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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蒂正调试着两镜之间的距离,根本没有听见脚步声。
  女仆德乔咳了一声,她才反应过来,提起裙角给他行了个礼。
  “晚上好,美第奇先生。”
  旁边的仆人端了凳子过来,她又一次坐在了办公桌前。
  “说吧。”洛伦佐十指交叉,静静地坐在那里。
  他看起来苍白而又神秘,让人想起了夜访吸血鬼。
  不得不说,布拉德皮特真是好看极了。
  “我……今天救了一个人。”海蒂下意识地补充道:“希望没有给您添麻烦,我没有亲吻她,我也,我也不是同性恋。”
  “事情我已经摆平了。”领主大人看起来傲慢又不好说话,他扬起眉毛,声音沉缓:“起死回生……还不是巫术吗?”
  “您也可以做到,但是要触摸她的胸膛。”海蒂镇定地看着他道:“这位妇人是因为过于肥胖,心脏才会疲惫的停止了跳动——我只是重新按压她的心口,并且给她氧气而已。”
  旁边的侍从在飞快地记录着每一句话,似乎是打算把这些法子都交到医院去。
  洛伦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眼睛看向那古怪的仪器。
  “这个是——显微镜。”她不得不说出一个英文的词汇。
  “显微镜?”
  “嗯,这个词是我发明的。”海蒂伸手把它端了过来,示意德乔把两个烛台也端过来。
  似乎谎说多了,也没什么好羞耻的。
  在文艺复兴这个时代,她不得不要强行发明一些东西——
  拉丁语和古意大利语,有时候并不是那么好用。
  她当着洛伦佐的面,把那洋葱切开,取了薄薄的一小紫色表皮出来。
  少的连塞牙缝都不够。
  现在的玻璃纯度、透光率都并没有现代的水平,但简单的实验效果也不会影响很多。
  那载玻片被滴了一点水,又放上了洋葱表皮,放置在了显微镜下。
  海蒂低下头来,不断地用双手调整载玻片的位置,以及再次调整镜头距离。
  “好了,请您过来看一看。”
  洛伦佐扫了她一眼,起身走了过来,模仿着她的姿势单眼去看镜筒里的景象。
  旁边的侍卫警惕地看着这姑娘,像是随时准备出手制服。
  下一秒,领主猛地抬起头来,在看向她的那一刻又再次低头去看镜中的东西,语气都变得有些悚然:“这是什么?恶魔的足迹吗?”
  一串串如同紫色玛瑙般的东西竟整齐的摆放在一起。
  但是仔细观察,又如同蜂房一般,有明显的间隔和大小之差。
  他去过许多国家,却从未见过这个。
  “这是……放大了很多倍的洋葱皮。”海蒂努力组织着语言,下意识地祈祷着自己不要被扔到教堂里烧死:“任何事物被放大数倍以后,本来的面目都会极其奇异,我带来的这些蔬果,您随便切一些做成薄片,放在这显微镜里看一看,都会有截然不同的样子。”
  洛伦佐示意亲信过来观看和确认,皱起眉头来:“你是说,包括人,也可以被放大这么多倍?”
  “确实如此。”
  “为什么要看这些?”
  海蒂深呼吸一口气,心想自己也是疯了,只面不改色道:“因为我的第二个建议,就是让所有人都养成洗手的习惯。”
  厨师也好,女仆也好,负责做外科手术的教士和医生也好——
  一个人能勤洗手擦拭,都能无形之中减少许多疾病的发生。
  她开始和他解释细胞、细菌和病毒的区别,自然免不了解释这些都是从哪几本古书上看到的,古书后来又是怎样因为战争而失传的。
  她切了胡萝卜、黄瓜、西红柿,甚至用玻璃棒在自己的上颚转了一圈,给他看放大之后的真实样子。
  “很多东西不能被肉眼看到,只是因为它们太过微小。”
  “可它们同样也拥有毁灭我们的能力。”
  洛伦佐看了许久,忽然抬起头来看向她:“但还没有完整的书,来系统的记录这些事物吗?”
  海蒂并没有感受到杀意或者是怀疑,内心松了一口气。
  “是的,您可以把它们送去学院里,让智慧的学者们来研究更深入的道理。”
  但愿生物和医学的发展可以再快一些。
  她侧身向女仆德乔示意,后者把显微镜的图纸和相关简要说明都从匣子里拿了出来。
  洛伦佐缓缓点头,旁边的仆人即刻把东西都收了回去,还给它们都上了锁。
  他转头看向她,似乎在打量着一位朋友,又或者是一盘棋局。
  克希马随即走了过来,递给了她一袋金币。
  里面起码有二十几枚。
  海蒂并不太敢接下这个,下意识地又看向洛伦佐。
  “不够吗?”他询问道:“还是想要点别的?”
  “不……不用这些。”她谨慎道:“您给我的报酬已经足够丰厚了。”
  太多的财富会引来杀身之祸,她甚至连那些首饰都不敢放在身边。
  领主打量着她的神情,示意克希马先带着她出去。
  德乔留在了办公室里,始终都低着头。
  “这些天观察下来,还看到了什么?”
  女仆思索了一刻,才缓缓开口道:“她平日里乖顺驯服,没有犯过错。”
  “但是,她不喜欢去浴室和其他人洗澡。”
  “有时候要等人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匆匆忙忙地进去,再匆忙地出来。”
  洛伦佐把玩着纯金的戒指,听得若有所思。
  总是围着披肩,下意识地遮盖着裸露的胸脯。
  不肯与他人共浴,也不与那些招摇又美艳的青年们往来。
  即使是在颇受女人们欢迎的波提切利面前,谈吐举止也一直恪守着分寸。
  古板,内敛,但又意外的有趣。
  “下一次,领她去二楼的独立浴室。”他淡淡道。
  权当做是今日的奖励了。
  “是,领主大人。”
  如今这日子,过得颇有些像当初在奥地利时的感觉。
  同样是住在豪宅里,被女仆监视着。
  同样有锦衣玉食,与享用不完的美酒。
  也同样要隔三差五地应付一个大人物,还不能让他对自己起疑心。
  海蒂已经完全淡定了。
  她在这儿安生呆着,危险因素恐怕只有美第奇先生一个人。
  要是冒险去毫不认识的陌生地方闯荡,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尸骨无存。
  她现在的生活,实在是安然而又规律。
  除了祈祷和弥撒以外,一般早上来一大杯的柑橘果汁,然后开始用英文或者德文写日记,只回忆定理与公式,不谈论任何私人问题。
  下午会简单做些实验,但碍于器材和原料的关系,成功率一般不高。
  呆着累了,便去领主广场走走,又或者是看波提切利与达芬奇先生的画。
  他们有时在工坊呆着,有时在庭院里听着提琴画着画,但彼此很少交谈,也总是坐得远远的。
  但不出所有人意料的是,达芬奇先生又开始拖延了。
  他那三博士来拜据说是火速地起了个一个草稿,然后就扔在那两个多星期。
  后来就一笔都没动过。
  海蒂这边的橘子皮发霉事业也并不太顺利,杂菌总是出现很多,青霉菌也并没有培养成功——玻璃皿里的牛肉汤都换了好几次。
  她心里烦闷,索性下楼去催稿。
  自己怎么也是在为西方美术史奠基。
  今天多催十句话,来年卢浮宫墙上多幅画。
  这一下楼,就又瞧见某人同侍从抱着一个大袋子,显然又要往地下室去。
  罪恶的某人笑着眨了眨眼睛:“再教教我?”
  不教!您去好好画画别分心了成吗!
  说来也是奇怪,那洛伦佐在她面前总是冷冰冰凶巴巴的,对这几个画家倒是格外的纵容。
  一个放任他画异教的神话和裸体,另一个放任他偷尸体解剖构造。
  这佛罗伦萨之主的脾气也真是难以捉摸。
  海蒂脸上虽然带着薄怒,但还是跟着他下了地下室,总担心这台阶上突然滚出个脑袋出来。
  那大麻袋随着颠簸发出闷钝地撞击声,听起来像是一堆骨头。
  等真瘫在长台上解开了,还真是一整套的白骨。
  海蒂捂着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天才跟疯子总是就差这么一点。
  哪怕是现代人看到这些,恐怕也要报警911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