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枝冷笑道:“西池那么大的一片水,去哪儿找?过两天泡涨了自然就漂上来了,着什么急!”
骆小莹骇然失色。
郑娴儿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西池落水,并不是意外。若我知道是谁下的手,必定为他报仇!”
骆小莹蹭到郑娴儿的身旁来蹲着,神情悲悯:“你不要难过,只要还没有找到,就……还有机会!”
郑娴儿眯起眼睛打量着他:“应该不是你下的手吧?”
骆小莹脸色微变,尴尬地往后退了一下:“姑娘您……您说笑了,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倒也是。”郑娴儿冷笑一声,移开了目光。
虞叔不知何时又伸出手来,抓住了郑娴儿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摇晃着。
郑娴儿转过脸来,看着他:“你认识我?”
虞叔露出笑容,重重地点了点头。
郑娴儿按住他的手背,认真地问:“我叫什么名字?”
虞叔定定地看了她许久,迟迟没有答话。
这时,骆小莹忽然站了起来,一脸为难:“姑娘,我们班子里在排新戏,我……今天不能陪您了。”
小枝闻言立刻露出了笑脸,恨不得敲锣打鼓把人送出去。
郑娴儿却皱了皱眉:“排戏那么急吗?你先前不是说班主允许你歇一段时间?”
骆小莹喜出望外:“姑娘愿意我留下来陪您?”
郑娴儿低头,避开他的目光:“罢了。你有你的事情要做,我不能那么自私。”
骆小莹忙道:“不是的!排戏的事远远比不上姑娘重要!只要姑娘愿意小莹陪着,我可以一直在!”
郑娴儿推开虞叔的手,站了起来:“我不敢奢望谁一直在我身边,但是今天……我心里烦得很,希望能有个人陪陪我。”
“我不是人吗?”小枝很气。
骆小莹却已经喜笑颜开:“今天牡丹园唱的是黄梅调的《六尺巷》,很是热闹喜庆,我陪姑娘去听好不好?”
郑娴儿缓缓摇头:“我不想去人多的地方,闹得难受。”
骆小莹忙道:“那,去月亮湖?如今荷花还没有开,那里应当没什么人。湖中泛舟,荷叶比人还高,最是清幽雅致。”
“好,就去月亮湖。”郑娴儿低着头,平静地道。
骆小莹见她答应,喜得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时,坐在竹床上的虞叔忽然扶着墙,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安……安平!”
小枝拧紧了眉头:“怎么又多了一个名字?”
郑娴儿却已僵住了。
安平。
这两个字从此人的口中说出来,基本就可以确定无疑了:这个虞叔,就是皇后口中的“虞清英”!
虞清英,安平。
虞清英是谁?安平又是谁?
郑娴儿的心里,一个令人惊骇的答案呼之欲出。
她很想立刻问个清楚,却迟迟张不开口。
有种近乡情怯的惶恐。
“姑娘,怎么了?”骆小莹疑惑地看着她。
郑娴儿勉强笑了笑,神色黯然:“没什么,都会过去的。”
“那,咱们走吧。”骆小莹笑了笑,似乎没有多想。
虞叔见二人要走,急得脸色都变了,拖着两条不利索的腿便要扑过来。
院子里有个学医的小童见状忙过来扶着他,又训斥骆小莹道:“好好看着点儿!这是皇上吩咐了要治的人,摔坏了你负责吗?!”
骆小莹有些生气,碍着郑娴儿在这里,只得唯唯应诺。
郑娴儿拉过那小童,问道:“这人还有得治吗?”
小童白了她一眼:“腿是确定没得治了,脑子能不能治还不好说,我师父正在想办法。你们也别抱什么希望,我师父是神医,可不是神仙!”
郑娴儿点点头,漫不经心的样子:“皇上既然说治,那就好好治吧。治好了也是功德无量的事。”
小童不屑地撇了撇嘴:“一个老乞丐而已,治好了也是废物,什么功德不功德的!”
郑娴儿向小枝使了个眼色,后者便直接把自己的钱袋塞进了那小童的怀里:“不管有没有功德,你给我把这人照看好了!过两天我再来看他,若是知道你们待他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小童掂了掂钱袋的重量,连连应诺:“姑娘放心,我们一定小心伺候!”
骆小莹看着小枝郑重其事的样子,若有所思。
郑娴儿趁机退到虞叔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你要好好的,我改天再来看你,虞清英。”
***
时近正午,天庆街最繁华的地段,忽然冒出了一群身着轻甲手持长刀的汉子,足有两三百人之多。
不是军士,更不是蟊贼,看上去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府兵。
可是附近的百姓们冥思苦想,始终也没想起谁家府兵的装束是这样的。
莫非,京城里又要变天了吗?
刚刚经历过剧变的京城百姓如同惊弓之鸟,很快就恐慌了起来。
幸好那些府兵并未伤人,像是在搜寻什么似的,匆匆往一个方向去了。
遇仙楼,是京城最受欢迎的酒楼之一。
那群府兵匆匆而至,一语不发地将酒楼围了起来。
片刻之后,一个身着玄衣、头戴垂纱斗笠的人出现在了酒楼门口。
守住门口的府兵抱拳行礼:“主子,各处都已查探过,并无埋伏。那人尚未离开,此刻仍在这座酒楼的雅间之内!”
玄衣人冷哼一声,语气十分不悦:“你们最好不要再让我白跑一趟!”
府兵忙躬身请罪。
玄衣人甩了一下手臂,迈步进门:“这一次务必万无一失,否则……”
他没说完,手下人却都明白他的意思。
如今上头一直有人在盯着,府里已经承受不起再一次的失败了。
数十人跟在玄衣人身后,放轻脚步无声无息地上了二楼。
最尽头的雅间是关着门的,两个府兵对视一眼,齐齐飞脚踹开了门,挥舞着长刀闯了进去。
里面,白衣公子凭窗而立,回过头来淡然一笑:“你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一点都不优雅。”
玄衣人冷笑:“楼阙,你果然还活着!不过你放心,这一次我保证你会死得很优雅!”
那白衣公子正是楼阙。眼看门口已被敌人封住,他不慌不忙,回到桌前坐了下来:“我死得优雅不优雅不知道,但是你——凭你的身份,皇上应该会给你留点儿最后的体面。”
“哈,”玄衣人仰头大笑,“你是在做梦吧?最后的体面?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配得上我为你偿命?”
楼阙语气平淡地道:“配不配得上,你心里清楚。”
玄衣人身形一僵,随后又冷笑起来。
他推开拦在前面的府兵,走到了楼阙的面前:“你若活着,确实是一个天大的麻烦,可是你要死了!你死了,皇上最多骂我一顿,削爵、降职、禁足,做到这些已经是极限了,我迟早还会东山再起!皇上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死人跟我过不去?要知道,你死了以后,我……”
楼阙截住他的话头,微笑道:“我死了以后,河间王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你?!”玄衣人一惊。
但他随后又笑了:“原来你跟那个废物联手了?可他又算是什么东西??”
楼阙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啜饮着:“河间王算什么东西,你心里也很清楚。”
玄衣人冷冷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又冷笑道:“故弄玄虚!我先杀了你,再杀他又何妨?——动手!”
“不急。”楼阙慢慢地抬起了头,仿佛全然没有看到那些府兵的长刀已经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不急,”他继续说道,“在今天你出门之前,我的性命确实不值什么。可是你今天出门了,你带着人来杀我了——后面的事,已经由不得你了。”
玄衣人抬手止住了身后的府兵,冷声追问:“什么意思?”
楼阙向他一笑,不慌不忙地道:“此时此刻,你身边那几个恶事做尽的亲信,恐怕已经进了大理寺了。他们,差不多也该是时候恶贯满盈了。”
“大理寺的人……”玄衣人的声音变了,“你故意出现,是为了引我出来,好让大理寺到我府里去抓人?你跟大理寺那帮老贼也有勾结?”
“不错。”楼阙坦然承认。
玄衣人迟迟没有再说话。
楼阙见状便好心地向他解释道:“西池的事,皇上早知道是你做的,只是缺乏证据而已。等大理寺把案子审明白了,你也就可以定罪了。”
玄衣人跨前一步,厉声道:“既然如此,我更要在定罪之前先杀了你!”
“你杀不了我。”楼阙笃定地笑了笑,抬头看向窗外。
玄衣人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你少故弄玄虚……”他烦躁地转过头来。
一句话尚未说完,楼阙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你还是那么冒失啊!”
变出意外,府兵们齐齐涌上前来,却又被楼阙警告的目光逼得连连后退。
楼阙低头看看那个气得发颤的玄衣人,嘲讽地笑了笑:“你说得没错,只要我死了,皇上就不会把你怎么样。所以,我不会死。”
“你会……”玄衣人咬牙切齿。
楼阙笑了一声:“你呀,没有皇上的韬略和胆识,却偏要学皇上算计这个算计那个,这不是自寻死路么?走吧,我陪你一起去见皇上!”
“慢着!”玄衣人忽然高声叫了起来。
楼阙把长剑往他的脖子底下送了送。
那玄衣人竟然没有退缩,仍高声叫道:“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敢闯进你设下的圈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