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像我姑母一样的。”她轻轻地对身旁的少说。
为一条已经选择的路,绝后悔。
谢缈凝视她片刻,于湿润翻滚的水雾里,他轻轻颔首:“就去吧。”
天子御辇驾临,随之来的禁军很快将这玉昆门紫垣河畔围水泄通,谢敏朝摆手让要来扶他的刘松退下,自己下了御辇,走到身紫棠银线四龙纹的少身旁,他望个已经上了小船,撑竿往对岸去的姑娘的背影,“还真由她去闯九重楼。”
“她想去。”
谢缈嗓音平静。
谢敏朝负手立,“她一无学识,二无武学根基,说,她凭什么入九重楼?”
天下文人墨客想入九重楼,是向往一座楼里锁的万金难求的古籍名画,更向往与诗文天下一绝的天山明月周靖丰切磋对弈,若能他指点,亦或是成为他的学生或朋友,能因此到一个响亮的名声。
文人追逐声名,江湖中人则追求武学造诣的极致,他们向往的是周靖丰自创的绝学,或者是与比试切磋的一个机会。
但偏偏无论是学识还是武功,戚的孤女都一窍通。
“她进退两难,这局面都是父皇您一手促成的。”谢缈的目光仍旧停留在河面的船只上。
“朕以为她这样的小姑娘,会怕躲在的身后。”
现今瞧姑娘单薄的背影,这的确有些出乎谢敏朝的预料。
“她会。”
谢缈立在岸边,看个姑娘用手里的竹竿一次又一次划开水波,她从来没有回过。
阳光渐盛,照他弯起来的一双眼睛剔透如珀,他偏看向身旁的谢敏朝,“父皇,您低估她了。”
紫垣河是南黎皇宫中的内河,如外山川之间的江河广阔,戚寸心划船至对岸时,好仰瞧见只在八角楼顶端的白鹤展开双翅,盘旋下,在还未散尽的雾气里,它好似从传说里的云阙天宫之间来,令人有一种身处天阙的错觉。
戚寸心踏上河岸,放下竹竿,抬便望见九重楼门上镶嵌一只金『色』重明鸟,它的羽翅都是镂空的,中似乎有极为精妙的机转,隐约还能听见间运作的细微声响。
像是什么金属碰撞的声音“咔哒”一声,戚寸心脚下的地砖忽然下陷,她没有防备,直接掉了下去。
『潮』湿的洞『穴』,水滴的声音。
嶙峋石壁上嵌几盏灯,火苗燃烧,光线一片昏暗。
戚寸心摔在一潭冷水里,她挣扎站起身,水线已没过她的腰身,她一身衣裙湿透,鬓发滴滴答答地掉下来一颗颗水珠,击打水面。
许是听到了什么一样的响,她十分警醒地转过身,望见什么东西『露』出水面来,它有一身深绿的鳞甲,顶两侧的一双眼睛睁开来,犹泛森冷的光。
戚寸心惊叫出声,她转过身就要往岸边去,可衣裙浸了水重像话,她挣扎才触碰到岸边的石壁,却听一道浑厚苍老的声音传来:
“玉符何在?”
戚寸心才要上岸,却忽然一顿,她仓皇回,却见只鳄鱼仍在里,半『露』个脑袋,用一双眼睛盯她,始终没。
她的手紧抓石壁凸起的边缘,浑身都在止住地颤抖,但手指触『摸』到腰间的枚玉符,她深吸一口气,还是重新落入水中,望向石潭中央矗立的一座石碑,石碑上似乎有一块凹陷处,形状似乎与玉符一般无二。
戚寸心一边朝石碑去,一边紧紧地盯只鳄鱼,或见它忽然张开满是尖利牙齿的嘴,她吓双膝一软,险些摔倒。
水声激『荡』起来,鳄鱼忽然朝她过来了。
戚寸心勉强稳住身形,眼睁睁地看它以极快的速度朝她来,她的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转身就奋力朝中间的石碑跑去。
在鳄鱼张开血盆大口靠近时,她迅速抱住石碑,双脚踩上石碑四周雕刻的莲花状石刻,她回过,见鳄鱼的齿锋已经触碰到她的裙摆。
她双眼大睁,满脸惊惧。
眼看它一口下去,必将咬断她的脚踝,她本能地要往石碑上爬,却听“砰”的一声水波『荡』开,她低便见鳄鱼瞬间潜入莲花石刻之下,消失无踪。
洞『穴』里安静下来,只有她身上发上的水珠落于水面的声音清晰可闻,她剧烈的喘息声渐渐平复下来,隔了会儿,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紧紧抱住的这个石碑上。
上面镌刻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有许多都是伊赫人的名姓。
伸出早已经僵冷的手,戚寸心将玉符放入石碑上凹陷处的刹,便见玉符之间的颗金珠开始飞快转。
随即洞『穴』上方忽然垂下来一个秋千。
上面漆黑一片,戚寸心望了一会儿,她伸出手抓住秋千的绳索,脚踩莲花石刻用力一蹬,坐上秋千。
秋千的绳索骤然开始往上收缩,她随之迅速上升。
戚寸心紧闭双眼,只觉湿冷的风擦过她的脸颊,有些刺疼。
“小姑娘为何来?”
道声音问她。
戚寸心一下睁开眼睛,晦暗的光线令她有些看太清周遭的情况,但听见这道声音,她便从秋千上站起身来,定定地朝一个地方,说,“为了见周先生。”
“既无武学根基,么便是为这楼内藏名画,珍奇异宝?”
道声音缥缈沧桑。
戚寸心『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我没学过武,没念过多少,我为先生的独门武学,为楼内的藏名画,奇珍异宝。”
“我持紫垣玉符来,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它在我手里,我来,他们会取我命,我来,他们还是会放过我。”
“姑娘何惧?的夫君是天潢贵胄,太子之尊。”道声音又落在她耳畔。
戚寸心浑身冷厉害,她的鼻音渐重了些,牙齿有些细微地打颤,“若我没有玉符,我还有夫君。”
手指触碰到腕骨上的银珠铃铛,隔一条紫垣河的距离,它已经会响了,“可我有玉符,它是令一些人以刀剑向我的祸根,却是我的机会。”
“我会下棋,懂论道,我什么没有,什么会,所以我想来问一问先生,我可可以做先生您的学生,请您教我读明理,知天下事。”
小姑娘虽已冻声音发颤,却字字坦诚。
或许是未曾料到她会这么说,道声音显『露』几分兴致:“看脚下。”
戚寸心闻声,下意识地低眼,便见自己原来脚踩一幅浮雕鎏金的画卷,却零碎地分作金属硬块,混『乱』地组合起一副畸形的轮廓。
“拼好它。”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若错一步,就会重新落入底下的鳄鱼潭里。”
道声音添了几分笑意。
戚寸心想起只鳞甲坚硬,牙齿森白锋利的鳄鱼,她仍旧怕厉害,脸『色』有些发白,许这回掉下去,它好饿了呢?
“后悔了?”
道声音慢悠悠的。
“后悔。”
她几乎是毫犹豫。
“我会努力拼好它的,先生。”
戚寸心仰面喊了一声,连忙蹲下去,伸手慢慢移嵌在鎏金池里的黄铜块。
紫垣河畔,高檐之上已暗藏诸多身影。
“陛下,来的江湖人士少。”禁军统领裘鹏立在谢敏朝身后,低声道。
“他们若只是好好待,就必管。”
谢敏朝一扯渔线便是一条鱼上钩,或见有只小黑猫跑过来伸出爪子抓了两下鱼,他挑了一下眉,伸手要去将猫捞过来。
可紫棠衣袖一晃,只猫便已被一只手拎后脖颈儿提了起来,随即小猫顺他的手臂爬上他的肩,乖乖地趴了。
“儿子,的猫?”谢敏朝一手撑案几,颇有兴致地问了声。
“我娘子的。”
谢缈嗓音冷淡。
“怎么我『摸』一下行?”谢敏朝啧了一声。
“行。”
谢缈拒绝干脆。
见他如此态度,谢敏朝竟生气,他面上甚至还带笑,瞧谢缈垂眼在看腕上的铃铛,手指还偶尔拨弄一下,谢敏朝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汤,“看铃铛做什么?”
“等我娘子。”
谢缈张明净的面庞『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眼睛却是沉静的,“等她的虫子死了,我就去对面找她。”
谢敏朝闻声一顿,迅速伸手去掀开他的衣袖,只见手臂上包裹的白『色』细布已经渗出鲜血,更有血『液』顺他的手臂流淌至腕骨。
“果然对她的蛊虫做了手脚。”
谢敏朝抬首,对上少双神情寡淡的眸子,他的语气泄『露』几分惊异。
第33章
谢詹泽时,瞧见谢敏朝掀开谢缈的衣袖,『露』出他手臂上那一截浸满鲜血的白『色』细布,又听得谢敏朝那一句话,他亦满面惊诧。
“繁青,周靖丰不会让她死在里面。”
谢敏朝面上的笑容消失殆尽,他盯坐在旁边的这个小儿子,发觉自己一时竟有看不懂他。
少年肩头趴的小黑猫蹭蹭他的脖颈,他也分毫没有反应,只径自整理自己的衣袖。
谢敏朝茶碗放在案上,“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喂血给她那只蛊虫?”
少年垂睛,微微一笑,却并不说话。
昨夜雨声烦『乱』,他半睡半醒被细碎的铃铛声吵醒,坐身时,身侧的姑娘还在熟睡,只不知梦见什么,眉头皱的。
他忽然想夕阳日暮,朱红宫巷里,他背她走,而她趴在他肩头说她的害怕。
她耷拉脑袋蔫蔫地说:“我一点儿也不好。”
他坐在床上盯她看会儿,动作极轻地解开她的铃铛,放出那只蛊虫之前,他割破自己的手臂。
“缈缈,也不知道周先生什么时候回,他要回,我应该就要去闯九重楼,也不知道他会怎么考我,会不会吓人啊?”
今晨,小姑娘上一刻还在骂他骗人精,下一刻又在惴惴不安。
“你在里面要害怕,就捏紧这颗铃铛。”少年满倦怠,手指碰一下她腕上的那颗铃铛。
“那么远的距离,它又不会响。”她说。
“它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