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军功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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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率军初九日从阳信出发,一直到十四日才到津海南的涡口。
岳冷秋率南线勤王师主力动作也不慢,三万步卒东进章丘,绕过黄泛区,从阳信借道,十四日收复德州。东虏南线主力已经撤入保定府南,东虏殿后骑兵由那赫雄祁,差不多约有万余骑留在邢州监视南面的岳冷秋部,迫使岳冷秋部不敢过分逼近叶济尔汗亲自率领的南线主力。
对于东虏来说,这次收获已经足够丰富,安全的满载而归才是其根本目的。其监视津海的骑兵增至八千人,但没有在津海南发动会战、攻城夺寨的意图,林缚率众抵达涡口,监视涡口的东虏兵马即往北收缩,避免接触的意图很明显。
即使这时能肯定东虏南北两线主力汇合后会从京东地区借道撤出关外去,林缚在津海也难有什么作为了。
包括江东左军、晋中军残兵、邵武军残兵以及地乡坞寨武装以及捉俘降兵,在涡口、长芦、青齐三寨地区集结的兵力差不多也有万人,但是真正能出寨野战的精锐也就五千人左右。这些兵力协守涡口、长芦、青齐三寨足矣,但是要在野战中击溃东虏监视津海的这八千骑兵却难。
东虏北线主力同时也从京畿西移至京畿东面的蓟州、宁河一带,距津海也就百余里。
大同、宣化、蓟北三镇的勤王师主力共六万精锐屯驻于京畿东的香河、三河等地,眼睁睁的看着虏兵南北两线主力于十九日在蓟州南合兵后继续胁裹着三四十万青壮丁通过京畿东部地区。
那赫雄祁率领的殿后骑兵也撤出河间府青县西境,加快与虏兵主力汇合一起出关的速度。
岳冷秋率部进入德州之后就迟缓了许多,一直到十九日才北进收复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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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日,阴沉了许久的天空到黄昏时开始飘起小雨,这是津海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林缚在营帐里阅读公文,初时听着从帐篷边沿滴下的雨滴声也没有觉察到是下雨了,还是孙尚望从涡口寨过来找他,站在营帐帘子外脱湿淋淋的雨蓑引起林缚的注意,林缚才注意外面下雨了。
“下雨了啊!”林缚将笔搁在笔架上,伸着懒腰,走到营帐外,走到遮棚下看着淅淅沥沥的雨,角落的那些浅雪给雨水一浇,也无踪影了。
“呵,这雨落了快半个时辰了,你才有知觉,”孙尚望说道,将塘抄递给林缚,“虏兵主力已经到昌黎了,那赫雄祁部也撤到蓟州北了,应该这两天就会出关了,宁河也已经给郝宗成部收复,津海算是彻底平稳了……”
“今年春天算是能安心的渡过一段时间,但是入秋之后呢?”林缚蹙眉忧心说道,“东虏此番入寇,损兵折将不过万余,但是给他们捋夺走的人丁约三十余万口,青壮应超过十万,此时还有近两万降兵……虏兵撤出关去,留下的这烂摊子要怎么收拾?谁来收拾?”
孙尚望也黯然一叹,他的妻子、长子及兄嫂都给捋走,老父、老母及幼子给虏兵杀害,只有次生及侄子在沧南大捷后撤往即墨,此时还在即墨,距家破人亡也不差多少。
林梦得手遮着额头走过来,看到林缚手里拿着塘抄,接过去就在站在营帐前翻看,说道:“这几天风向一起利于南行,葛爷他们应该差不多到崇州了吧?”
“算时间是应该早到了,”林缚看到观军容副使刘直在大营外探头探脑的,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见他没有过来,也就没有理会他,跟林梦得站在营帐遮雨棚下说话,“南行容易、北行难,要等他们再回来,差不多还要再等上一个月……”
林缚率部抵达津海之时,郝宗成写了一封亲笔信托刘直捎给他,要江东左军不可再浪战,一切都以将虏兵送出关外、不再生变为首要。
没有京畿勤王师的主动进击配合,在津海又由观军容副使刘直的牵制,林缚也知道江东左军的牙齿就算再锋利,也咬不动虏兵主力,遂紧守津海门户,放弃北进追击虏兵的努力。
既然没有打会战的可能,林缚早在十六日,就使葛存信将大批缴获的口外马、军械、金银财货等物资以及需长期休养的伤员往崇州转移。
四次会战,不计算轻伤伤愈归队的,随林缚从江宁一起出发到燕南的三千新卒战死者超过四百人,伤员一千一百余人。前后三次从沧南、津海补充兵员约一千二百人,这一千二百人中,战死二百人,伤员近六百余人。
江东左军战斗减员比率超过50%。
在沧南、津海补充的兵员,战死者会在沧南、津海安葬,伤员会在涡口休养,再决定去向;其他战死者尸体以及伤员以及邵武军残部四百多伤员都运往崇州安葬或休养。
除了留下东阳号外,林缚将其他六艘千石船及两艘五千石船都遣回崇州。
突击运兵时,一艘千石船载人载马载军械可硬塞进半营的兵力,长程海航就不能这么瞎搞了。
以一都队甲卒加船工、水手、杂役近百人为千石号的标准编制,五千船为主力战船,以一哨队甲卒加船工、水手、医官、杂役约两百五十人为标准编制。南行六艘千石战船、两艘五千石战船,共编加强护卫营甲卒八百人,以曹子昂为营指挥。这八艘船除了护卫甲卒及船工、水手、杂私及随船医官外,主要是运送伤员跟牺牲在燕南的士卒的尸体以及除了一些轻便、不占地方的军械物资外。
此外还专门跟登州海商雇八艘运马船将一千两百匹口外马运往崇州。
口外马在南边的售价奇高,一匹口外马是普通骡马的十倍甚至几十倍价格。
跟后世有钱人或当官喜欢高档轿车显示身份一个道理,在江宁、维扬、平江等地的大商贾,也将出行马车视为身份的标志,身为大户人家,却没有几匹像样子的好马是要让人看扁的。一匹口外骏马在江宁、维扬买出上百两银子甚至数百两银子的高价都是相当正常的事情。
就算将这些口外骏马卖掉很让人心疼,但是养不起啊,精心伺养一匹口外马一年需二十四石粗粮、三百六十围草,加上其他种种开销,一年总要吃掉二十两银子。
林缚只打算保留一个营的骑兵编制,由周普这个昔日的流马寇来当营指挥,其余的口外马都运到崇州、维扬、江宁等出售,换回银子弥补军资上的亏空。
林缚在津海只保留八百匹口外马,普通骡马也有一千两百多匹。
由于河间府也极需畜力,江东左军沿海港驻营,没有后勤上的压力,林缚只保留了两百头普通骡马,将多余的骡马都转让给河间府地方。
这次倒没有白给,也没有永远白给的道理,再说这次买单的多为地方上的乡绅,他们急需要骡马进行春耕、重建家园,在南方一头普通骡马才值七八两银子,在津海由于大量的骡马给东虏抢走,需要激增,价格翻了一倍也供不应求。
不过相对于林缚在军资开销上的大手大脚,近千匹骡马也仅仅使林梦得肩上的担子稍轻了一些。
“有件事要你说哩,”林梦得拉着林缚走到营帐里,孙尚望知趣的走开,林梦得说道,“津海大捷,分给的地方四百首级功,你晓得大公子拿去换了多少银子?”
“多少?”林缚问道。
“边兵以防御退敌为主,获首级极难,以领千卒计,获级十颗积功晋升一级,这是兵部给出的赏功标准,”林梦得说道,“你说这一颗首级值多少钱?”
“那我该升多少级啊?”林缚笑了起来。
“不说玩笑话,”林梦得正色说道,“刘直要买首级,他不敢跟你商量,大概看我好说话,开出价,生蛮首级一颗二十两银子!”
“有些首级,兵部已经计功了……”林缚疑惑的问道。
“这个不要用我们担心,郝宗成搞不定兵部,也不会通过刘直开出这个价来,”林梦得说道,“此外,津海大捷以及阳信大捷不是还没有上报吗?”
林缚盯着营帐外的雨,郝宗成等人为了掩饰及怯弱无能,竟然想到买首级蒙混过关,他盯着淅淅沥沥的雨看了一会儿,跟林梦得说道:“你去给刘直回话,生蛮首级二百两银子一颗,少一文免谈,要是同意这个价,我们可以让一千颗首级给他们!”
林梦得嘿然笑了笑,他就欣赏林缚这狠劲,价格直接翻十倍,不宰郝宗成这些阉臣、庸将宰谁去?一千颗生蛮首级才二十万两银子,算是便宜给他们了。他们就算是填进一万条人命,都不可能获得这样的战功。
林缚不知道岳冷秋在南线会捞多少战功,实际负责北线勤王师的郝宗成为免脸上太难看,二十万两银子,他是掏得起的,就算掏不起,蓟北、宣化、大同诸镇的将领身上也是有足够的油水可刮。晋中军的问题还是个头痛的问题,要妥善处置晋中军残部的问题,郝宗成是最大的阻力,这时候卖首级给他,也算是留条后路。
再说林缚手里太缺银子了,战死受伤者的抚恤就要大笔的银子,这些银子他又不能凭空生来。
奖功或许会升他几级,但是朝廷是个吝啬鬼,不会有多少赏银的,以后江东左军的粮饷如何解决,也是个大问题。首级能换银子,即使是跟郝宗成这样的角色做交易,林缚也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第59章 婚事与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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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不知道该不该我说……”林梦得迟疑了许久,低声说道。
“梦得叔什么时候跟我这么生分?”林缚笑道。
外面下着雨,营帐里光线昏暗,林缚看着林梦得神色凝重的脸,知道他说的事情非同小可,不然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需要拿这些话来垫底,挥了挥手,让营帐里的护卫都退了出去。
“那我就说了,你要是听了心里不喜,便当我胡言乱语说屁话……”林梦得拿火镰子将油灯点起来,将油灯放在桌案上,眯起眼睛,似在酝酿要说的话。
林梦得替林族在江宁主事多年,养成说话、做事都要深思熟虑一番、显得有些慢腾腾的坏毛病,林缚也不管他,拿了一封公文,边看边等他说话。
“在你看来,楚党足不足倚恃?”林梦得问道。
“数月来楚党在朝在野,如何作为,你也有目所睹,我将诸人都遣退与你密室议事,问我这句话作什么?”林缚反问道,“不过江东左军虽积有军功,根基却浮,暂时总是要托庇于张相、汤公与顾大人……”
“那我就直言了,”林梦得说道,“待东虏退去,朝廷召你入京述功是当然之举,你的婚事必成公议,这可由不得你自己做主。你心里是想迎娶一个宗室之女,还是大臣之女?”
林缚脑海里浮现出薰娘那惊羞美丽的模样,随即又想起苏湄。
若是仅从个人角度来考虑,薰娘当然是良配,才情、品貌、性子以及当世婚娶中最被重视的因素:家世,无一不佳。
只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在北上勤王之前,甚至可以说是在暨阳之战前,河口就有议论他与薰娘婚事的风声传出,顾家始终不动声色,他们什么心事也是一目了然的。
虽然才短短半年多的时间过去,势态却发展到今天的地步,大概跌破所有人的眼球。
林梦得话里的意思很清楚,此番入京,他尚未婚娶的事实必成为公议。无论是张协、汤浩信还是顾悟尘,会压制他与岳冷秋的矛盾,将他、将江东左军牢牢的绑在楚党的战车之上,为楚党冲锋陷阵。无论是升官赏爵加以笼络,都远不及姻亲来得可靠、亲密。
不管是顾君薰,还是其他楚党要员大臣的什么女儿,张协、汤浩信都有足够的能耐通过崇观皇帝的口定下林缚的婚事,林缚又有什么借口拒绝?
恐怕是开口拒绝之际,就是与楚党绝裂之时。
若是答应婚事,不论是江东左军、集云社内部,还是朝野舆论,都会更加坚定的将他看成楚党的中坚分子。
林缚当初在济南,千方百计的想联络陆敬严,一直到陆敬严战死沙场,都没有与他正面说过一席话,林缚视为今生之遗憾,还不是受楚党声名之累?
战后,楚党在朝中的权势,更得到进一步的巩固,但是真正的有学之士难道就能认可楚党在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
江东左军根基还浅,但是北进燕南赢得的声望不会弱,此时虽然还无法脱离楚党,但也要保持住若即若离的关系才对。
即使不能疏离,但也不能更亲密。
林缚想到这事,就觉得头疼得很,揉了揉太阳堂,问林梦得:“这大概不是你一个人想跟我说这话吧?”
“子昂他们都觉得我跟你亲近些,赶着鸭子上架,让我跟你说这件事,”林梦得说道,“这件事情不能拖到进京后再去考虑怎么解决啊!”
“我又有什么办法,”林缚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心里有柳月儿、有小蛮足以,盈袖还不能暴光,所谓成不成亲,都不大关心,没想到他的婚事拖到今天,就拖成不是他一人的事情了,看来曹子昂等人都不想这边跟楚党的关系太密切,是啊,每个团队都自己的核心利益,摊手问林梦得,“总不能让我在涡口随便抢个姑娘成亲吧?”
“在济南时,孙家姑娘也在军中,你知不知道?”林梦得问道。
“孙家摆明了不想趟这潭浑水,再说婉娘对我是什么印象,你总不能让我成亲后,后院天天起火吧?”林缚无奈的说道。
“前后势态不同,在江宁时,顾家可是铁了心不想将薰娘嫁给你的,你这时候还有这个把握?”林梦得反问道,“孙家姑娘是个识大体的女孩子,也许之前对你是有些误会……成与不成,总要试一下才知道。”
无论是林梦得,还是曹子昂、周普、敖沧海、宁则臣等人,甚至营帐外的孙尚望以及江东左军及集云社、集云武卫的骨干成员,他们都只认同林缚,都把江东左军、集云社、西沙岛视为一个独立的势力团体,他们不认同楚党、也不认同官府,也不认同当今的朝廷,他们理想中的主母,不是那种贤良淑德、躲在深宅大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他们更希望站在林缚身边的女子是那种有胆略、有见识、关键时刻能稳定后方的女子。
拿当世士大夫的标准来说,孙文婉当真不能算良配,身世低微,女孩子舞刀动棍,性子又野,还插手河帮事务,但对林梦得、曹子昂、周普、敖沧海等人来说,这些都不是缺点。
林梦得见林缚闷声不响,试探的问道:“你要是觉得可行,我就告病闭门休养几天?”
林缚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路上小心一些,我让马泼猴带一队骑兵护送你,不过这事不要强求……”
林梦得松了一口气,笑道:“要是这事不成,我婆娘家还有一个外甥女,相貌不错的……”
林缚苦笑着挥手让林梦得离开,将孙尚望喊进来商议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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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州城外,军营连绵起伏,夜雨,雨滴打在冷灰色的枝条及营帐上,噼哩啪啦的作响,数十匹快马快速的驰进军营。
郝宗成双目狭长,稍尖的下巴粘着三缕假胡须,他以监军名义实际掌握了蓟北军的指挥权,身穿青色衣甲,红盔就搁在书案上,拿着一封公文在灯下阅看,在营中还颇为自律的他看上去有些威严。
听着入营的马蹄声,似乎直到中军帐前才停下来,郝宗成忍不住皱起眉头,正要派护卫去看谁这么没有规矩,营帐外守值的护卫进来禀告:“刘大人从津海过来了……”
听到刘直过来,郝宗成便知道上回密议的事有希望,也不责怪刘直骑马冲进他中军帐的过失,让护卫将刘直请进来。
“小的刘直叩见左侍常大人……”刘直进营帐来就给郝宗成叩头请安。
“滚起来吧,坐我身边来。”郝宗成见刘直眉眼间有笑意,也笑着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将营帐内护卫遣走,“事情办得怎么样?”
内侍省设左右侍常二人,从三品,右侍常一职常年空缺,作为崇观皇帝还是皇子时的贴身太监出身的郝宗成得崇观皇帝信任,一人独掌内侍省大权,此时更是直接掌管蓟北军的军权,总监北线诸路勤王师,与南线的东闽总督岳冷秋分庭抗礼。
内侍除左右侍常外,此外设少监二人、内侍官四人,皆从四品,下属掖庭、宫闱、奚官、内仆、内府、内坊六司,刘直在内侍省是官居从六品的内侍伯。
营帐里没有外人,刘直自然是称呼郝宗成的内侍省官名。
“林缚那龟儿子,说起来要把人气死,首级他倒不是不肯卖,一颗二百两银子,还一千颗取整不零卖……”刘直观察着郝宗成的神色,将与林梦得私下议定的事情说出来,怕郝宗成对这个价格不满意,他也没有敢额外虚夸,“兵部赏功,一颗首级也才二十两银子,左侍常大人没有压他的价,已经是给他面子,林缚这龟儿子真是不知好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