子、也不指望你们陪嫁,给什么彩礼!”
说罢,他将唐明艳一搂,长腿一迈,像主人一样招呼:“大哥、大嫂,我们走吧。这门也上了,亲也提了,他们也都同意婚事,这剩下的事情就是我们自己来安排了。”
唐明艳有些被动地被他搂着往门口走,走到门口林景仁还不忘回头交代一句:“伯父、伯母就不用送了,我们自己会走……”
唐父眼睁睁看着女儿和林家三人一起离开,气得肝疼、心口疼,一屁股坐在椅中唉哟了半天。
“这个没良心的!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唐明宝原以为那一迭钱是属于自己的,搞半天就是给他们看了一眼,也气得一巴掌拍在大腿上:“真不要脸!有钱也不孝敬爸妈,只顾着自己享受。”
唐母悄悄看了父子俩一眼,垂下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把她的好心情显露出来。三姑娘太老实,三女婿是个厉害有担当的,挺好。
回到农场,林景仁与唐明艳准备领证结婚。
七十年代结婚相对简单,打报告、领证、单位分配一个单间,买喜糖分发给同事、邻居,住进新房,请家人朋友吃一顿饭,就算礼成。
鞭炮、红窗花、红棉衣、新棉鞋、粉刷一新的宿舍、齐全的新家俱、崭新的床上用品、响着音乐的新收音机、红双喜水果糖……
在络绎不绝的恭喜声中,林景仁结婚了。
向来习惯当家作主的三哥有了新家,连脊房突然少了一个人,林满慧与林景严有点不适应。
吃晚饭的时候不知道谁先叹了一口气,林景严道:“唉!三哥结了婚,家里突然就冷清了起来。”
林满慧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饭菜都不香了:“五哥你要是再考上大学,二哥一上学,家里就只剩下我和四哥了。”
林景严有些不舍地抬手拉了拉她的长辫子:“我们都在长大,可不就得不断面对分离?”
林满慧低头看着桌上摆着的辣椒炒肉、小葱煎鸡蛋、清炒红菜苔,轻轻叹了一口气:“是啊,没办法的事。”
哥哥们都会长大、成家,渐渐分离。所以,珍惜现在相处的时光吧。
一月底,一直在关注高考分数与录取情况的林景智终于等到了结果。
林景严,高考总分439分(政治82,语文85,数学96,史地86,英语90),平均分87.8,以第一志愿、第一专业,被京都经贸大学国际贸易专业录取。
唐明艳,高考总分308(政治80,语文88,数学65,史地75),平均分77分,以第一志愿、第一专业,被湘省大学中文专业录取。
今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届考试,全国共有570万人参加考试,最后大中专的录取人数为27万人,录取率仅为5%。
百里挑一。
他们两个都考上了!
林景智查到分数的时候,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之情,一路飞奔回家。
一月底已经是腊月间,寒冷的北风呼呼地刮,林景智心头却是一团火热。考上了!考上了!五弟、三弟媳都考上了!
老五还考上了录取率极低的京都经贸大学,学的是国际贸易专业,这可是未来前途一片光明的专业。
京都,那是全国的首都,所有人都仰望的中心。
湘省大学,那是自己毕业的母校,中文专业全国排名前十的大学!
林景智骑着自行车一路狂奔,先往老屋跑,远远看到连脊房的山墙,他就将自行车的铃铛按得一阵乱响。
“叮铃铃!叮铃铃——”
旁边有人看到,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老师你激动啥子哟?”
“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难得看到平时稳重的林老师乱按铃铛,哈哈哈哈……”
林景智难得孩子气一回,挥舞着手中信封大喊:“考上了,我家老五考上大学了!”
正是中午做饭的时间,到处飘散着炊烟的气息。听到林景智激动的声音,从一栋栋的连脊房走出人来,站在廊下问:“谁考上了?考到哪里了?”
太过欢喜,林景智哪里还记得要低调?他咧开嘴,大声回了一句:“我家老五考上了京都经贸大学!”
“大哥——”林景严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激动得声音都变了形,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已经冲到了自行车面前。
林景严刚刚在厨房帮忙,左手拿一把菜苔,右手拎一个洗菜的盆子,双手都占着,双目炯炯,盯着林景智手里的大信封叫:“给我看看,给我看看,是不是我的录取通知书?”
林景智哈哈一笑,将大红色的录取通知书从信封里取出,当封面上“京都经贸大学”那烫金的六个大字映入眼帘时,林景严的眼睛忽然湿润。
林满慧飞快奔跑而来,头发披散着,如波浪一般上下翻腾,她挥舞着右手,大声道:“大哥,五哥——”
林景智含笑看着小妹,平日里有些下垂的嘴角此刻高高扬起,内心的欢喜压都压不住,他重重点头:“考上了,老五考上了!平均分87.8分,第一志愿录取!”
巨大的喜悦让林满慧一跳三尺高:“好耶!”
林景严问:“三嫂呢?”
林景智笑着点头:“也上了,湘省大学。”
旁边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听到这话都夸了起来。
“林家这几兄妹真是出头了。”
“可不是?老大、老二,现在老五也考上了,五个儿子有三个大学生,真了不起。这要是在古代,怕不是要立个牌坊?”
“娶个媳妇也是大学生呢,莫非他们家有文曲星下凡?”
林景勇系着围裙从屋里冲出来,一把抱住林景严,原地转了两个圈圈,带着一身的炊烟之气,嚷嚷道:“老五!老五!你要去京都了!”
他咧开嘴笑得灿烂无比,眼角带泪,自家兄弟这么出息,当哥哥的脸上也有光彩。
林景严这么大个子的人,被四哥抱起转圈,眼前的景物滴溜溜地转,头有点晕,心也在晃,美得像在云朵里飘荡。
他抬头望天,蓝得那么澄澈。
“爸、妈,我考上了。”
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白费。所有的耕耘,都有了收获。
几兄妹欢喜得胸膛都快炸开,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嚷嚷着推出自行车,一起往机修厂宿舍楼骑去。
林景仁听到这个好消息,喜得抓耳挠腮。先是抱了抱林景严,捶了他一记:“好家伙,京都经贸大学,真牛!将来三哥等你把我们军山农场的产品卖到外国去!”
接着他在屋里转了半天,焦急地站在门口张望:“明艳怎么还没回来?”
林满慧道:“我们一起去接三嫂?”
林景仁点头,接过林景智的自行车,招呼一声便往知青点方向而去,林景严与林满慧共骑一辆车,也跟在后头。
刚刚骑了十分钟,远远地看到路边围着十来个人,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声。林景仁心一缩,站起来使劲一蹬,加快速度赶到跟前。
一眼就看到被四五个知青围住、显得有些势单力薄的唐明艳。
林景仁大吼一声:“你们干什么!”风驰电掣一般将自行车往旁边草丛一放,冲过去推开挡在眼前的年青人,一把护住唐明艳。
唐明艳看到是他,顿时有了底气,怒斥道:“你们拦着我做什么?我老老实实复习,认认真真参加高考,招惹你们了?”
一个男知青理直气壮地指责她:“贺玲的总分比你还高了六分,为什么她没有上,你却上了?肯定是你们故意使坏。”
唐明艳有点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林景仁一把将她抱住,笑逐颜开:“明艳,你考上了!总分308,大哥刚给你送来湘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唐明艳一听,感觉脑袋嗡地一声响,顾不得羞涩,欢喜地环抱着林景仁的脖子:“真的?太好了!”
贺玲站在一旁往地上啐了一口:“呸!不要脸。”
林景仁双臂结实有力,慢慢将唐明艳放稳在地上,这才瞟了贺玲一眼,不屑地说:“怎么哪里有争吵哪里就有你?我们是合法夫妻,亲近一下怎么了?你以前做的那些事……那才叫不要脸!”
贺玲一张面皮胀得通红,红得快要滴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