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炼狱山大长老冷笑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张平却似乎知道了自己应该做什么,微躬着身体,让开了一边。
直到这名炼狱山大长老从他的身旁走过,消失在他身后的道上,他才缓缓的抬起了头。
他抬起了头,却是没有看故意像他示威,故意羞辱他的炼狱山长老,而是沉默的看了一眼最高处的那座殿宇。
他的眼睛里,充斥着真正的敬畏。
因为他十分清楚,不管那名炼狱山大长老在他面前显得多有权势,在整座炼狱山里,任何炼狱山大长老,也只是那座殿宇里的人养的一条狗。
坐在那宝座里的,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而且在夏副院长死去之后,在他从天魔狱原带回一些修行之法,换取到现在的位置之后,宝座里的那人,已经是整个世间独一无二的至高存在,已经是真正可以掌控世间运转的人物。
哪怕现在殿宇里宝座上的他是睡着的,也依旧可以让一切按照他的意志进行。
而且这名至高的存在,真正大人物的想法,也似乎和一般人根本不同,根本让人无法捉摸,即便是炼狱山里已经最为接近这座殿宇的他,也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炼狱山掌教会突然发布旨意,以直接答应刘学青一切条件的方式,来陡然结束和谈。
张平当然明白,对于炼狱山里真正的大人物而言,世间王朝的一时得失,根本不算什么,哪怕明面上送出的东西,暗地里也可以通过一些方式收回来。
让他真正感到恐惧的,是炼狱山掌教从他手里得到天魔狱原的一些修行之法后,原本已经不急切了……然而现在,他似乎又突然变得急切起来。
这种心理的变化,让人无法捉摸的同时,也会让他的对手的所有计划,全部落空。
在和平时一样,巡察了数个炼狱山的最高机密工坊,确定刚刚那名平日里居住在魔焰窟的炼狱山大长老同样是精通符文和魂兵炼制之道的大匠师,自己已经不可能故意拖延到任何时间后,张平离开了这几间工坊,回到了自己所居的洞窟里。
他的洞窟里镶嵌着各种世人难以想象的美玉和珠宝,有各种珍稀的妖兽皮毛制成的毯子,然而却飘荡着一种对上任大长老有用的刺鼻烟气。
他走到了洞窟里一间房间里。
这是一间工坊,有不少炼狱山的奴隶和一些炼狱山神官在里面奔忙着。
这是属于他的私人工坊,即便其余三名炼狱山长老不认为他和他们有着平起平坐的实力,但他已经具有拥有私人工坊,参悟符文、试炼魂兵的权力。
有许多零件在打造。
这些制造进度各不相同的零件,在这间工坊里的奴隶和炼狱山神官的眼里,都只是一些铠甲的碎片,或者是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
然而这些零件,在他的眼里,在他的脑海之中,却是组合成一件世上最强的铠甲。
只是这件铠甲不可能在十余日之内完成,而且还缺少一些东西。
“已经没有时间,你到底在做什么?”
沉默的站在岩浆溪流边,看着一片刚刚完成符文纂刻的铠甲,张平的眼睛微微的眯起,在心中肃冷的说道。
……
很多人都知道青鸾学院将会迎来真正的生死存亡一战,虽然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因为炼狱山掌教的一些莫名的,没有任何人理解的心意改变,导致青鸾学院没有了多少时间,然而绝大多数人,都在猜测林夕在做什么。
林夕从来没有把自己看成是救世主,所以他无形之中也忽略了自己对于此刻的云秦和大莽的影响力,忽略了他自己已经是炼狱山掌教口中着重提起的,比云秦皇帝更厉害的对手。
他带着大黑,跟着池小夜穿过了大荒泽,进入了云秦修行者从未踏足过的真正不可知之地,寻求帮助,除了他那些真正的朋友,最亲近的人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然而大黑已经很久没有出现。
相对于林夕先前做的一些事情,在大莽发动的连续不断的刺杀,到杀死闻人苍月……相对于和谈开始之前的大黑频频出现,只是因为这一点,许多人虽然根本没有想到林夕会到大荒泽之后寻求帮助,但却都敏锐的发现,林夕失踪了。
哪怕林夕想到了这点,将大黑留给边凌涵也没有用。因为大黑是世间公认的最强大魂兵,同样也是最难驾驭的魂兵之一,即便是之前得到大黑的那名唐藏将领,也无法像林夕一样,可以令箭光在空中飞巡很久,然后在最准确的时机降临到对手的身上。
边凌涵也做不到这点。
林夕那些最强大的对手,完全可以凭借这样最细微的差别,判断出林夕已经失踪。
……
凉沁沁的云秦皇宫里,因为成功和谈,且令大莽服从签订屈辱协定而陡然又收获了不少威望的云秦皇帝,却突然十分愤怒。
他是除了炼狱山掌教之外,此刻林夕最大的敌人,所以他反而能够理解一些炼狱山掌教的心意转变。
现在谁都可以肯定,林夕的确是拥有将神天赋的存在。
像林夕这样的人,陡然消失,自然是在谋划一件大事。
恐怕是在炼狱山掌教的心目中,觉得林夕所做的事情,会对他造成致命的威胁,所以炼狱山掌教才陡然改变了一些心意。
这说明,炼狱山掌教恐怕已经将林夕看成了一个平起平坐的对手,或者说甚至不惜冒一些险,也要将这名还未真正长成的对手及早的扼杀掉。
将林夕都看得比自己还重?
不认为自己有威胁,却已经感觉到林夕成长的恐惧?
云秦皇帝因为炼狱山掌教的轻视而感到极度的愤怒。
这段时间里,依旧没有能够找到长公主的踪迹,更是让他时时的暴躁异常。
只是在林夕和炼狱山掌教之间,他更不希望林夕和青鸾学院获胜。
所以他决定彻底配合炼狱山掌教的心意改变,更加缩短青鸾学院和林夕的时间。
一道焦尾级的命令,在他的愤怒之中下达,以最快的速度传往南陵行省前线和龙蛇边关。
……
大人物因为是大人物,所以脑海里的想法,永远和普通人不同。
当云秦皇帝的这道命令刚刚传递出中州皇城时,倪鹤年走出了他所居的冰窟。
在走出冰窟的瞬间,他身上已经没有任何的寒意沁出,也没有任何可怖的气息流散出去,然而他被光明灼烧而导致像凝固了的松花蛋一样的眼瞳内里,却闪耀着寒冰的色泽,似乎他的两颗眼珠内里,都变成了寒冰。
他离开了中州皇城。
离开了中州城。
却没有一个人发觉。
因为他是此刻整个中州城里最强大的存在,甚至是整个云秦最强大的存在。
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
和谈条约已定,虽然大莽皇帝还在赶来千霞山的途中,并遭遇了沿途一些城池愤怒的大莽百姓的滋扰,行程有些不顺利,然而大莽一方的撤军,却是在以最快的速度进行。
千叶关的最后一批大莽军队正在离开,一支南陵行省境内最为精锐的,先前由龙蛇边军调集而来的云秦军队,正在交接。
蓦的,在千叶关最高的一座瞭望塔上,一名云秦黑甲将领的瞳孔骤然收缩。
并非是撤退的大莽军队之中出现了什么异常,而是在云秦境内,有一支队伍正在朝着千叶关的方向行进。
这支队伍距离千叶关还很远,若是一般的军队,此时这名云秦黑甲将领还根本不可能看见。
这是一支身形异常庞大,浑身闪耀着金光,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给他巨大压迫感的军队。
“神象军!”
在呼吸凝滞了片刻之后,这名云秦黑甲将领寒声吐出了三个字。
第七百四十九章 剑,不是这样还的
云秦北部,北府行省的北清山里,有数座道观建在如剑般的山崖间。
山崖间有幽潭,有活泉,潭边的蕨叶如同绿色的瀑布从山石的缝隙里垂落。
北清山并不高,没有多少名胜古迹,也没有什么出产,却胜在清净,山林间新雨,也有白雾缭绕,对面不见人。
叶忘情从白雾里走出,走到幽潭边,对着幽潭边一名在活泉边取水煮茶的老人施礼相见。
老人身穿着一件长长的黑袍,看上去陈旧且领口袖口已经有些磨破,只是浆洗得十分洁净,看上去穿得时间很久,显得十分柔软舒适。然而这件长袍落在很多中州城里的老人眼中的话,必定引起惊涛骇浪。
因为这件陈旧的长袍,是云秦立国前十年,青鸾学院院袍的款式,当年和张院长一起出现在坠星陵的十七名青鸾学院修行者,便都是身穿着这样的衣衫。
这名老人背对着叶忘情,只可见满头银丝,双手如同白玉。叶忘情一直是东林行省第一剑师,在东景、韶华、坠星陵会战之后,他更是名满天下,然而面对他的施礼,这名老人却是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只是清声淡漠的说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叶忘情看着他,说道:“自上次学院内乱,蓝大先生出现在学院,至试炼山谷,看住了罗前辈之后,学院便一直知道蓝大先生您的行踪,只是世人皆以为蓝大先生已不再人世,蓝大先生您也自承忘情于山水之间,所以夏副院长认为没有什么必要再惊扰您……”
“他已经死了。”被叶忘情尊称为蓝大先生的老人冷冷的将手中的茶壶放到天然的石头茶案上,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叶忘情的话:“上次我去青鸾学院的时候,便已肯定他撑不过今年这个夏天……既然他都认为没有必要再惊扰到我,那现在,青鸾学院又因为什么事情要来找我,而且不是青鸾学院的人,而只是一个和张院长有些渊源的叶家人来找我?”
蓝大先生丝毫不掩饰自己被惊扰的不喜,一丝丝杀意在他的手离开茶壶之后,从他的手中沁出,他身前的寒潭上便立时出现了一条条细细的直线,就好像一柄柄剑在水面上划过,留下的森冷痕迹。
这是一种可怕的境界,然而叶忘情脸上的神色却是没有任何的改变,面对这名和夏副院长同一时代的修行者的不喜和质问,他只是平静的说了四个字:“学院有难。”
蓝大先生沉默了片刻,缓缓转身,然后看着叶忘情说道:“炼狱山掌教要入云秦?”
这名和夏副院长同一时代的学院老人,的确已经很久没过问世间的事情,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一问,然而也只是短短片刻的时间,他就已经隐隐猜测到了问题的答案。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除了个人能力的可怕之外,这名老人,恐怕也是整个云秦真正最为了解学院实力的人,在他的眼里,能够真正让青鸾学院处于生死存亡的危险境地的,便只有他们在云秦立国前就已经面对的老敌人,炼狱山掌教。
叶忘情在这名老人的可怕面前,面容依旧平静,他只是不卑不亢,用最简单的话语说道:“青鸾学院和炼狱山掌教,会在千霞山一战。”
蓝大先生的银眉微微的皱起,不问理由,只是说道:“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惜命,未必会真正出现在千霞山。”
叶忘情摇了摇头,说道:“任何人都会变,就如蓝大先生您也会变。只要有足够吸引他的东西,他就会真正出现在千霞山……这是哀牢后山所有讲师的分析结果。”
蓝大先生的双眸里出现了森冷的怒意,他理解并同意了叶忘情所说的理由,但叶忘情对他的反驳以及话语中带着的其它意思,却是让他更为不喜。
“所以学院认为我是吸引他的饵之一?”他充满冷意和怒意的笑了起来:“这便是你到这里来的原因?”
叶忘情只当根本没有看到蓝大先生的神色改变,说道:“学院想请蓝大先生您出手。”
蓝大先生的面容也变得平静下来,平静得整个人都像是一柄毫无感情色彩的长剑,“我当年离开学院,便是和张院长的意见不和,学院便不是我想要的学院,所以我不会出手。”他看着叶忘情,说了这一句,然后又漠然的补充道:“且林夕这个将神太过稚嫩,我不认为他和青鸾学院会赢得这一战,我不会白白送死。”
叶忘情有些失望,然而眼睛却是变得更加明亮,他微躬身,坚定道:“正是因为林夕距离圣师还有很长的路,所以炼狱山掌教才有可能出现在千霞山。若是您不再愿意替学院出手,那便请您交还学院的剑。”
“你为什么敢在我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蓝大先生面上没有杀意,然而他的气息变化,毫无情绪,却是已经充满真正的杀意,一柄白玉为柄的古剑,带着剑鞘,缓缓从他的茶案旁飞起,来到他的身旁:“虽然你们叶家人和我在坠星陵有些渊源,虽然你名为忘情,和我所持的忘情剑正好同名,算是机缘,但你在我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我一样会毫不留情的杀死你。”
“我是云秦人。”
面对一句话之下,便可能随时出手的蓝大先生,叶忘情却是微笑了起来,带着一些傲意缓声道:“张院长和您这些前辈们,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让绝大多数的云秦人变得可以为这个帝国悍不畏死,不惜一切,您却反而来问我,为什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您也应该见过许多像仙一学院的天人剑贺白荷那样的修行者,见过许多可以用自己的身体来耗费对方厉害修行者魂力的普通军人,是什么让您认为,我们不敢对敌炼狱山掌教?”
叶忘情微笑着看着这名穿着学院古袍的老人,接着说道:“既然我们都是为了要对敌炼狱山掌教而来,那我怎么会不敢向您要剑?”
蓝大先生早已是云秦最可怕的剑师,甚至是足以对青鸾学院的生死存亡造成决定性影响的人物,他又怎么可能容忍一名后辈的挑衅?
在叶忘情的话还未说完之时,他身侧白玉为柄的古剑便已经开始出鞘。
一股难以想象,足以斩断修行者感知,甚至让人觉得自己的所有情绪都被无情的切断的剑意,开始弥漫在空中。
然而他的这柄剑只是出鞘了不到一寸,便又归鞘。
因为他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不少森冷肃杀的黑色身影。
这些黑色身影身上的铁血气息,驱散了山间的白色浓雾,一条条这样的黑色身影,形成了一条围墙,将他和叶忘情包围在内。
“顾云静的黑旗军?”
随着他的古剑归鞘,他毫无感情色彩的双目中也再次出现了人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