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还好,总算皇上回来了,我心里也定了。”皇太后拍着皇贵妃的手,又叫惠妃和蓁蓁都起来,“你们都先回去吧,这病要静养,人多了气浊更不好,要是要尽心,每日门前请安就是了。”
这话就是要挡回去了,皇贵妃看着是接了皇太后给的台阶,扶着自己的宫人跌跌撞撞地离开。
蓁蓁和惠妃刚互相扶起来,皇太后就叫住蓁蓁:“德妃回来得正好,去我那里带宝儿回去吧,这些日子我怕也没力气照顾这孩子。”
蓁蓁点头称是,于是前往宁寿宫要接宝儿,哈日正抱着宝儿等在院子里,蓁蓁许久未见宝儿,宝儿全然没有惠妃信里的无忧无虑,一见母亲在抱着她瞬间就开始嚎啕大哭。
宝儿在风里哭也不是办法,惠妃叫首领太监去召三顶暖轿,一起先回永和宫。
惠妃和蓁蓁的暖轿先走,两人着急要关起门来说话走得极快,又怕宝儿受不住颠簸便让乳母抱着缓缓跟来。秋华提前已经候在永和宫门外,一别多日,秋华也有无数的话要说。
蓁蓁着急遂先开口问:“太皇太后是怎么回事?”
这话秋华和惠妃都能答,秋华说:“突然之间就倒了,半夜叫了裕王恭王入宫,接着就八百里加急往御前送信去了。”
惠妃又补充道:“可又不知道是什么病,两位王爷入了慈宁宫就没再出来,皇贵妃派了人去被太后直接拦在了外头。”
蓁蓁困惑地看着惠妃说:“皇上收到的信是中风,你们都不知道?”
惠妃摇头说:“宫中这次是真的风声鹤唳,根本没有人敢乱传话。”惠妃附在蓁蓁耳边轻声道,“皇贵妃的亲自去了慈宁宫,被太后拦了回来,她不痛快后有心发作,就下了宫禁不让人随意出入,宫里都好几日没有辛者库的杂役进来洒扫了。”
蓁蓁回想慈宁宫门口的哪出戏只觉得惊诧:“皇太后向来好性子,这么下她面子干什么?”
她转念一想皇太后心系太皇太后,怕是老太太真的病重才如此着急,再想想皇帝回来后皇太后亲自出来开解,大概也是觉得之前所作所为不妥。
惠妃对此事也百思不得其解,猜测说:“你既然说是中风,大约太皇太后是病得极重不能被打扰,所以不管不顾把闲杂人等都拦在外面了。”
草原的风吹得蓁蓁都快忘记宫内有多少懊糟事情等着她,她揉了额头恨声道:“一路都没犯过头疼,一进宫门就开始疼了。”
秋华引她在梳妆台前坐下,霁云和碧霜上前来替她梳洗,两个宫女在她跟前久了,手脚利落不一会儿蓁蓁从英姿飒爽的骑装变回了温婉端庄的宫妃。
蓁蓁左右端详了一眼,似是不满,又是无奈,问:“都好吗?”
“还好,四阿哥在咸安宫还算住得惯。”
秋华砌了花茶端给蓁蓁,和惠妃一起与她细细详说四阿哥在咸安宫的点滴,蓁蓁又多问了些细节。
惠妃感叹:“四阿哥真是一夜之间长大不少。”
蓁蓁含了浅笑,由衷说道:“这宫里的孩子哪有长得不快的。”
这时宝儿的轿子也到了,乳母抱着还在嚎哭的小人儿进殿,蓁蓁在这小祖宗震天的哭声里看见了哈日伊罕跟了进来:“慈宁宫到底如何了?”
哈日伊罕难过说:“可怜见的,老太太是人直直倒下去的,脸都摔歪了。”
“天啊!”蓁蓁“喔喔”得哄着大哭大闹的宝儿,心里一团乱麻。她知道老太太是中风,但没想到如此严重。她小时候听过街坊四邻的传说,有些年纪大了的人突然卒中,之后鼻歪嘴斜口不能言身不能行,吃喝拉撒皆要人伺候,这病除了静养就是拿好药好参调理。也幸好这是在皇家,寻常人家老人得了这病好些都是不管死活,找个屋子关着等死的。
哈日伊罕抹着眼泪说:“不是皇太后要拦皇贵妃,是实在没法见人,两位王爷这样的男子见到那场景都哭得不能自已。老人家脸摔得鼻青眼肿,口水鼻涕又都控住不住流了满脸,这几天出恭小解都弄在身上全靠人伺候,哪里敢让一般人见啊。”
由此想蓁蓁倒是懂了,皇太后情急挡人是不想让更多人瞧见太皇太后的狼狈样子。太皇太后要强了一辈子,无论如何也不希望自己的窘境被后宫众人围观,在皇太后心里这份颜面比皇贵妃的尊严要重要的多,
惠妃道:“我算是同情咱们皇贵妃这里外不是人的处境了,皇太后不把她算自己人,皇上那儿她怕留下不孝的名声。结果跪了那么久皇上还不领情。”
“她跪在那儿就是控诉皇太后不给她脸面,敢把太后架在那儿,太皇太后醒过来也不会领她的情。”蓁蓁撇撇嘴,她倒是觉得皇贵妃这次所为还是因为不懂皇太后的为人导致的。
惠妃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咱们这皇贵妃啊,把自己的脸看得比什么都重。”
宝儿已经在蓁蓁怀中哭累了睡过去,蓁蓁轻点了下女儿酷似父亲的脸蛋。惠妃坐在对面打量着她,脸色红润,虽有风霜,可无出京的灰心之气。她问蓁蓁:“可都好了?”
蓁蓁无奈笑看她探究的样子:“好,我本来也没不好的,只是回宫看了这么一出又和你说了这些话又一点都不好了。”
蓁蓁把孩子交给乳母抱去西间休息,她自己撑着头伸了个懒腰。
恍然半个月前还是月明星稀天高地阔,一回宫又跌进红尘俗世纷扰,又要面对无尽地争斗。
她想起皇帝唱的那首歌,什么想起心中的你,多远的路都挡不住,挡在当中的哪是什么路啊,应该全是这些糟心的人和事才对。
就在这时,她觉得喉头一紧,胃里像是翻江倒海般难受,她捂着嘴干呕了好几下才起身。
惠妃和秋华在一边好像明白了什么,蓁蓁手抚着小腹,柔情脉脉又小心期冀。
这宫中生生死死,如一个循环往复。
树欲静而风不宁,她早已身在其中,必将前行。
第154章
慈宁宫里一片宁静, 年迈的太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躺在床上, 她才喝了药昏昏入睡, 皇帝和苏麻喇姑一起坐在茶炉旁听着玉泉山的泉水在铜壶里翻滚,除此之外便是万籁俱寂。
顾问行猫着腰走到皇帝身边, 压低了声说:“皇上, 德主子来了,是否请德主子……回去?”
这些天来慈宁宫请安的妃嫔不少, 但皇帝并未允许他人入内。
但这一次皇帝没动, 只点了点头。
顾问行意会离去,过得片刻蓁蓁进到屋里, 因怕惊动到太皇太后,她只是默默地向皇帝福了福。皇帝指了指身旁的小杌, 蓁蓁在皇帝身边坐下,皇帝轻轻握住她的手问:“你怎么来了?”
皇帝的声音里有些疲惫,他这几日都寸步不离地守在太皇太后的身边,想也知道有多累了。
“臣妾不放心来看看, 太皇太后如何了?”
“吃了药后睡了,朕才进去看过,睡得很安稳。”
蓁蓁心里松了口气,她放轻了声音道:“臣妾才去了皇太后那, 太后娘娘看着也累了, 臣妾和乌嬷嬷伺候太后歇下了。臣妾怕宝儿哭闹, 就让秋华把宝儿先接回永和宫去了。太皇太后病好之前就先让宝儿在永和宫住几天吧。”
这太皇太后一病倒, 皇太后、皇上, 所有人都像没了主心骨一样都乱了。
皇帝双眼红肿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握着她的手轻轻点头。
蓁蓁瞧向苏麻喇姑,眼前之人也是白头银霜的老人了,却还守在身边的老主子身边寸步不离。蓁蓁心疼着劝道:“大姑姑您身子也不好,臣妾知道太皇太后还病着,这会儿就是劝您您也是不会好好去休息的,可大姑姑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苏麻喇姑含笑点了点头:“德主子放心,老奴的身体老奴自己知道,老奴会好好保重的。”
铜壶里的水开了,壶盖跳了两跳,一时水汽四溢。苏麻喇姑抓起铜壶往茶杯里添上水,泉水注入杯中茶香瞬间在殿内弥漫开,皇帝闻着觉得精神也振作了不少。
“皇上,德主子。”
苏麻喇姑先递了一杯给皇帝,又端了一杯给蓁蓁。
蓁蓁朝她微微摆手,皇帝端着青茶杯在手里刚要喝,瞧着蓁蓁一挑眉说:“这倒奇了,往日里你不是最喜欢苏嘛泡的茶了么?”
蓁蓁没说话,一抹浅浅的笑悄悄爬上她的嘴角,皇帝看不明白,苏麻喇姑却是瞧明白了。她把青花杯里的茶水倒去,重又给蓁蓁端了一杯白水:“老奴要恭喜皇上了。”
蓁蓁含羞带怯地低下头,皇帝这会儿终于是明白了,他一时情不能自抑,匆匆放下手里的杯子,“唰”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拉起蓁蓁的手就往东次间走。
苏麻喇姑给铜壶重新添上水放到茶炉上,瞧着跃动的火苗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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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次间里蓁蓁坐在炕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瞧着皇帝蹲在她的身旁,一脸认真地把头贴在她的小腹上。
“皇上这是做什么呢,这才两个月不到,哪就听得出动静了。”
皇帝一想也是,他坐回蓁蓁身旁,长臂一伸把人紧紧地搂怀里,感慨着道:“总算朕前些日子日日夜夜的没白努力。”
蓁蓁白了他一眼,抡起拳头轻轻在他胸口捶了一下。
“皇上只出一分力,臣妾却要出十个月的力。不公平。”
皇帝捉住她的手,放到嘴边轻轻一吻。
“咱们的小阿哥心疼额娘,一定不会让额娘受太多苦的。”
他语气虽然很轻松还带了几分笑意,眼里却掠过一丝的痛楚,蓁蓁瞧得分明。她敛下眼眸问:“皇上怎么知道是小阿哥?”
皇帝闭上眼,紧紧地搂住她:“朕知道……朕同他心有灵犀。”
心有灵犀么……
蓁蓁低下头敛起眼眸藏住她满腹的心事。纵然是个阿哥又如何,她的小太阳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她掐了把自己的掌心,让自己从痛苦中清醒过来,她抬起头朝皇帝嫣然一笑,娇声娇气地问:“那若臣妾生得是个女儿怎么办,皇上就不爱了么?”
“尽胡说,怎么不爱了,若是个公主那就是宝儿的妹妹,那同样也是朕的掌上明珠。” 皇帝轻声一叹,抚着她的脸庞说,“原本说好的等回宫后朕要带你去个好地方赏月,只怕如今是做不到了,朕又食言了。”
蓁蓁道:“臣妾不委屈,太皇太后的病要紧,等太皇太后病好了皇上再带臣妾去就是了。”她好奇地问:“皇上一直不肯说到底要带臣妾去哪瞧月亮?现下也去不成了,总能先告诉臣妾解解馋吧?”
皇帝轻轻点了下她的鼻子:“就不告诉你,朕啊,先卖个关子。”
蓁蓁嘴一撅,扭过身说:“不说就不说,反正要养胎要安静不能颠簸,臣妾不去也好,免得又被太医叨叨。”
皇帝忙把人转过来,哄道:“好好,朕说,朕说还不行么。几年前朕带你去玉泉山小住的时候不是路过前明武清侯李伟的别业,那处叫清华园的地方你可还记得?”
蓁蓁略想了想确有其事,那李园空关着已经有些破败了,不过残余的亭台楼阁、水岸长堤仍可想象得出当时当日的精致繁华。
“朕瞧那处小院子甚好,就照着苏州行宫你住的那个小园子给重新弄了一下,原本是想着回来后带你过去住几天的。虽然还没完全造完,但雷家设计了有几处别致的景咱们先去看个新鲜。”
蓁蓁欣喜道:“那就等太皇太后的病好了,皇上再带臣妾去吧。九月十五赶不上,那咱们就等十月十五,十五月月有,臣妾愿意等。”
皇帝心下甚是欣慰,捧着她的脸,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这些日子朕要守在太皇太后身旁,你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咱们的孩子。”
蓁蓁靠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挂上了他的脖子。
皇帝任由她吊着哄她说了会儿话,才把顾问行叫来,让他亲自送她回去,还仔仔细细地吩咐了顾问行,送完蓁蓁回永和宫后记得跑一趟太医院把给蓁蓁请脉的太医叫来,他要仔仔细细地问蓁蓁这胎的脉象。
顾问行也知道皇帝的心思,六阿哥走得突然,德主子如今再有身孕无疑是对皇上莫大的安慰,他早已习惯因德妃的事被皇帝当磨心轮使,自然是忙不迭地应下。
太皇太后虽然还不能下地,但她的鼻歪眼斜在太医院精心的针灸和艾灸下渐渐恢复,身上的失禁也不再发生,皇太后茹素月余为太皇太后祈福终得成效。在那日太皇太后能够大笑之后,皇帝亲手给皇太后端了羊奶请她开戒。
永和宫里也一片喜气洋洋,永和宫多年只住了德妃,她的荣辱得失就是全宫奴才们的指望。这不主子又有了身孕,皇帝虽然还困在慈宁宫敬孝,但流水般的赏赐和药材已经源源不断送了进来。
但秋华和张玉柱还是聪明人,他们一向对永和宫上下管束严厉,至今也不许他们露出尾巴出去嘚瑟,稍有失态的宫人不是被处罚就是被送去敬事房调换。所以永和宫每日都还是静悄悄得,只偶尔传出宝儿的笑闹声。
当惠妃慢步走进永和宫前院时,那棵去年新种的紫藤树已经布满枯叶。紫藤树上时不时有一两只黄鹂清脆地叫唤,其他无论是宫女太监都闷着一口气悄无声息地做着自己的活计。
她有些不习惯,再往前走了几步就明白了原因所在,往日进了这院子总有六阿哥甜甜地冲出来抱着她叫她一句“惠姨”,而如今这孩子早已经躺在朱漆小棺里和她的承庆一样一把火烧成灰化为虚无。惠妃想到这里红了眼睛,也不知道是为他们还是为自己哀伤。她甩了甩头,把这些愁绪都按捺下来,快步走进后院。
“姐姐来了。”
蓁蓁的永和宫在多年经营后也成了她的一方天地,前殿明堂自然设有地平宝座,抱厦下偶尔会放着单翘长榻,西间统统打通做了书房,尽头是和皇帝所用一样的黑漆螺钿嵌山水石书桌并一整排的落地黑漆嵌软螺钿的书架和纹格,东间则是她被用作了会客之所,暖炕和圈椅都布上了厚实的软垫。穿过前殿,后院则温馨得多,光院子里就洋洋洒洒种了红梅、桂花与春桃,门廊下还摆着时令的鲜花。后殿东间被蓁蓁用做起居之所,东稍间装有碧纱橱内后是安寝的暖阁与浴室,东次间有暖炕还放有皇帝赏她的那面落地水银镜,这里一排衣橱都放着她日常的着装。西次间则多是用饭和闲坐的地方,西稍间是读书下棋的暖阁,后半间则是一个小佛堂。
一般妃嫔来拜访都只能在前殿坐坐,而惠妃则是熟门熟路的入了后殿,蓁蓁正坐在西次间的炕上用膳,桌上摆着清粥小菜,惠妃见了皱着眉头问:“怎么就吃这么些,不是说又怀了吗?也不知道用些好的。”
“没什么胃口,就随意用点,姐姐也来点。”
惠妃摆了一张教训她的臭脸数落起她来:“你没胃口孩子也没胃口吗?没人心疼你,就心疼你那个孩子,有身孕了还跟着皇上骑一天一夜的马,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别抱住我哭。”
蓁蓁一听就笑了,说来她也后怕,“姐姐可别说了,我这些天天天被秋华数落,后悔死了呢。”
惠妃朝秋华点点头,“你拿着皇上给你的金牌多管管她,无法无天啊!真是气死人了。”
“好了好了,这才说想我几天呢,又来骂我了。”蓁蓁拿手巾抿抿嘴和惠妃说道起来,“刚刚四阿哥来给我请安,说这几天在咸安宫大阿哥特别照顾他,还得谢谢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