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赵偃死的早,他看不到今日的赵国了。”我稍微恢复一点,惋惜道。赵偃当初因为我的事在宫宴上为难嬴政,要是让他看到今日秦军占领邯郸的样子,表情一定很好看。
嬴政笑了笑,倒好似不怎么在意这些陈年的过节。我有点奇怪,如果不在意旧事,又为什么非要亲自去邯郸呢?真的是为了亲自犒赏三军,那实在没必要如此大动干戈。
因为我怀着孕,行进的速度便放慢了许多,这一路行来偶有见到战争的痕迹,但更多的是百废待兴的生机,秦国的官吏迅速接手了赵国旧土,编民入户,修整城垣,组织秋收,战后重建,这一切都混乱紧张,但带着秦国特有的秩序。
秦国的官吏管理水平,要比东方几国高一大截,这依赖于严谨的秦律,以及一大批从学室中培养出来的熟悉秦律的基层官吏。
秦王政十一年秋,王幸邯郸。此时的邯郸城与我印象中的很不同,城外田野已经没有了,一片焦土,城墙上有火烧的痕迹,有黑褐的血迹,也有破损。
邯郸是被攻克的,并未投降,这场攻城战显然很惨烈。
然而,来到邯郸城外,我却没有太多心思去关注这些,邯郸城外焦土上,站着望不到边的秦军,留出了中间的官道,安静立在两旁,几万大军,竟十分安静。
王翦与裨将们甲胄整齐,在道上相迎。
“参见王上!王上万年!”随着王翦等人行礼,震耳的呼喊声响彻整个邯郸郊外。
呼声落下后,嬴政朗声道,“王卿免礼,各位将士免礼,此次攻克赵国,全赖各位勇谋无双,此战将士皆晋爵一级,陷阵之士晋两级,斩首者另论。阵亡牺牲者抚恤倍之。”
“大秦万年!王上万年!”将士们的呼喊声更高,仿佛令土地都震动起来。
秦国的军功爵制是商鞅那时候定下的,一共二十级爵位,爵位不只是一个名头,对应着后面各个方面的待遇,土地、隶臣妾、徭役,按理是要依照战功升爵,越到上面越难升,但嬴政这次赏功,只要参战的,所有人晋一级,战功另算,那有些战功赫赫的,说不定要连跳两级三级了。
军功爵是平民最优秀的晋升渠道,虽然打仗要死人,但其中的利益也足够令人舍生忘死。比如最低的军功爵,一级公士,就可以获得田一顷,宅一处再加一个隶臣妾。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正是这套向上的军功爵制,造就了秦军不畏死的赫赫威名。
虽然也算是见过大场面了,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支威震六国的虎狼之师,尤其是此刻大战方歇,杀气未泯。
车队从道上行过,两边的秦军战士都保持着严肃安静,这种安静平添几分气势,若是心志不坚的人,见到这样的场面恐怕就已经两股战战了。
嬴政自然是镇定自若的,这是大秦的军队,他是大秦的王,执剑之人只希望剑刃越锋利越好,如同无上的神兵,所向披靡。
这一世见惯大场面的我面上也能保持自若,甚至还能保持微笑,只是心里难免惴惴,毕竟这是千军万马啊。我侧头看向嬴政,他侧颜的轮廓很优秀,直视前方,身姿挺拔,仅仅只是一个人,气势绝不弱于千军。看着这样的他,我也不由地挺直了腰板,我是他的王后,可不能落后太多呀。
入了城,王翦将赵王宫中最雄伟的宫殿腾出来给我们,这是一片聚在一起的高台宫殿,廊桥、雪洞、妆阁、花苑一应俱全,还有巨大的演武场,可观歌舞,可阅军队操演。
可谓是天桥接汉若长虹,雪洞迷离如银海。
邯郸城虽被攻陷,王宫里却没有被肆意劫掠,秦军军纪严明,王翦治军也厉害,并未发生大规模的烧杀抢掠。至于王城之外,那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胜利需要庆贺,有些时候也是要睁只眼闭只眼的。
“这丛台是赵武灵王所建,至今已有百年。”嬴政站在阑干边,看着下面巨大的演武场。
我赞叹道,“确实雄伟壮观。”
赵武灵王是赵偃的太爷爷,赵国第一个称王的国君,在赵国推行胡服骑射,灭中山、败林胡、退楼烦,一度将赵国国力推至巅峰。
只是,如今站在这丛台上的是秦国的国君。我回头望了眼层层叠叠的丛台,这座百年建筑见证了赵国的兴盛和衰亡,令人不由得感慨万千。
我艰难地回想了一下,现代还有这座丛台吗?大约是没有了吧,这样一座华美的宫殿,我不可能没听说过。也许毁于战火,也许毁于天灾,两千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为何叹息?”
嗯?我叹息了吗?我回过神看嬴政,“我只是叹时光流逝,世事易变。”
嬴政沉默了一下,看向远处一个地方,“寡人记得,你在那里等着。”
我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哦,当时他在宫宴上被灌了酒,我就站在宫殿外等着他出来,从宦官手里接过醉醺醺的他,扶着他出赵王宫。
我笑了笑,“王上醉成那样,记得倒是清楚得很。”
他低头看我,长眸漆黑深邃,“世事易变,但与你在一起的事,寡人都记得。”
我懵了一下,脸上腾地热了起来,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郎官守卫都远远站着,听不到我们说话,羞窘才稍微缓和,“王、王上,干嘛这么突然…”
说来也奇怪,嬴政要是调戏我,我倒是有点免疫了,他这么认真倒让我手足无措不好意思起来。
他搂过我的腰,我顺势把脸埋在他胸口,这样就不会让他发现,老夫老妻的我还脸红了!真是见鬼。
“原来双儿也会害羞。”嬴政带着点稀奇的声音从我头顶上传来。
我没有说话,秋风簌簌,但嬴政的怀里很温暖。
相偎了一会儿,他揉了揉我的头,低声道,“周车劳顿,可要休息?”
我摇摇头,“方才在里面憩了一会儿,不想睡了。”
肚子里的娃除了在船上闹腾了一下,就进入了隐身模式,跟怀扶苏时一样不让人操心。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我从嬴政怀里退出来,就见蒙恬走过来行礼道,“王上,郭大人来了。”
郭……我脑中闪过嬴政提及的那位,赵相郭开,做间谍做到一国之相的牛人。
“请。”嬴政没有回殿内的意思。
不消片刻,蒙恬领着一个身着宽袖华袍的男子过来,来人身形修长,容貌端方但略显寡淡,而且身为一名两朝权臣,他太年轻了,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
“开拜见王上。”他振袖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