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林缚这次募儒生入伍营,期以积功以补吏,表面上是吸收一些热血读书人投笔从戎,补充兵员的不足,但从根本上分化了可能会反对他代元自立的读书人群体,拉拢一批读书士子支持他代元自立……
“要是能形成拉锯战,形势倒也不坏,”岳冷秋心里虽然想了很多,但这时候也不愿意多说什么,说道,“能保住荆州不失,就已经叫人欢喜,想获大捷,难啊!”
刘庭州也觉得有些多虑了,整个战局看上去艰苦跟险巨,池州军在蕲春,实际上还是给保护在内侧,军事压力不大,淮东军主力要从黄州向汉津、黄陂、铁门山进击,差不多将整个鄂东防线的大部分压力都承担过来。
一旦燕胡主力弃荆州不打,沿汉水东岸奔鄂东而来,淮东军也正好处于其攻击的主要方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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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西将孟安蝉率一万骑兵配合苏庭瞻率两万步卒进入石城,就没有动作,”林缚亲自伸长手,将步骑标识在沙盘上移动,以标明敌军各部在荆襄地区的最新分布情况,“叶济罗荣本部骑兵以及周繁、田常两部兵马,都还在襄阳一线没有南下……”
“就眼前的情形,我们是不是直接命令胡文穆弃守荆门,”傅青河问道,“让叶济罗荣率主力直接从樊城渡过汉水,通过荆门去打荆州?”
林缚看向围在沙盘前的众人,曹子昂刚入庐州赶来,高宗庭、宋浮、敖沧海、葛存雄以及穿儒衫列席军议的宋佳,都是这次荆襄会战的核心决策人。
要是不放弃荆门,燕胡主力不能快速拿下荆门,只能从汉水东岸南下,到石城之后再渡汉水去进攻荆州。
那石城必然将成为燕胡兵马往南展开的核心中继点,特别是围攻荆州城,将以步兵为攻城主力,叶济罗荣必然会留下大量的骑兵在石城监视左右战局。
石城与荆门隔江而立,可以说都位于荆襄地区的地理中心上,离汉津的直线距离,都差不多在三百里左右。
最大的区别就是荆门在汉水西岸,石城在汉水东岸。
叶济罗荣攻打荆州城,必然以周繁、田常等步营主力,而将野战决定力量留在稍后的位置监视整个战场。
要是叶济罗荣的骑兵主力屯在荆门,隔着一条汉水,对汉水东岸的战局掌控力,将会弱于许多——这恰恰是林缚他们所希望看到的。
宋浮说道:“要是我们对荆湖没有约束力,那胡文穆主动放弃荆门,是胡文穆的事情,现在怕有些不妥。主公放弃荆门的理由,有些勉强,一旦放弃荆门,有可能会引叶济罗荣、奢文庄的警觉。我以为,荆门是汉水以西的要冲,接襄阳、荆州。在汉水上游,襄阳与樊城隔江而立,襄阳是大城,樊城则要少得多。而襄阳与樊城的过江通道是现成的,罗献成据襄樊时,就在两江之间建浮桥。虽说现有的襄樊桥渡有所不足,但可以迅速加强,在阿济格入驻后,也正是这么做的。在燕虏物资补给这么紧张的情况下,我认为,他们宁可为攻打荆门填入上万条人命,也不大可能放弃襄樊现成的过江通道……”
“这个还是要看叶济罗荣怎么去权衡强攻荆门与从石城绕道之间的利害了,”林缚说道,“不过从整个战局来说,叶济罗荣强攻荆门的难度不大,另外,荆门是降是溃,对我们也没有根本性的影响,那荆门那边,也由着去好了。战局推动起来,我们更多的也只能跟着随机应变,不必要事事料机于先,不然叫大家打一仗头上多几根白发,我的罪孽就大了……”
大家都笑了笑。
曹子昂说道:“倘若叫叶济罗荣顺利攻下荆州,待其在汉水西岸的步骑主力前移到荆门以南地区,那他们在补给粮道上的兵力分布,在襄樊地区,必然是重于襄阳,而于轻樊城……”
“直接奔袭樊城?”高宗庭问道,“从柴山出兵到樊城,虽说能避开敌军主力,但两地之间有七百里地,如何保证不叫敌军察觉?”
“分兵进袭!”曹子昂说道,“有王相配合,先派三五千精锐袭夺樊城,其他兵马延后进入,这样就可以掩敌耳目……”
“要想掩人耳目前,柴山兵马主力必然要拖延三到四天才能出动,”高宗庭问道:“而先遣三五千兵马袭樊城易,但随后就会立刻面临从襄阳及南阳之敌的猛烈夹攻,能不能守到柴山兵马主力赶去?而三四天之间,也足以叫叶济罗荣从荆门调一部兵马往襄樊,陈芝虎也可能从南阳北调兵南下,整个荆襄地区都将卷入战团。就算柴山兵马主力能顺利进入樊城,也不能纯粹守城,还要控制樊城以东到枣阳北的区域,才能达到关门的目的……”
曹子昂说道:“这个就要看主公与诸位在汉津能以多快的速度打开缺口北上,只要将燕胡在襄樊以南诸部兵马的阵脚都打乱,哪怕柴山兵马都为此牺牲,也是值得的!”
大家都看向林缚。
樊城是整个荆襄地区的大底,但是仅仅占领樊城不够的。
要是曹子昂率柴山兵马袭得樊城,却又给从北线快速南下的陈芝虎封在城里,燕胡兵马依据可以从襄阳渡汉水以及从樊城与枣阳之间的开阔地带撤出。
要达到关门打狗的目标,柴山兵马就要彻底的控制樊城周围地区。但在陈芝虎及从荆门等地北援的燕胡骑兵主力夹击之下,柴山兵马在樊城能守几天,实在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以曹子昂的话,最坏的结果,可能柴山偏师整个的都可能牺牲掉。
已经与即将进入的柴山兵马,是崇城军两个镇师主力加上孙壮及黄祖禹及柴山周斌所部,总兵力不是别人预测的三万人,而是整整五万六千人,其中包括五千轻骑。
宋佳站在林缚的身侧,伸手将身前凤离军的标识从沙盘上拿起来,直接放到正阳的位置,问道:“如此,会否好一些?”
“使宁则臣率凤离军迅速入淮西,强令董原配合从正阳西击泌阳,”在场众人都能看出宋佳要说什么,高宗庭轻蹙着眉头,说道,“那就有可能将陈芝虎所部从确山吸引出来,牵制骚扰正阳北面,是能拖延陈芝虎率部援樊城的时间,但使凤离军远离山阳,进入淮西腹地作战,董原要动手脚,凤离军将入险境……”
董原要动手脚,不会有胆直接偷袭凤离军,但他只要有意使凤离军陷入陈芝虎及屠岸两部的包围之后,凤离军的处境就危险了。
“我倒觉得可行,”曹子昂说道,“在柴山兵马出击之前,董原不可能猜到我们在荆襄的部署,就不会事先对凤离军动什么手脚的;等到柴山兵马进袭樊城,董原想动手脚,时间也是急迫……”
傅青河说道:“要保险一些,叫宁则臣率部西击,但到信阳府境内之后,不从正阳往泌阳,而是从信阳城往南打罗献成在淮山北麓的兵马,有蔡家在信阳城里,董原想动什么手脚,要困难得多……”
林缚点点头,对曹子昂说道:“柴山兵马,仍以见机行事为先,樊城不可夺,不得强夺,你率柴山兵马能进入大洪山一线,就足保我们不败了……”
大洪山是鄂东防线的侧后,有四五万兵直接插入大洪山,敌在黄陂、铁门山的守兵就会给切断退路,阵脚自乱。
这时候,有扈卫进来禀道:“岳大人与淮西刘庭州进城了……”
第104章 兵力算法
刘庭州与岳冷秋在黄州城南的江港登岸。
黄州与鄂州隔江而立,两城相去不过十一二里,都修筑在迫近扬子江岸的丘陖地带上。
丘陵近岸,多崖岸少淤滩,故而是天然的优良江港,而便于大型船舶驻泊。
黄州、鄂州,长久以来,都是扬子江中游重要的临江港城,也是荆湘物资往江淮地区转运的主要集散地之一。
有越两百多年以来,黄州、鄂州都是荆湖之大城,要是仅以商旅繁荣比较,黄州、鄂州以及江夏,都要比荆州耀眼得多。但在战略上,由于江夏正当汉水河口,而黄州与鄂州离江夏很近,故而地位不甚重要,更远不能跟荆州相提并论。
正因为如此,虽说在黄州城南临港地区因为繁荣的商旅,形成紧依黄州城的江埠集镇,但黄州城本身又矮又小。
如此,繁荣的江埠集镇尽成残地,而黄州城也残破不堪。
刘庭州进城后,发现淮东军在黄州城的直接驻兵不多,更多是受授田令、募儒生入营伍令所激励渡江来黄州应募的平民、士子。
“刘大人……”
刘庭州听着似有人唤他,停下脚步来往人群里看去,就见一名儒生打扮、相貌不凡的青年士子朝这边作揖行礼,又朝这边大步走来。
护卫看了看刘庭州的反应,让士子靠近。
“学生宁俞捷,拜见刘大人、岳大人……”
“哦,盐渎县的举子宁俞捷。”刘庭州认出来人还是他任盐渎知县时盐渎参加科考获得功名的举子宁俞捷。
经刘庭州这一介绍,岳冷秋也有些印象,是崇观五年的江东举子。
崇观五年、崇观八年、崇观十一年,江东郡共录取近五百名举子,岳冷秋之所以记得宁俞捷这年,是他在崇观五年中举时才年仅十七岁,是在陈明辙之前成名的江淮才子,名气不小。即使到今日,宁俞捷也不过三十岁刚出头一点。
不过崇观六年宁俞捷进京赶考受挫,崇观九年又因病不能入京,十二年由于北地形势已经接近崩溃,京考中断,宁俞捷就一直停在举子功名上未能再进一步。
虽说中了举便有做官的资格,林缚也是自从九品司狱小吏的官位爬到今日位极人臣的地位,只是江东郡是耕读之乡,录取的举子多,而空缺的空位少,举子想出仕,只能排队等待,大多数人等一辈子都做不到官,宁俞捷便是其中的典型。
刘庭州、岳冷秋等人都没有想到宁俞捷这样的人物等不得江宁恢复科考,也投笔从戎,应募渡东来从军了。
宁俞捷当街相唤,自然是想通过刘庭州举荐,能在淮东军里获得一份好差使,而不是跟其他士子一举,给编入诸部。
刘庭州邀宁俞捷同行,想着有机会能在林缚面前提一声,也算是成人之美。
宁俞捷自然不能跟刘庭州、岳冷秋同行,而且随他们的幕僚一起走。
刘庭州知道淮东军的虞文澄、陈渍两部近三万步卒已经渡江进入北岸,但见黄州城里驻兵不多,沿街卫戍的还多为骑兵,应是禁营骑军的兵马,疑惑的问岳冷秋:“淮东军不在黄州城里,是不是已经往黄陂、铁门山进逼了?”
“虞文澄、陈渍两部已经进入黄州西北的五云寨以及黄州正西的凤凰山,控制举水河两岸,确已形成进击铁门山及黄陂的势态。”岳冷秋说道。
淮东军与池州军在鄂东联兵作战,兵马动态自然要随时互相通知,还各遣观察武官随军进退——要没有一定的信任,联兵作战就是虚话。
刘庭州过来之前,对鄂东的地理有认真的研究,对鄂东的山川地名自然熟悉,知道凤凰山及五云寨,离黄州城都有六七十里的距离,以黄陂城与黄州城拉一条直线,凤凰山就处于这条直线的中点上。
凤凰山的地形优势则临江,与鄂东城东的庙岭山隔江相望,是控制黄州上游扬子江的要冲。在凤凰山稍下游,扬子江里有一座沙洲名老龙咀,正当扬子江上游来水,也正当举水河口……
刘庭州对兵事也是极熟,问岳冷秋:“那这么说来,淮东水军的驻营有一处就在老龙咀?”
岳冷秋点点头,说道:“不错,在老龙咀是有一处驻营。另外荆湖在鄂东的水军全部西移去援荆州,枢密使倒没有直接叫淮东军接管鄂州城,不过在南岸的庙岭山本有一处驿站,枢密使派出一部兵马以庙岭驿增筑营垒,峙守南岸,从老龙咀往西,扬子江受庙岭山与凤凰山所夹,江面狭窄仅五里许……”
刘庭州点点头,大家都是知兵事的人,林缚如此部署,将黄州外围的营垒建到距黄州城六七十里外的要冲之地,将黄州直接控制的纵深展开将近百里,并控制杨子江上游,水营的兵锋直接汉水河口,摆明了是做好跟燕胡在鄂东打拉踞战的准备。
哪怕荆州不幸给燕胡打下,只要黄州经营得好,依旧能死死的嵌在北岸,将燕胡大量的兵力牵制鄂东地区,使其不能集中兵力去打淮西。
当然要做到这一步,淮东也要往黄州地区投入大量的兵力跟资源。资源跟兵力总是有限的,一旦双方在鄂东胶着拉据,淮东想腾开手去另开战场就将变得异常的困难。
宁俞捷与刘岳的随从人员走在后面,也隐约能听到他们在前面交谈,插话问道:“以学生愚见,荆襄一战,当以守荆州为要,然而荆湖招讨使所部兵马战力孱弱,枢密使为何不派一支精锐接管荆州的城防?”
宁俞捷突然插话,是很失礼的,但他少年成名,有些傲气也不奇怪。
岳冷秋回头一笑,说道:“荆湖招讨使怕是未必认同你的话……”当然了,他晓得即使胡文穆同意将荆州的防务交出来,淮东军也未必会接手。
再精锐的兵马,也要集中起来的使用;要在荆州城里再分散两三万精锐,林缚在黄州能集结起来使用的精锐兵力将更少。
分兵是兵家大忌。
更何况,胡文穆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兵权,将防区交出来?
胡文穆如今能腾出手,将荆湖军的主要战力都集在荆州,荆州又依江而立的大城,不怕后路给断。说实话,守荆州,有坚城可依,就算来敌兵多势大,只要守城的军民能够同心,意志坚定,有三万守兵就足够了。兵力再多,反而不好,徒劳的消耗守城物资。只要这边能牵制更多的燕胡兵马,胡文穆应该是有一定把握守住荆州的。
刘庭州也是回头笑了笑,又与岳冷秋感慨的说了一句:“对燕虏来说,即使打不下荆州,大概也会想叫淮东兵马的主力都牵制在鄂东吧?”
岳冷秋点点头,林缚崛起于淮东,但他崛起早期,发展步营战力十分的节制,反而是水营的发展十分的迅速。在永兴初年,淮东的水营就在东海之上取得彻底压制奢家水师的地位,到闽东战事之后,就将奢家在东海上的水师力量完全摧毁。
燕胡怎么可能注意不到这点?
一旦叫淮东军收复江西后,腾出手来,燕胡从山东到燕蕲,到两辽近两三千里的海岸线,如何去防备淮东军近十万步卒精锐配合三到五万水营战力的进袭?
眼下燕胡拿下荆州,就是要将淮东军的步营与水营主力十数万兵马牢牢的牵制在西线动弹不得。
“除陈渍、虞文澄两部外,抚州的张苟所部,也应该北上了吧?”刘庭州对淮东诸将也是十分的熟悉,只是他刚从寿州南下,对淮东军最近的调动与部署,还没有岳冷秋熟悉,“奢家在建安的残部毕竟还没有彻底的剿灭,会不会有隐患?”
奢文庄投附燕胡之后,又有重起之势,这就叫其在闽北的残部还残存最后一丝希望不灭。
建安位于闽江上游,山川纵横,当初虞万杲率残部退入深山之间,三年时间也没有叫奢家剿灭,而奢家在建安的残部逃入深山里,赵青山即使占领最重要的建安城,想要彻底剿灭奢家残部也未易事。
“枢密使使赵青山镇守东闽,既然调张苟所部北上,就应该有安定东闽局势的把握。有三五千残兵逃入深山,影响不了大局。就是在鄂州南面,黄秉蒿的部将陈子寿在幕埠山聚拢了一支人马,犹不肯降,多少也算是个麻烦。”岳冷秋说道。
刘庭州看了岳冷秋一眼,当初还是岳冷秋纵虎归山,叫陈子寿有机会投靠奢家,与黄秉蒿合流。袁州军给打得大败,就算陈子寿在幕阜山收拢三五千残部,士气不会振作,也不会有太大的威胁。
扬子江南岸的局势差不多算是安定下来了,刘庭州只是担心林缚能聚集到黄州的兵力够不够用。
林缚在黄州能调用的步营有虞文澄、张季恒、张苟、陈渍四部,总兵力为六万,但江州、豫章等地都要留少量的卫戍兵马以及袁州战事期间受伤未痊愈的将卒还有一些,林缚在黄州能调集的步卒大约只有五万多点。
水营方面,江宁禁营水军胡臾儿所部已奉命西进,与江州水军葛存雄所部汇合,约有三万兵马。
骑兵方面,即为江宁禁营骑军周普所部,也是林缚的扈卫精骑,有五千人。
除此之外,就是淮东在庐州的驻兵刘振之、唐复观两部三万人。
刘庭州认为,一旦确认燕胡兵马的主攻方向为荆州,而无法转向打淮西之时,林缚必然会将庐州兵马调入黄州。
淮东军在西线能用的水步马军主力加起来,也不到十二万人。
虽说林缚有坚定打荆襄会战的决心,刘庭州还是暗感难打、太难打,淮东军不能在兵力对燕胡形成优势,以攻打守,如何能牵制燕胡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