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林缚在崇州两次清查田地,凡侵占官田、将田产假寄僧院逃赋者,皆受到巨额的罚赋罚租。罗家损失上千亩地,罚赋罚租折粳米千石,当然将林缚恨之入骨。
还是在崇州童子案真相大白之后,罗复被掳的幼子归家,罗家才彻底释了怨恨,与其他受恩的人家,一同成为坚定支持林缚在崇州扎根的地方势力代表。
罗家还有三十顷良田,受运盐河及支流水系清淤拓宽之利,比正常年景要多收两成。加上春花,以粳米计,今年就多增收了近千石。
租占五成,两年就能将罚赋罚租给补了回来。
去年给没收充为官田的上千亩地,多是没经改良、易受涝的中下田,给佃户种,每年收租子也就五六百石粳米,只要以后能维持今年的年景,这部分损失也就抹平了。
如此看来,运盐河及支系河流清淤拓宽一事,真正是大利地方。
即使之前没有受惠于林缚,没有受惠于江东左军的大户,经过今年的大丰收,心里的怨恨差不多也能花解掉。
“以前的事,都不要提了,”林缚笑道,“增收增产是好事,不过该纳的钱粮,大家也不要偷、也不要漏啊……”
“这个是自然,哪能这么不识抬举?”罗复说道。
林缚笑了笑,拉着刘师度,与罗复等地方士绅谈了许多农事。
崇州夏秋粮赋依田定等,县是要增加田赋,最关键要做的,就是丈量田亩、严格定等,严禁以良充劣、偷逃粮税。
崇州夏秋粮赋的征额,去年在核查田亩之后,就有一个相对确定的概数,就是全年夏秋粮应征总额为三十二万石米粮。
今年全县增产,夏秋粮征收倒不会有多大的增加,直接受益的还是田主、农户。
当然了,兴修水利,能减少县里在救灾减赋上的投入,也算是间接增加了县里的收入。
崇州夏秋粮赋应征总额是明账,即使这部分收入,要算淮东军的额外粮饷,其明细也要报到海陵府,刘师度心里是清楚这本账的。
林缚到崇州才一年时间,将崇州的丁税及各种人头摊派免掉,崇州县一年的总收入还能增加两三成。这手治政的本事,刘师度也自叹不如。
要说夏秋粮正赋,崇州县能抵两个海陵县,不过海陵县还有丁税及种种摊派,总体收入不在崇州县之下。
这里面最大的区别就在:崇州县的收入与田亩数直接挂钩,拥有大量田地的田主及乡里大户承担的义务多,佃户与小户耕农受益大;海陵县的收入更多是跟丁口挂钩,田主及大户会将应承担义务转嫁到小户耕农与佃户头上。
林缚在崇州能成功推动新政,有着特殊的地方,但要扩广到其他县,会受到地方大户及田主势力强势的阻挠。
不过崇州能大规模的增收、增产,也就能在相当程度上,化解掉地方大户与田主的怨恨。相比去年五月之前,崇州给海盗肆虐,如今的崇州人治境安,是谁之功?人人心里都有一本账。
夏秋粮正赋是明账,林缚在崇州两次清查田亩,除西沙岛外,还有四十万亩田地充为官田,这是外人所不知的暗账。
这四十余万亩官田主要沿西山河、运盐河分布,之前多为中下田。运盐河清淤拓宽,最重要的一个目标就是要改善附近地区的水利条件,清出大量的河底淤泥用于积肥,将这些中下田,改造成丰产良田。
运盐河清淤拓宽,上河堤的民夫一度多达十万人,前后进行了有七个月,以每工两升半米计,仅工食钱就用掉四十万石米粮,总耗资达四十万两银。
但这个投入是值得的,四十余万亩官田,在减租减赋后,今年租赋总额也将达到二十四万石米粮之多,比之前增加近三成。
此外,西沙岛还能节余八万石米粮。
崇州县今年在田亩上的总收入以粳米计,将达到六十二万石之多,这些将在秋粮收割后,近一个月时间里,陆续征收上来。
也正是有这样的底子,林缚才敢将五六万流民军解散后的丁壮,以及数量更为庞大的家属迁到崇州来安置。
崇州这边人马全力开动起来,也差不多要一个月,才能将这么多的人都迁到崇州来。
刘师度多少知道林缚手里掌握着大量的官田,详细的数字,却不是清楚。
林缚与刘师度先谈了一些海陵府军整编的事情,接下来就说了修捍海堤的事情。
要做这件事,即使崇州掏银掏粮出丁壮,也要刘师度配合,还要将刘庭州以及盐渎、建陵、皋城三县的知县喊到崇州来合议此事。
“要修三百里捍海堤啊!”刘师度愣了片晌,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说林缚狂妄,但林缚硬是利用七个月的时间,以一县之力,将百余里运盐河拓宽了、挖深了,千石大船如今也能在运盐河上畅行无阻。
林缚真要咬牙做,刘师度相信林缚有能力在两年时间里将三百里捍海堤筑成。
郡司有人开始议论林缚其志不小,许多同僚捎来的信函里,或暗示或明言,要刘师度在海陵府对林缚多加戒备。
运盐河清淤拓宽,前后投入四十万两银,若以改造粮田直接增加的租赋计算,要十几二十年才能收回成本。
海潮侵灌成害,谁人不知?数百年来,除了零碎地方外,从没有人想着要大规模的修一座从江门到清江浦的捍海堤,何故?
投入太大,地方官府能从中享受的直接收益太微,需要数十年才能体现出来。
县官常常是三年一任,谁愿意做栽树的前人,让十几二十年后的后人来乘凉?
刘师度一时想不出,耗百万巨资修这座捍海大堤,除了声望外,能对林缚有什么直接的好处!
林缚在途中下决心要修捍海大堤时,除了直接给江淮总督府、宣抚使司、盐铁司以及淮安府发函咨问外,更向朝廷上了专折,说及此事。
岳冷秋、刘庭州、张晏、王添等人惊谔之余,也提不出反对的理由。
修捍海大堤不仅利民,大利淮东,当崇州将大量的钱粮、人力、物力,投到修筑捍海大堤上,也就意味着崇州的军事扩张规模会受到很大的限制。
林缚仅仅是淮东地区的军政长官,除身兼知崇州县事,无法干涉其他府县的民政、财政,修成捍海堤,盐渎、建陵、皋城三县受益、淮南盐区受益,增加的田赋丁税,也落不到林缚的口袋里去。
刘庭州一度以为错怪了林缚的为人,为在淮安的那些日子跟林缚争执而惭愧、懊恼。在接到林缚的信函之后,也未等岳冷秋指示,刘庭州就与盐渎知县往崇州赶来,合议此事。
折子到递到京中,没有半个月的时间,京中的回应到不了崇州。但对朝廷来说,只要不用为此掏一两银子,不折腾地方,林缚要做这事,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从大费糜张清淤运盐河开始,林缚就给崇州定下“高筑城、广积粮”的战略,修捍海堤不过是更为坚决的执行这一战略罢了,在崇州内部倒也容易说服众人。
战国时,秦聚全国之力修郑国渠,十年得成,十年之内,无力向外扩张。修成郑国渠后,秦国的根基才算稳固下来,奠定了一统六国的经济基础。
历史若不改变,元末诸雄争霸,朱氏在江宁“高筑城、广积粮、缓称王”,其他诸雄兵马都十万、数十万的混乱不休,最终还是给朱氏以南统兵、占了天下。
如今岳冷秋率长淮军夺回濠、泗,分兵进驻庐州,从林庭立手里接过淮西战区的指使权,开始对寿州的罗献成用兵。
林庭立也自请辞去淮西靖寇制置使的头衔,退守东阳。
淮西广指东阳、庐州(安徽合肥)、濠州、淮上(寿州)四府,其战略形势的重心在庐州。
与淮东战略形势在淮安一样,淮东控制不了淮安,淮东制置使便是虚的;在淮西控制不了庐州,林庭立也没有必要强充大头去争淮西制置使。
东阳军的底子毕竟不比江东左军(淮东军)厚实,经不起消耗,钱粮也不足。
若给岳冷秋挤兑着去打寿州的罗献成,反而得不偿失,成了一桩祸事。
长淮军接防庐州后,原庐州镇万余精兵就得以脱身,在镇将邓愈的率领下,渡江南调,进入徽州,加强江东郡南部的防御。
徽州又名新安,提及新安,或名声不大,徽州境内的黄山则天下闻名。
徽州东北的浮玉山(今天目山)、东南的白际山,乃江东与两浙的天然分野;境内新安江南下,至淳安,汇入钱江,为钱江的正源。
高祖发迹之前,拥据江宁,就在白际山与浮玉山之间的昱岭筑关城,据两浙之敌。两百余年逝去,关城乃在,依旧为两浙通微州的要隘,驻有守军。
邓愈率重兵进驻昱岭关,往东能策应守杭州的董原,与浙北防线融为一体,往南、往西则能牵制占据淳安、衢州等浙西府县的奢家兵马。
自此,虽不能从奢家夺回浙南地区,浙北防线也得到加强,基本稳固下来。
就奢家而言,要消化新得之地,将闽北、浙南融为一体,也需要一些时日。此外,南撤的虞万杲部,仍是令奢家头痛的毒瘤。短时间里,奢家还没有大规模对浙北或两江(江东、江西)用兵的迹象。
相比春夏之战事纷繁,入秋后局势看上去有和缓的迹象,便围大同的东虏也有收缩迹象,但这大好山河端真是碎成好几块——林缚也只能先据着淮东,且看天下大势下一步如何走了。
第3章 月下心迷
大胜而归,又有淮东制置使司在崇州开衙之喜,依着传统,林梦得等人自然是希望好好的庆祝一番。
林缚是不喜热闹的性子,无意大肆庆祝,但众意难违。再者,海陵知府刘师度是贵宾,不摆资历跟架子,亲自到崇州来问政,林缚也不能怠慢他。
林缚便允了林梦得等人的意思,同意在崇城大开筵席,广邀在崇州的官员、将领以及乡绅、士流庆贺。
十六日午时,船队抵崇州东城码头靠岸,将卒归营,林缚率诸官进崇城。
城里民众早得到他今日回城的消息,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街上有舞狮的,有摆开台子演社戏的,仿佛过年节,热闹非凡。
新崇州建成才半年多时间,能有如此景象,悉为难得。
淮东制置使司衙门自然还是设在西城外、紫琅山脚下的东衙,只是将之前的靖海都监使司的牌额换掉。除了林梦得、秦承祖、曹子昂、傅青河、胡致庸等核心幕僚有了正式的官衔外,其他吏员编制只是依需增加了一些,倒没有太大的改变。
林缚除了就任淮东制置使外,还兼着崇州知县、江东牢城司监的职守。
午后便在东衙会客,夜里正式举宴,一直到月至中天,才宴终人散。
林缚喝酒一向都有节制,奈何敬酒人太多、意切劝勤,离开东衙登山回内宅,也是醉意酣然,步履轻摇。
登到山顶,给微风吹过,觉得神清气爽,走进垂花厅,听着内宅里这么晚还有杂沸人声,觉得奇怪,看见孙文婉从院子里出来,问她:“院子里是怎么回事?”
“东衙设宴,二位夫人说山上也不能不热闹,也开了宴席,请各家的女客过来。这时候各家的女眷才渐散去,小蛮姑娘喝了不少酒,闹着要唱曲,才给大家劝住……”孙文婉笑着回道。
“那便让她唱就是……”林缚笑道,这才注意到孙文婉没有换一身碧罗襦裙,多了许多女孩子的柔美,少见平时身穿甲衣的英气。
“都快是小夫人的身份,哪能一点规矩都不讲?”孙文婉说道,倒是怨林缚太纵容小蛮了,眉眼瞅着林缚,藏着情意,又羞于太露。
“还有谁在?”林缚问道,要是有别家的女客在,他就不便去凑热闹。
“六夫人、七夫人、宋姑娘、柳家奶奶还在,都喝了不少酒,倒没有旁人了……”孙文婉回道。
柳家奶奶是将柳月儿的娘亲,自家岳母,没有什么好回避的,林缚抬脚要中庭走,见孙文婉没有跟上来,问道:“你去哪里?”
孙文婉粉脸一红,没有回答,扭身往垂花厅背后走。
林缚拍了拍脑袋,心想她是喝多酒要去解溲,问她当然会脸红,又觉得孙文婉在月下羞红了脸,抑或是喝酒红了脸,当真是美艳。
在外领兵打仗,虽说小蛮在身边伺候,但是小蛮的身份不同一般,不能胡乱苟合,要守鬼捞子礼节,更不敢去招惹宋佳,林缚也硬憋了半年。
这会儿回到崇州,心情舒畅,喝了酒,心里本就早一刻见到薰娘与柳月儿,还盘算着找机会与盈袖私会,早就意乱心迷了,倒先给孙文婉添了一把火。
林缚绕过照壁,刚要迈进门坎,不防里间轻巧的走出一人来,撞了个满怀,却是六夫人单柔。
“……”六夫人往后退了半步,要喊未喊,在灯下抬额看着林缚,愣看了几息,才省过神来,敛身行礼,声音细细的,似乎怕让里面的人听见她在外面与林缚撞到,“大人回来了?”
“哪有那么多礼?我还要给六婶娘你行礼呢!”林缚笑道,两人挨得近,看着单柔在朦胧灯火下羞美的脸,还有给她鼓鼓胸脯撞上的温柔肉感。
“说什么六婶娘,撞得妾身好痛……”单柔又说了一句,眼眸子从林缚身上闪开,转身要绕过林缚走出去。
林缚当然晓得撞哪里了,六夫人哪里会痛——六夫人这明着勾引的一句话,便如迸进干柴堆里的火星,将林缚心头的一团邪火引燃起来。
瞅过单柔要绕身去,锻子襦衫下透出的曲线是额外的撩人,那腰、那背,透着成熟女性特有的丰腴之美,林缚伸手就将六夫人的手抓住,问道:“六婶娘哪里撞痛了?”
单氏浑身一颤,仿佛雷击了似的。她仗着酒意说出“撞得妾身好痛”也是任性,说出口,一颗心就慌乱到极点,仿佛血液要凝固开来,想要找地方躲起来、藏起来,或者将说出口的话抢回来吃掉,却没有想过林缚会给回应。
给林缚伸手一抓,半个身子就软在那里,脑子是一片空白,不晓得要跌过去还是要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