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只沉默了一下便道:“不用管,除非沈家三兄弟都死绝了,否则老太太是不可能朝咱家低头的,这碗圆子你送她嘴边,她也不会吃的,过年的时候咱给沈家祖宗多烧点纸,也算替你爹全了孝道了。”
沈惊春本来就不想再跟老宅那边扯上关系,听方氏这么说,也就放下心来。
没几天便到了除夕。
乡下人穷的很,没城里那么讲究,灯油蜡烛都是钱,也就不像城里那样等到天黑之后一家人才坐在一起吃团年饭,一般都是过了午时,家里就开始洗菜切菜准备团年饭了。
术业有专攻,沈惊春想到自己那不太能拿得出手的厨艺,也就不去厨房添乱,由着陈淮去给方氏打下手,她自己则领着沈惊秋几人在院子里坐着叠元宝,等团年饭开始之前,将元宝和纸钱一起烧了祭祖。
沈家这边需要祭拜的人不多,沈家兄妹的爹沈延平算一个,沈家祖辈们算一个,方氏娘家那边,也就准备了一份,不知道是单烧给她那红颜命薄的娘的,还是连同那个娶了后娘之后就变成了后爹的爹一起。
陈淮那边也是两堆纸钱,沈惊春也没多问。
至于她自己要烧的纸钱则是家里最多的,她现代的爹娘算一堆,为了救她在丧尸手里死无全尸的哥哥一人一堆,外婆家那边的人早在末世之初就死绝了,因此也烧了一堆。
方氏看到这多出来的三堆纸钱,也只是微微诧异了一下,七堆纸钱在院中摆成一排。
“不忙烧纸钱,你们先去祠堂祭祖吧。”
方氏将一个竹编的圆簸箕递了过来。
这也是祁县这边的规矩之一,开始吃团年饭之前,要请祖先先用,一般都是几个碟子装菜装饭,再有两杯酒。
沈家如今有钱了,方氏准备的东西却是中规中矩的,一碟子米饭,两块红烧肉,两条小?鱼,一碟子豆腐,一碟子青菜,再加两个空杯子和一小壶酒,旁边还放着烧给沈家祖先的一堆纸钱和元宝。
平山村三姓祠堂都在村子中间,沈家的祠堂在最右边,是三座祠堂里面最小的一座,但因前两年才修缮过,看上去反而最齐整。
女人不能进祠堂祭祖,这是规矩,但在沈家,招婿的女人却是可以进祠堂的,相应的招回来的女婿是外姓人,就和家里的媳妇一样,不能进祠堂。
沈惊春领着大哥和侄子到祠堂时,老宅的人刚祭祖出来,双方一碰面沈惊春就满脸笑容的挨个喊了一圈。
不想跟老宅有瓜葛是真,但不想被人说三道四也是真,谁也不会嫌弃自己名声好啊,喊两声爷爷大伯的,又不掉肉。
老宅这边若非有沈老太太压在上面,其余的人早都想跟方氏一家恢复往来了,尤其是沈延富,他中秀才也十来年了,沈家在平山村算是富户,可放到祁县,那可真是大河里撒纸钱,连个响儿都听不着,如果家里能有钱给他打点拜名师,恐怕早都中举了,哪还用像现在这样,在县里给人当着教书先生挣那么点束脩。
此刻听沈惊春主动打招呼,沈延富心头一喜:“惊春也来祭祖?”
除了二房父子三人,连同沈老头在内,都面带笑容的同沈惊春兄妹打招呼,沈老头更是不动声色的朝沈惊秋手上端着的竹簸箕瞄了一眼。
“是啊,我娘怕一会人多了,所以叫我们早点过来,大伯你们已经祭完祖了啊,那我们兄妹也不耽误你们回家吃团年饭了。”
沈惊春将老宅这些人的神色看的明明白白,自然不会给他们缠上来的机会,说完就招呼自家大哥和侄子往里走了。
沈延富看着沈惊春的背影还想再说,沈延贵就在一边闷声道:“咱两家闹成什么样,别人不知道大哥你还不知道?人家跟咱们打招呼也不过就是面子情,你还真当人家心里有你这个大伯?”
沈延富很想开口斥责弟弟,可不用细想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当下便心情烦闷的走了。
祠堂就这么大,沈惊春又不耳背,沈延贵再闷声,她也将这几句话听了个七七八八,一时间竟有些诧异老宅里居然还出了沈延贵这么个明白人。
她们来得早,牌位前的供桌上,只孤零零的放着五个小碟,沈惊春收了心思,将自家的祭品放上去,就同沈惊秋父子二人一起跪在了蒲团上,将带来的纸钱在火盆里烧了。
回到家方氏已经将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只待沈惊春三人祭祖回来便可焚烧纸钱。
在祠堂烧纸的时候,沈惊春根本没有几分真心,亲爹估计都不是沈氏子弟呢,费这心力给沈家祖宗烧纸,再者,就算是沈家子弟,在自己回来前,也没见这些作古的老祖宗保佑他们三房,因此只糊弄糊弄,大把大把的烧完纸钱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等到了家,烧起家里那堆纸钱的时候,她的态度就要多恭敬就多恭敬了。
火焰腾腾而起,燃烧的纸钱被上升的气流卷向半空,沈惊春只觉得眼眶热热的,穿越过来小半年了,这是她在异世过的第一个年,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知到,她是真的在这个架空的朝代落地生根了,现代的一切如今想来,恍若黄粱梦一场。
纸钱烧完,方氏就张罗着开始吃团年饭了。
自从家里有钱了,伙食质量就直线提高了,平日里鸡鸭鱼肉的也没少吃,团年饭的菜色也只比平日里好些而已,只一点,多了个火锅。
这是唯一一个出自沈惊春之手的菜。
“以前的日子也都过去了,我们家能有现在这个日子,也多亏了我闺女,可惜你们爹没这个福气,嗨……瞧我,大过年的说这些,娘嘴笨也不会说啥好听的话,总之,希望来年咱家里人都能好好的。”
男人们经常喝酒,家里的女人也就逢年过节能喝点,沈家这坛子果酒,是沈族长家送的,据说是从山上采了野果自家酿的,酒味不是很浓,方氏说着一仰头将手里一杯酒一口干了。
沈惊春等她坐下,也端着自己手里的酒站了起来:“那我就说说新的一年我的规划吧,首先家里添了这么多地,三年后正式上税,淮哥科考就是家里的头等大事,其次是现在手里有钱了,等辣椒种好,我打算带我哥去京城看病。”
这话一出,包括沈惊秋本人在内,所有人都有点惊讶。
沈惊春眨了眨眼:“以前没钱没办法,但是现在家里有钱了,这个病还是要将继续看的。”
方氏眼睛酸酸的,用力吸了下鼻子才将眼泪给逼了回去。
陈淮抿着嘴,想了想道:“去京城来回怎么也要两个月,路上花费倒是小事,只怕这路引不太好拿。”
沈惊春摆摆手道:“那是以前,如今我们家跟陈家的关系好,等玉米种出来之后,带动全村,陈正行看到前景,若是我们求到他面前,想必也就是抬抬手的事。”
更何况,就算不求陈正行,她也有法子拿到路引。
陈淮前几年给亡母守孝,不能参加科考,以至于到现在还是个童生,可陆昀既然已经开始给他讲乡试的题,说明他是很看好陈淮的。
如今科举改革了,原本在八月的院试提到了六月,只要考过了院试,再考过八月的乡试,陈淮就是举人了,举人想要弄个路引还不是轻而易举?沈惊春之所以现在不提,只是不想给陈淮压力罢了。
再则,虽然茶叶的事情现在还没等到吴家那边的回应,但这事就像陈淮说的,只要袁三郎的岳父不是个傻的,这事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有了这层合作伙伴的关系在,那袁教谕想必也愿意出面替她们弄个路引。
“当然了,这还只是现阶段的计划,具体的情况还要等辣椒种出来之后再说。”
方氏可不管是不是现阶段的计划,只要闺女有这个心就已经很好了,只要能治好儿子的病,那她就是死也瞑目了。
第45章
团年饭吃到天擦黑才散。
沈家因饭桌上一直在闲聊, 才吃到这个点,其他人家比她家吃的晚的,也都吃完了。
方氏满脸笑容的给全家人都发了压岁钱, 上至沈惊秋下至沈明榆沈蔓, 每个人都有,沈惊春三个大人是每人十文,豆芽和两个小的则是每人六文。
钱虽不多, 但到底是个心意, 大家都喜滋滋的收了, 只沈惊秋那十文钱到手还没捂热,就又发给两个孩子了。
沈惊春笑眯眯的看着她们闹了一会,才将自己准备的压岁钱拿了出来, 两个小的加上豆芽和方氏, 每人一个吉祥如意样式的银锞子。
发完压岁钱一家人齐心协力很快就将碗筷收拾妥当洗干净了,今日过年, 方氏也就不着急睡, 娘俩带着豆芽和俩小的围着火桶坐了一圈, 吃着瓜子花生闲唠嗑。
聊了几句, 沈惊春就想到了祭祖的时候在祠堂看到的那本族谱。
沈家是有两本族谱的, 一本正本在沈族长家里,副本则是抄录好?后放在祠堂供人看的, ?前回到平山村, 沈惊春上族谱以及后来从老宅净身出户出来, 所有的事情都是沈族长一手操办的, 沈惊春根本也没瞧见这族谱长什么样。
祭完祖看见了, 就顺手翻了两下,他们家的名字已经重新誊抄到了沈家五爷爷名下, 下面是他们爹沈延平的名字,再往下一个叫沈志嘉的名字。
“我还以为我哥就叫沈惊秋呢。”
方氏笑着摇头道:“你爷奶可是最讲规矩的人,怎么可能做这么落人口舌的事情,你哥又是家里的长孙,怎么也要随了志字辈的。”
沈惊春好奇道:“既然我哥有大名,怎么大家都不叫这个大名。”
“嘉这个字是你大伯取的,你爹说虽然是个好字,但是志嘉志嘉,念起来就像指甲一样,不好听所以就给取了个小名,可巧你哥出生的时候正是夏末秋初,那一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田里的稻谷早了半个月就成熟了,你爹就说肯定是你哥的出生惊动了秋天,所以秋天提前到来了,干脆小名就叫惊秋了,说起来,你们兄妹两个的名字居然会这么像,也是我没想到的。”
沈惊春也没想到沈惊秋这个名字居然是这么来的:“这么说来,我爹和我养父倒是想到一块去了。”
惊春这个名字也只是个小名,原主还在侯府的时候,老侯爷还在,像侯府那种家世的,一般都是家里男孩女孩分开序齿。
原主是女孩这一辈的嫡长女,再加上上面已经有了一亲哥俩堂哥,这个嫡长女一出来,就很受老侯爷的重视,名字不仅从长还从水,给她取名沈长淑。
只不过当时还是世子的徐晏觉得长淑这个名字过于温和,一点都没有他们宣平侯府武将世家的精神气,再加上崔氏在祁县这边将闺女带到六个月大,赶回京城的时候,侯府里一盆本该在春季开放的花居然在正月里就开了,徐晏这才给闺女取了惊春这个小名。
方氏早就想问闺女在侯府的事了,只是一直怕触碰到她的伤心事,才一直忍着没问,此时听到沈惊春自己提起,便小心翼翼的多问了几句。
如果是原主,听到方氏问这个,只怕要伤心欲死,可沈惊春只是继承了她的记忆,无法跟原主共情,便挑着一些原主在京城的趣事说,豆芽偶尔补充几句,方氏祖孙三人也听的高兴。
到了戌时末亥时初,习惯早睡的祖孙三人就有点熬不住了,坐在那直打哈欠。
沈惊春看着侄儿侄女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哪里还舍得叫他们陪着熬夜,连忙让方氏带着两人去睡觉了。
没过一会,豆芽和沈惊秋也有点熬不住各自去睡了。
沈惊春干脆将火桶挪到了书房里,跟陈淮一块守岁,陈淮这才将自己给沈惊春准备的压岁钱给拿了出来,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碎银子。
陈淮身上有多少钱,沈惊春知道个大概,这点银子只怕还是他最近抄书所得,一时间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甜蜜,笑眯眯的接了:“那我可没有压岁钱给你。”
陈淮看着她言笑晏晏的脸,心中一片滚烫,有人就行了,要什么压岁钱,却不想沈惊春话音一转:“压岁钱虽然没有,但新年礼物却是有的。”
她往袖袋中一摸,就摸了个小帕子出来,那小帕子包的紧紧的,能看出来里面是个细长的东西,沈惊春葱白的手指将帕子揭开,露出里面一支通透的青鸟白玉簪来。
这是年前有次她单独去县城的时候看到的,只一眼就觉得这簪子跟陈淮很配。
陈淮看到这支簪子,本就清亮的双眸在一瞬间更亮了。
青鸟的典故出自《山海经》,代表传达书信消息的鸟,在历代文人墨客的诗词中更是代表着男女情意的信使。
陈淮眼神闪动,看看簪子又看看媳妇,忍不住亲了她了一下,想到那次酒多了差点把持不住,到底不敢太过放肆,两人一触即分。
大过年的书房点了几盏灯还算亮堂,两人挨在一起各自看书,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外面爆竹声起,沈惊春才意识到,新的一年到了。
她抬眼看向陈淮,陈淮也正看向她,夫妻二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道:“新年快乐。”
……
年初一,沈惊春难得没用人喊,自己就起了个大早。
凌晨的开门香已经靠在大门外燃尽,爆竹的碎屑也在院子里还没扫,新年的头一天有讲究,不能动扫帚,否则就会将一整年的福气扫地出门。
她起了个大早,倒是方氏难得睡了个懒觉。
正月初一的第一顿,是很有讲究的,这一天祁县这边无论是穷人家还是富人家,开年第一餐都是要喝鸡汤的,区别就在于,有钱的可以在鸡汤里放很多佐料,没钱的就是干喝鸡汤。
沈家有钱,里面东西放的多,两只鸡早在守完岁?后,就被沈惊春放在了碳炉上开始炖了,炖到她早上起来,也早都炖烂了,将两锅鸡连汤一起倒进灶上的锅里,再放上前几日做好的各色圆子,架几根粗柴一烧香味直冲脑袋而来。
方氏等人是被鸡汤的香味给香醒的,这股香味原来在砂锅里炖着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可放到锅里跟其他的东西在一起炖,那香味简直霸道无孔不入。
团年饭吃得早,后面一直到早上起来都没再吃东西,七个人竟也将一大锅鸡汤吃了一半。
吃完饭,方氏就去将大门开了。
大年初一是不走亲戚拜年的,只在本村相互拜年。
沈惊春就打发了自家大哥带着两个小的去拜年,他智商虽然跟孩子一样,但不是真的傻子,拜年的吉祥话不用人教的,就一段又一段的往外夸,都不带重样的,村里有钱的会给上门的小孩一两文压岁钱,没钱的就抓把花生瓜子什么的塞兜里,反正不能让上门拜年的空手而回。
沈家如今也算是平山村数一数二的富户,但凡上门来的祝贺新春的,只要是没结婚的,方氏在闺女的授意下,都给两文的压岁钱,一早上过去竟也给出去一百多文,再看看两个孩子那里,钱倒是没多少钱,反倒是浑身上下的兜全被小零食给装满了。
家里两个孩子本来就继承了沈惊秋的好相貌,又养了这么几个月,穿上年前新做的衣裳,瞧着就跟画上的年娃一样可爱,一圈的年拜下来白嫩的小脸蛋都被人给捏红了,连一向稳重的沈明榆都在回到的家的瞬间垮下了脸,用手揉着自己的脸颊。
年初二是外嫁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方氏虽然有娘家,但自从她爹没了?后,就跟方家那边彻底断了亲了,今天几乎户户几乎都有外嫁的闺女回门,热闹的很,只沈家这边安安静静的。
沈惊春偷偷打量自家老娘。
或许是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所以她的情绪只在最开始外面热闹起来的时候略微低落了一下,后面就恢复了正常,沈惊春见了也就放下心来,一整天什么也没干,就专心陪在方氏身边,过了一天。
接下来几天,依旧是各种走亲戚拜年,可惜沈家除了本村的族亲,实在也找不出其他的亲戚,又不好在别人家有人来拜年的时候窜门子,一家人在家闷了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