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穴蛮的传说之中,从大荒泽的东端天地中走来的绿瞳者本来就是上天派来帮助他们的圣灵,而她自从进入大荒泽中之后,教会了穴蛮很多东西,让所有的穴蛮部落都意识到她的存在对于他们而言有着什么样的意义,所以所有穴蛮部落都以她为圣女,对她的任何话,任何命令,都奉为上天降下的神谕,从来不会有丝毫反对,更不用说是违抗。
然而现在这些穴蛮,却是第一次违抗她的命令,停了下来,请求她离开。
并非是因为她率领的这一战大败,并非是怀疑她,想要舍弃她,他们请求她离开,正是因为她在他们的眼中,依旧是任何东西所不能改变的圣女。
只是因为他们明白,她一个人逃,比带着他们这些人一起逃要容易和简单许多。
只是因为她带着他们这些人一起走,几乎不可能逃过云秦那些精锐军队和强大修行者的追踪。
他们要她生。
但是她又怎么可能抛下这些人?
正是因为她的一些失误,一些对云秦军方和修行者的强大的错误判断,所以才导致了这样的大败,她现在又怎么忍心独自离开?
她悲伤着,面对这些穴蛮的请求,决然的摇头拒绝。
回答她的拒绝的是鲜血。
这四名穴蛮中最为强大的武士同时挥动了自己所带的兵刃,朝着自己的喉咙斩去。
她惊惶,娇小的身躯从巨蜥的身上飘了下来,然而她拼命全力,从她身上迸发的磅礴气息也只是将她面前两名穴蛮手中的兵刃打得飞出,另外两名穴蛮的手中兵刃,还是落在了自己的咽喉上,鲜血发出嗤嗤的声音,顺着冰冷的金属兵刃表面喷洒在空中。
她的绿瞳中有滚滚的热泪落下,然而她看到,剩余所有穴蛮,都决然的将自己手中的兵刃举了起来,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失声痛哭,像无助的普通女孩一样失声痛哭,但她只能点头。
这一名牵动了整个云秦帝国的绿瞳女子,像普通女子一般失声痛哭着,踩着黑色的莲叶,孤身离开。
……
傍晚的大荒泽是一天之中最为壮丽之时。
夕阳的光辉将压在大荒泽上方的乌云和瘴气渲染出各种壮丽的色彩。
辛微芥在林夕前方的一处高坡最顶端沉默的趴着。
对于行军打仗和战略之事,他比林夕想得还要透彻,自那艳红的烽烟燃起之后,他便改变了原先的命令,让所有巡牧军全员静修,他甚至没有派出岗哨,只是和康千绝两人轮流值守。他也没有令巡牧军挖陷坑等防御工事。因为他十分清楚,在这种坡度的山坡上,除非能挖出一个个深达三米的陷坑,否则对冲袭而上的穴蛮战士起不到什么作用。至于其它大型工事,以巡牧军现在的体力,也根本不可能完成。说到底,巡牧军本身就是搜捕的巡逻军,并非是配备了许多强力军械的强力部队。
夕阳未落,天边更是异样的血红。
忽然间,辛微芥的身体微微一僵,仿佛突然被一团寒冷的空气冻结住。
他看到两处山丘之间,在暮色中略微显得有些模糊的荒草和林地之间,有了些不寻常的律动,而且这方位,来自于龙蛇山脉的方向。
他知道有些事终于来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他往后弹出了一块石头,弹到了他在身后一块低地中熟睡着的康千绝的身上。
康千绝睁开了眼睛,他用力的眨了两下眼睛,瞬间变得清醒,随着他一声极其的呼喝,所有巡牧军军士全部睁开了眼睛。
在这些巡牧军军士猫着腰无声的朝着这南山坡最高处集结时,林夕也睁开了眼睛。
他提起了身旁放着的神梨木弓和一袋黑色箭矢,无声而敏捷的到了辛微芥的身旁。
就在这时,一枝黑色的羽箭,带着凄厉的风声,从对面锋獠军所在的刺枣丘中飞射了出来,射向了那片有些不寻常律动的荒草林中。
因为力量不足,即便是从山丘顶部抛射而出,这支黑色羽箭还是在距离那处有不寻常律动的荒草林有四十余步的地方坠落,再也看不见任何的痕迹。
没有任何云秦军队用以甄别的口令发出,这并非是想要从这里通过的云秦军队。
一些沉闷如野兽咆哮般的低吼响起,一名名异常高大的身影,开始在荒草林中往前狂奔,想要突入更深、更广阔的大荒泽中去。
巡牧军中所有箭手全部站了起来,即便他们的瞳孔都是随着越来越多的高大身影的凸显而剧烈的收缩着,十九条黑色的持弓身影在这天地间显得异常微不足道,但他们还是不惜一切的站立了起来,举起了手中的弓箭。
“你们还不到射程,先不要射,等到了你们的射程之后,我会让你们动手。”
就在此时,林夕无比肯定的声音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林夕对于军队的指挥尚且远不如辛微芥,但是对于弓箭射程,他却是有着绝对的把握。
就在所有巡牧军箭手因为他的话而停顿时,他已经极其流畅的捻起了一枝黑色羽箭。
“嗤!”
一道黑色的流星,带着肉眼难见的涡流,狠狠的坠落。
一名狂奔着的高大穴蛮,陡然如同被一根巨木撞中,一团血花从他的身上迸射开来,他的身体,也如同一截木头,狠狠的冲撞在大地上。
第十四章 这便是战争
所有的巡牧军军士都心中清楚林夕的箭技必定十分惊人。
昨日夜间,正是那一声声的箭鸣破除了笼罩在他们身上的死亡阴影,给他们带来了光明。
但这也是他们第一次亲眼目睹林夕在这样的距离下施射。
南星坡的垂直高度不到一百三十步,大荒泽之中的风速很缓,流动极其稳定,对于林夕而言,在这样的高度命中目标,根本不算什么,他甚至只需要用普通的箭矢,就可以做到如此。
但这样的一箭,对于这些军人而言,却已经是极其的震撼。
然而这样的震撼对于他们而言却是并未停止。
“嗤!”
就在那名穴蛮被射杀,身体冲得地上无数折断的荒草飞起之时,第二支带着凄厉啸鸣的黑色箭矢便又已落在了第二名冲在最前的穴蛮的身上。
这名穴蛮再次狠狠坠地,撞起一片泥土和草屑。
“嗤!”
“嗤!”
“嗤!”
整个天地间,似乎完全被这种凄厉的风声所充斥。
所有这些巡牧军军士无比震撼的看到,林夕的整个人和手中的弓箭似乎形成了一个无比和谐的整体,在奇异而迅捷的韵律之中,他手中的箭矢如同有自己的生命一般,带着凛冽的杀意,一支支的落下。
林夕并非是和边凌涵一样拥有真正风行者潜质的人,但是他却是得了真正的风行者传承,而且他的箭技一直都比边凌涵还要强。
没有一箭落空。
一箭便是一名穴蛮仆倒在地。
他虽然还不是真正的风行者,但是已经将风行者的强大诠释得淋漓尽致。这种惊人的杀伤,也正是世间所有和云秦为敌的人,极其忌惮,一定要想方设法将风行者杀死的原因。
林夕肃杀的不停控弦,持羽,他不喜欢战争,但他知道这便是战争。
细高的荒树林遮掩着大多数穴蛮的身影,但穴蛮狂奔时造成的草地和这些细高树木的剧烈波动,却是可以让人很清楚的对人数有个最为直观的判断。
这并非是穴蛮小队,而是人数超过百人的穴蛮大队。这支穴蛮大队是从他们的后方绕路,绕了过来,想要去接应被云秦大军围困封锁着的某个人或是某支穴蛮队伍。
他看得出这些穴蛮还未到他身旁这些巡牧军手中的黑石强弓的射程之内,所以他依旧没有发令。
然而就在此时,对面刺枣丘上,一阵密集的箭雨却是已经呼啸而出,朝着下方这片开阔地带抛射了下来。
林夕的目光骤寒。
这一阵密集的黑色箭雨气势异常的惊人,然而也是因为射程不足,无法真正落到这些穴蛮的阵中,只是落在了穴蛮大队的边缘,激起了无数迷离的破碎青叶。
一声如雷般的暴吼骤然压倒了这天地之间所有的声音,自纷乱至极的荒草从中响起。
一名穴蛮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朝着林夕和巡牧军所在的这南星坡开始狂奔。
这是一名身材异常魁梧,至少超过两米的穴蛮,剃成了光头,头上和身上都布满了刺青和伤痕。
他身上的气息却是异常灼热,这使得他身上青色岩石般的肌肤上,竟然散发着一层淡淡的红光。
无边落木萧萧下。
地上无数折断的草叶被他带起的狂风卷至半空之中飞舞,簌簌作响。
他的身上披挂着一块块异常宽厚的金属厚甲,每一块都不像一般穴蛮身上的那么细小破碎,在他身上组成了一件近乎完整的甲衣,他胸口的厚甲是完整一块,护住了他咽喉下方至大腿所有的区域,森冷厚重的金属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青色的符文。
这是从云秦修行者的魂兵重铠上拆卸下来的一块胸甲!
这名穴蛮虽披这些厚甲,身形异常沉重,但是每一步跨出,竟能越过五至六米的距离,完全就像一块陨石冲击下来,在地上弹动。
辛微芥和康千绝的手脚瞬间变得冰冷。
在云秦军方和穴蛮绞杀的数十年间,云秦军方也早已发现穴蛮之中有少数力量和速度远超一般穴蛮的强者存在。
这种强者在剧烈动手之时,血液的温度和流淌的速度远远高出正常水平,以至于他们身体的温度都会异常灼热,这种穴蛮,就相当于是穴蛮中的修行者,在穴蛮中的比例,甚至比云秦修行者在云秦军中的比例还要少,现在竟然是有这样的穴蛮,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
自这名穴蛮如雷暴喝跃出之时,林夕眼中的天地之中在这一瞬便只剩下了这名穴蛮。
在辛微芥等人只来得及看清这名穴蛮身披近乎完整的甲衣,身上隐隐散发淡淡红光时,他就已经看清了这名穴蛮身上几乎每一块的铠甲,以及手中一面极其庞大的大盾。
这面大盾超过半人的高度,同样是来自一件重型魂兵铠甲的整块胸甲或是背甲,看上去异常坚厚,边缘一圈却是已经被磨成锋利的刀刃,这使得这面巨盾在这名穴蛮的手中,即是一件极佳的防御武器,又是可以轻易的将一匹战马都切削开来的重型兵刃。
林夕的右手离开了腰间斜挂着的箭囊,反手从自己背上的布囊中抽出了一根通体散发着金属光泽的黑色箭矢。
“嗤!”
一声异常凄厉的破空声再次响起。
在这名穴蛮刚刚跃起的瞬间,这支显得异常沉重,速度比方才任何一支箭矢都要快的黑金箭矢,瞬间抵达了这名穴蛮的左腿,撞击在他大腿上的一片铠甲上。
这名穴蛮手中的大盾因为他的往下挥舞,因为速度的惊人,都化成了一条森冷的金属长河,然而因为他在跃起之时,双手都是习惯性的往上挥起,这面盾牌也是高高的扬起的,所以即便他有着如此快的反应和惊人的挥舞速度,却依旧无法阻止这一支箭矢。
随着一声剧烈的金属撞击声,这名穴蛮的左腿上几乎同时冒出了一团耀眼的火星和一团炽烈如燃烧的血雾。
穴蛮落地。
黑色的精金箭矢穿破了金属铠甲,扎入了他的左腿中,让他的整条左腿微微的震颤着,但是这名穴蛮却是依旧顽强的狂奔。
所有原本想强行从荒林中穿过去的穴蛮,也全部朝着南星坡开始狂奔。
林夕没有丝毫的停顿,一箭箭连续不断的射出。
他的箭矢已经不再射向那名中了一箭都似乎全无妨碍的穴蛮修行者,而是落在了后方跟随着这名穴蛮修行者身后涌来的穴蛮大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