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丰毅、周广南都比林梦得年长一些,遂以兄长相称;孙、周二人都知道林梦得实为崇州核心人物之一,谦恭回礼:“大人之谋,我等深有体会,深有体会。”
他们虽然都没有来过崇州,但是林缚在津海做的诸多事,他们都较深的参与。
不说别的,林缚打破传统,强行在涡水河两岸改麦种稻,使粮产激增近三倍,就使他们感受至深。
接下来从津海转移来崇州的银钱数量会很可观。以周家为例,战后在涡水河两岸圈占良田近八万亩。虽说北地亩产粮少,但是粮价高昂,地价也不比崇州稍低,八万亩良田即使是低价处置去,也能转移出三四十万两现银来。
十九家海商宗族南迁,除之前的三十万两现象,差不多还将陆续转移一两百万两的银子到崇州来。
十九家海商宗族自然不会将这些银子空白无故的直接捐给林缚去建设江东左军及靖海水营;林缚也不会希望这些银子沉淀在南迁宗族的银窖里。
银子用活了才能算资本,才能增值,林缚才能从增值部分源源不断的抽出税银作为养军之资。
船社及造船场及配套作坊、工场及坞港码头的扩张,立时就有三十万两现银资本金的投入,崇州其他的作坊、工场还才有个基础,短时间里承接不了上百万两现银资本的注入,大规模海塘建设及荒滩开垦,无疑是个现银资本流入的好领域。
如此,能使崇州生产更多的粮食,容纳更多的流户,也能有更广泛的兵员征募基础。
***********
林缚与孙、周等人在鹤城只是稍作停留,就沿运盐河南岸的驿道西行。
运盐河清淤工程已经进行了将近四个月,两岸工地之繁忙,即使去年为解决京畿粮荒紧急开辟津海粮道也不过如此,令孙、周等人叹为观止。
开辟津海粮道可以说是朝廷紧急调动当时能调用的一切资源,而运盐河清淤一事却是林缚在崇州独力推动。
除西沙岛外,崇州安置流户共两万六千余户,丁壮四万六千余,约五千余壮勇编入江东左军,余下的丁壮都抽调上堤劳作。此外还有战后涌入崇州的万余流民丁壮,以及崇州当地主户丁壮两万余人。仅丁壮就有七万余人,加上两岸协作的老弱妇孺,运盐河两岸的劳力达到十二万人,骡马畜力六千余头。
除了以米粮计酬外,同时还采取减赋计酬的方式。
丁壮出一工计酬两斤半粳米,但若以减赋计酬的方式,丁壮出一工,则在今年的夏秋粮租赋征收中减少三斤粳米的征收量;妇孺减半计酬;有骡马参与清淤事,每日给草十五斤、料两斤,计一工。
采取减赋计酬,是鼓励家有余粮的劳工尽可能的少领酬米,以缓解财政上的压力,实际上,县里只需支付两成的利息。
不计骡马畜力及大量清淤工具上的投入,四月来仅发放工食银折米就达二十万石。
对运盐河进行这么大规模的清淤,除了考验崇州的财力之外,更考验崇州的组织与动员能力。
再有两个月,崇州将进入梅雨季,运盐河也将在此之前完成清淤,届时,集云级战船就能通过西山河、运盐河深入崇州腹地参与作战与防御。
西山河与运盐河真正成为崇州的外濠,而靖海水营的战船甲卒还能通过运盐河、西山河、北官河、高邮湖、洪泽浦、淮河迅速往两淮地区输送、渗透——崇州的战略地形将大为改观。
将晚时分,曹子昂、胡致庸、孙敬轩等人得信从崇城赶来相迎,还带着个好消息:“如夫人昨夜生养了一个公子,肥肥胖胖的,都说有八斤重,夜里哭闹得东衙都听见;我们赶过来是迎接大人及孙、周等兄长,也顺带给大人贺喜……”
第21章 子嗣
柳月儿是妾,还是寡妇改嫁过来,不过在林缚眼里悉无分别。
有子嗣传承,使林缚有一种真正与世相融溶的感觉,千年之后的谭纵就像一个渐行渐远的梦而变得糊涂起来,别人无法体会到林缚此时的感受。
林缚使曹子昂、林梦得等人留下来陪同孙、周等南迁海商及族人,他与顾君薰及随侍丫鬟坐马车在护卫营的簇拥下连夜赶回崇城。
车辙辚辚,马蹄奔趹,顾君薰依坐在林缚的怀里,耳朵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心脏有力的跳动,能感受到林缚兴奋的心情,顾君薰在替他欢喜之余,另有一种惆怅。
她嫁给林缚已经有五个月了,肚子还没有动静,难免有些担忧,难免会胡思乱想。
到崇城时,天下起微雨。
林缚也顾不得去考虑这雨对运盐河清淤会造成什么影响,他牵着薰娘娇嫩而微凉的小手,在微雨里登山,除去护卫相拥的脚步声,四下里只有风雨吹打树梢、山壁的细微异响,登到半山道,蓦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在寂静的山间听来是额外的清晰。
“哈哈,这小子要闹腾得不让别人睡觉啊!”林缚站在山崖上,与身后的赵虎笑道,“比你家小子如何?”
“我家那小子只知吃睡!”赵虎笑道,他的妻子恰是他随林缚北上前一个月生下一个大胖小子,便连林景中的妻子孙文珮在江宁也怀上了。
“吃睡是福啊,吃得多、睡得足,长得才壮实,”林缚笑道,又想起一件事,“你家小子给我做干儿子,至于我儿子给不给你做干儿子,我要问一问他娘的意思……”
“那我得回去将我那婆娘赶紧踢过来做如夫人的工作,这么一门干亲可不能放手。”赵虎说道。
林缚哈哈一笑,要赵虎及诸护卫先回去休息,他与顾君薰往内宅走去。
************
午后得到消息说船队在鹤城靠岸了,都没有以为林缚会连夜赶回来,毕竟这次南迁来的孙、周等族对崇州意义重大,连曹子昂、孙敬轩等人都赶去北面接应——林缚是不喜欢迎来送往的,特别让曹子昂、孙敬轩等人过去,是表示对孙、周等族的重视。
除去值守的将勇及健妇,山顶庭院里其他人也都早早歇下。
隐隐约的听见婴儿的啼哭,宋佳醒过来,翻了个身继续睡下,柳氏这边有照应的人手,她也不想去凑什么热闹。睡在她边上的奢明月顶了顶她的腰,说道:“有人上山来……”
宋佳这才听见错杂、湿沉的脚步声,笑着道:“还是你耳朵尖,林缚将津海南迁众人丢在北面不管,半夜赶回山来,看来柳氏还颇为得宠……”也没有想着半夜起床去见林缚,将奢明月往怀里搂了搂,二月山间湿寒依旧,倒是奢明月的身子暖和得很,又继续香甜睡去。
林缚与顾君薰走进内宅,刚在走廊里放下漆布伞,顾盈袖就披衣从外厢房走出来,讶然问道:“怎么大半夜赶回来?”
顾君薰笑着说:“听到月儿姐生了,他在鹤城怎么坐得住?”
林缚嘿然一笑。
小蛮与顾盈袖都睡在外厢房照顾,照顾了半夜,刚睡下,睁着惺松的睡觉,挣扎着要披衣坐起来,身子还摇摇晃晃的欲倒。
里厢房人影幢幢,照顾的人不少,林缚在小蛮头上轻按了一下,说道:“睡下吧,小心着凉了,这大半夜的天气还冷。”听着婴儿的啼哭声,便往里厢房走去。
柳月儿正解开半边衣襟露出鼓涨涨的乳/房给婴儿喂奶,林缚没想到六夫人单柔也在这边帮着照顾。
上回在守墓茅舍误中副车之后,林缚好一阵子没看到单柔。单柔略有些尴尬,说道:“要有个生养过、懂照应的人过来替换,这后半夜轮到如夫人的嫂嫂了……”敛身行了一礼,便与众人告别带丫鬟回去休息。
里厢房还有就是柳月儿的母亲与嫂子贴身伺候,本来和衣躺在小榻上,这时候也起来小翼的给林缚行礼。
还是在前年林缚在江宁刚将柳月儿纳入房时,柳月儿父母便要挟林缚拿五百两银子出来才敢嫁女儿,给林缚连夜赶了出去,连江宁城都进不了;一直到年前林缚才将他们从江宁接了过来。
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柳家人到崇州就规矩了许多,再说林缚的身份与地位也远非两年前能比,柳家人在他面前也不敢再放肆。
柳家是小户,柳月儿纳进房是妾,而正室顾君薰的出身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顾家。
虽说众人嘴里都称柳月儿为如夫人,夫人前面多了一个如字,就天差地别。
林缚升了朝列大夫,封爵县子,顾君薰也跟着有从四品夫人的诰命,每年甚至还有一百两银子的俸禄可领;柳月儿倒什么都没有。
柳月儿心胸豁达,倒不争什么,柳家人心里即使有想法,也不敢有什么表露。他们住在北山门外的宅子里,平时也很少上山来看望,对给丢在江宁近两年的时间,心里多少有些怨恨。
倒是柳月儿抢在前面生了长子,柳家婆媳二人倒是赶着上山来贴身照顾了两天,不休不眠。母凭子贵,再说正室嫁过来三五个月肚子都没有动静,也不怪柳家人有什么问题。
林缚懒得去猜这些妇人心里的道道,他见柳月儿脸色尚好,只是略有些苍白,坐着也有力气,心知生养还算顺利,心思便放下大半,走到床边,手抚柳月儿稍有些浮肿的丰腴美脸,说道:“我还以为能赶得回来照顾你,让你受累了……”
“尽说这些傻话,生孩子你赶回来能帮什么忙?”柳月儿嗔怪的看了林缚一眼,朝顾君薰说道,“害薰娘给相公拖累,一路赶回来辛苦了吧?快坐下吧,我不便起身了。”
“听到姐姐生养了,我也想早些赶回来,看能不能搭上手帮忙照顾,”顾君薰笑着说,要林缚让给她过去看婴儿,手指轻柔的在吃奶的婴儿脸上抚了抚,说道,“小孩子真漂亮,眼睛像姐姐,小嘴巴像相公……相公回来还与赵虎说互认干儿子呢,赵虎家小子黑黑的,可是给他家占了便宜去。”
“可不是还要等月儿点头,”林缚笑道,“给赵虎占些便宜,这小子给他认为义子,你说可好?”
“你说什么都好,还等着你回来取名字呢。”柳月儿心意满足,也没有多想。
顾盈袖倒能猜到林缚的心思,柳家是小户,而且柳家人他又素来不喜,让这房与赵家结上干亲,也是想以后与柳家疏远些,也不至于没有帮衬。
赵家看上去也是小户小族,不过赵虎、赵豹、赵梦熊三兄弟都是带兵征战的武将料子。
赵虎与林缚关系匪浅,最得信任,此时地位还在周普、赵青山、宁则臣、周同、葛存信、敖沧海等将领之下,但比其他诸将地位要高。赵豹年纪轻轻就是哨将,还与胡致庸的女儿定下亲事,前途也不可限量。
崇州发展下去,赵家势必要成为大族、旺族,不像柳家根本就没有一个能撑得起门面的人物。
听到柳月儿问孩子的名字,林缚说道:“那就取得单字‘信’,‘信而有征’之信,这男娃名、女娃名,我都想着有几个,就等着挨个按上。”嘿嘿笑起来,似乎在想象子嗣满堂之景象。
“那以后就叫‘信儿’了,”柳月儿满面慈光的看着怀里婴儿,喃喃自语,又与林缚说道,“这大半夜的,相公与薰娘赶回来也累了,先去歇息吧,这边有我娘跟嫂子还有七夫人、小蛮照顾着……”
柳家婆媳在这边,顾盈袖又睡在外厢房,林缚也不能在这宅子里睡下,又多赖了一会儿,才与顾君薰回大宅去。
顾君薰坐不惯急驰夜路的马车,累得慌,身子骨也快给颠散了架,回屋就先睡下。林缚心里却是兴奋,搂着顾君薰娇柔的身子迷迷糊糊的睡了半饷,等天蒙蒙亮时,醒过来就再睡不着。
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听到厢院里婴儿醒来又啼哭闹着吃奶,林缚便悄悄的起床,披了衣裳到厢院来看柳月儿母子。
*************
浙南诸府县相继沦陷,江西信州也于三月初失守,奢飞熊经过两个月的努力,终于打通浙西前往杉关的通道,江西郡兵被迫退守抚州。
虞万杲欲从杉关突围而进行近三个月的努力,最终给奢家粉碎。
陈芝虎继续困守大同,给东虏大军合围时达四个月,李卓在言官弹劾的压力,没有率兵出临渝关,而率一部精锐走太行山北部孔道,进入晋北地区去牵制合围大同的东虏主力。
梁成翼率沁阳军在洛阳城北击杀匪首杨全(刘安儿的舅舅)。
在梁习、梁成冲的打击,叛首葛平被迫率天祆流民军南逃淮北,却使在颍水与陈韩三、刘妙贞部对峙的岳冷秋所率长淮军的侧翼受到威胁。
在梁氏父子没有及时率兵南下的情况下,岳冷秋不敢孤军奋战,被迫率长淮军退守徐州。葛平、陈韩三、刘妙贞在颍川会师,刘安儿率洪泽流民军主力从南阳沿淮河北岸转战东进,过来汇合。
爆发鲁北的黄河修堤民夫大乱,经过近四个月的僵持,又终于回到淮河沿线,似乎淮河才是流民军生存的中际线。
林缚却是不管这些事情,假托守孝,回崇州后也整日以弄子为乐,除了新信之人召见议事,在崇州也不公开露面,更不问外事。
宁王在江宁宴请百官,林缚不去;岳冷秋回江宁召江东文武诸官议事,林缚也是不去;程余谦召诸将巡视平江、丹阳、江宁南境防线,与两浙诸员在梅溪湖口议事,林缚也还是不去。甚至张晏在维扬请林缚过去商议盐银保粮一事,林缚也只是使周广南代为前往。
天下局势虽乱,崇州事务皆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孙、周等族人也都陆续分散安置到崇城、西沙岛、江门、鹤城及九华等地。
一直到三月中旬,柳月儿产子满月,新崇城最终落成,林缚才在回崇州后首次公开露面。
第22章 立城扩军
第22章
去年五月就筹划,八月动工兴建开挖基槽,历时八个月,三月中旬新崇城最终筑成。
加上城墙东北角支出来与东麓山门互为犄角对峙的角堡,新崇城周长一千三百步余,规模不足新鹤城一半,但是费时、费银以及坚固程度,都非新鹤城能比,最多时征募民工近两万人。
选了三月十六日这一吉日,午前林缚率崇州文武官员从北城门入城,从登城道走上北城门楼,眺望城外赶来观礼的崇州乡民,手抚城碟,长久不言。
宋佳扮了男装,穿一袭青衫,倒像个翩翩公子,站在林缚侧后,她没有看城碟下如蚁群聚集、欢腾的乡民,她凝眸望着林缚清俊的侧脸,心想他此时会是什么心情?
从军事角度,紫琅山多重城塞防御体系比新崇城更为易守难攻,林缚他本人也没有进城的意思,但在从某种意义上,新崇城的落成才算林缚真正的在崇州落脚生根——军山水城的建成还要再拖三个月。
在北城门楼子向天地祭过酒,林缚与诸官员前往衙署,新崇城便算正式启动。
除城墙,城中大半建筑都非新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