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北也放下手里的牌,“算了不完了,贴纸条贴得我手都酸了。”说罢去洗了手,抓住床上的梯子一步跨到上铺去,躺下来,问王炎,“张娇定下时间没,明天去烫头吗?”
王炎点点头,“嗯,明天不是周日吗,你陪她去吧,她就要烫你这样的。”
王炎和张娇还有一周结婚,她不想烫现在流行那种已婚妇女标配卷,就相中许小北这种长长的大波浪了。
“行我陪她去,还是长发烫了漂亮,等结婚那天我给她盘上去,平时再放下来。”小北捏了颗瓜子放到嘴里,“昨晚你们又去医院看赵临了?他现在怎么样?”
王炎摇摇头,“还是没起色,这都三个月了,腿一点知觉都没有。”
小北长叹一声,“虽然看着挺可怜,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苍天有眼。”
许小北一年前毕业,因她成绩出众,前途自是一片光明。
省大要保送她直接上本科,或者不想上本科的话就留校任教。省里各大局,设计院,都主动向她抛出橄榄枝。
但许小北全都婉拒了。
然后,她做了一个非人类的决定。
毕业后她进了地质队!
这种高材生,地质队都不知道该给她安排在哪个部门,她倒是省心,直接要求去最基层队伍,指名道姓进了秦大春的组,成了一名跟男人一同摸爬滚打奋战在第一线的地质队员。
当然,以她的体力人家不能让她扛着锹镐去挖矿,她做的是野外测绘工作。
有一次喝多了,她曾跟王炎说,有她做测绘,等以后卫川回来,再不用担心别人做手脚害他了。
那一句话,让王炎个大老爷们哭了半宿。
许小北毕业那个暑假,范丽霞到了县供销社当会计,两个月后就跟丧偶两年的郑副县长结婚了。
这门亲事是供销社肖主任给介绍的,郑副县长比范丽霞大六岁,前头那个妻子车祸没了,两人也没孩子,范丽霞婚后生活得甜蜜幸福,有滋有味。
范丽霞婚后不久,赵临那天命小女友跟家里说自己处对象了。她爸是玻璃钢厂厂长,知道赵临离过一次婚,不怎么放心,就找了人去打探赵临的底细。
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
赵临吃软饭忘恩负义抛弃发妻,与刘红梅纠缠不清的那点破事被探了个底儿掉。
这种人,难保他不是看中自己家的钱和地位,等有一天踩着自己家发达了,闺女不也落个范丽霞的下场?
厂长直接给小闺女圈禁在家里了,并光速给介绍了个高富帅。
于是那小闺女就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
被那高富帅拿下了!
厂家又怕闺女再跟赵临死灰复燃,直接把打探来的破事全举报给了省大。
省大向赵临追讨之前发过的奖学金,并且将他拉入推优的黑名单。
也就是说,赵临毕业后别想被铁饭碗单位录用,能进大厂当个小工都算他能耐。
赵临一无所有开始迷茫,便去找刘红梅求复合。
彼时刘红梅进了纺织厂当干事,被一个“社会人”看中,那人发现刘红梅与赵临纠缠不清,一气之下给赵临教训了一顿。
哪曾想书呆子不抗打,就那么寸,把脊椎给伤了。
腰以下没知觉了。
社会人判了五年,而赵临还没拿到毕业证就瘫了,他如今是个孤儿,连个端屎端尿的都没得。
目前,刘红梅迫于舆论压力在伺候他,但谁知道她能伺候几天呢?
差不多到午饭时间了,王炎去拿饭盆,“我和张娇昨天去的时候,赵临直说对不起范丽霞,张娇直接告诉他丽霞姐都怀孕四个月了,让他赶紧别惦记人家了,赵临听完那哭得……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谁说不是呢。”小北轻叹一声,问,“张娇不是说让我帮你们写请柬吗,拿来没?”
“拿来了,在川哥枕头底下呢,你看看。”
小北唔了一声,伸手在自己枕头下掏了掏,把东西拿出来,“喜糖没买吧,明天烫完头发直接去买。”
进到地质队后,小北自己在地质队附近买了个小房子,房子是二手的,三楼。
原来住的是一对老夫妻,房龄五年,收拾得干干净净。
小北平时都住在这小房子里,但她在秦大春他们宿舍要了张床,就是卫川原来那张。
卫川腿受伤那年,一直说他迟早会回来,所以行李什么的都没拿走。
许小北把被褥晒了,床单被罩洗干净重新铺好,平常就用他的杯子喝水,看他看过的杂志,白天也会到卫川床上歇着,默默感受卫川睡在上面的样子。
但她很少提到他,大家也都很自觉地避开卫川的话题。
瘦猴出去洗了半天脸,回来后也去拿饭盆,问小北,“许小北,食堂那熏鱼不是你教着做的吗,咋个味道不太一样?”
小北笑笑,“不花钱买我的鱼,白让我教,最重要的料和步骤我当然不能告诉他们。”
瘦猴摇摇头,“无奸不商啊,难怪那么有钱连省城的房都买得起,只可惜哦,吃不到最好吃的熏鱼了。”
“这还不简单,拿钱,我给你做。”
瘦猴捂紧自己的小钱包,“算了,食堂做的口味也不差,又不要钱,我对付对付算了。”
“抠死你得了。”许小北笑道,从床上跳下来,拿了饭盆跟大家一起去食堂打饭。
正是夏末初秋的黄昏时候,夕阳还有些晃眼,几人说说笑笑地,许小北用手搭在额前挡着刺眼的阳光。
刚下两个台阶,就听王炎说,“哟,被他爸妈用圆规卡尺画出来的那人又来了。”
听他这不痛快的语气,许小北就知道。
是吴学知来了。
许小北失笑,将吴学知上下打量了几番。
有时候她觉得王炎形容得真没错。
吴学知这人从长相到言行都让人挑不出来错,好看到规规矩矩没意外,可同时也规矩得没什么生气。
真就像是被他设计院的爸妈画出来的机器人一样,连他的热情都像是被框在一个特定的框里。
有,但绝不会出格。
就比如他上学那会儿一天三遍请安,再比如他现在一周一次地探望。
“你们先去食堂,我过会儿就去。”小北跟王炎说。
王炎翻个白眼抱着饭盆走了。
小北朝吴学知迎过去,“来了。”
“来了。”
“吃饭了吗?”
“没吃,带你出去吃吧。那边新开了家馄饨店,猪肉韭菜的特别好吃。”
自打改革开放后,个体工商户渐渐兴起,城里的小饭店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家家都有特色。
许小北摇摇头,“你忘了我不爱吃外面的饭菜了,还是跟我去食堂吧,今天有熏鱼。”
吴学知有些不好意思,“每次来请你吃饭,最后都变你在食堂请我。”
“好朋友之间计较那么多干嘛?”小北把头一摆,“走吧。”
夕阳黄色的光晕照在小北的黑发上,如缎子一般丝滑,吴学知看得喉头有些发紧。
“小北你漂亮得像个公主。”
许小北嘁了一声,“学知兄你这么说就俗了啊,我可不喜欢别人叫我是公主。”
“那你喜欢别人叫你什么?”
许小北一愣,脑子里瞬间冒出几句话来:小河豚,傻不傻,小没良心的……
她蓦地反应过来,那些年,卫川竟一句漂亮都没夸过她。
吴学知不知小北为何表情变得有些哀伤,喊了喊她。
小北回过神,“我喜欢?我就喜欢别人叫我的名字,小北。”
“那好,小北。”吴学知乖乖应道,“小北你这个发型不错,上学时候很清纯,现在很……美艳。”
小北笑笑,“饿了吧,赶紧吃饭去吧。”
那年她在卫川的座位上睡着做了梦后,再回到超市里,竟然看到首页真的被人上传了仓库的视频。
从那以后,她没事就进超市去,不为拿东西,就为看看视频。
看得多了,她梦也越来越多,每次梦境都是那两个。
一个是她前一世在仓库里被人拉出水面,那人长着一张卫川的脸,望着她的眼睛,又看了她的长发。
还有一个梦是她在柳树河边醒过来,身边围着一群人,有个男人的背影渐渐远离,后来转过头看她一眼,那人也长着卫川的脸。
有一次,她突然想起在张娇家时,卫川曾跟她说过她发质好,等毕业了直接去烫几个大卷披散着或许不错。
那时候张娇还嘲笑卫川乱设计,就没听说有人这么烫头的。
许小北联想到梦中的卫川总是看一眼自己的卷发,于是毕业后就直接到了烫发店,让人家按自己要求弄了个发型。
开始人家怕砸了招牌不愿意给烫,结果烫完后立马带小北去照了张照片挂他们家门口了,并因此免了小北的烫头钱。
可后头小北再去的时候师傅说,也有人看到照片来烫过。
但没长她这张脸,烫出来效果一般,加上不会打理,一觉醒来形象尽毁,最后要么剪短重烫,要么直接扎起来。
渐渐地师傅便不再推荐人烫这个,烫发店也把小北的照片摘下来省得天天跟别人解释。
许小北便重新付了第一次烫发的钱,把照片拿了回来,挂在自己小房子的卧室里了。
吴学知父亲和地质队一把局长是好友,这是全队上下都知道的秘密,所以他一进来,大家都主动打招呼。
而王炎和秦大春他们早料到两人还是回食堂吃,饭菜都多打了两份出来。
为了减少二人独处的时间,这几人热情地让吴学知和小北过去一起吃。
洗过手吃上饭,吴学知问,“你们知道吧,地质队马上要改制。”
这个消息大家只是在私下疯传,一直没接到上面板上钉钉的通知,秦大春便问,“具体怎么改,知道吗?”
吴学知吃两口熏鱼,“听说有其他部门接管地质队,同时会有很大一批队员要被淘汰。”
“淘汰?我们干这么多年了,说淘汰就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