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着实过分刺耳,杨才人呵斥道:“褚盈盈,你别以为仗着宠爱肆意妄为。别人怕你,我杨悦儿偏偏不怕你。仗着几分姿色张扬跋扈,总有你哭的那天。今日我在此喂鱼遇见你,你不过是恼皇上翻了我的牌子,又何苦拿送鱼食的小太监出气?有本事冲着我来。”
钝物击打皮肉的声音继续,隐隐有几声压抑的呻。吟声。白筠筠借着竹林遮挡身影,小心往花圃里探出身子。只见一名小太监跪在地上,褚贵人的宫婢手持巴掌宽四指长的木板击打小太监的脸。
一下又一下,可怜小太监双手垂在身侧,紧握衣袖,疼的浑身颤抖,脸上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褚贵人下巴微抬,斜眼睨她,唇角上挑,骄傲又挑衅。杨悦儿则紧抿嘴唇,一双菱形的眸子里满含怒意,站在褚盈盈的面前毫不退缩。与褚贵人的白皙娇嫩不同,杨才人肤色微黑,身上有种野性美。
“小主,她二人位分比你高,还是走吧。桂嬷嬷嘱咐过咱们,宫里不可管闲事。”春杏很小声,怕被发现。
白筠筠若有所思,低头问:“你喜欢哪道菜?取出四道端回去。”
春杏一愣,啥意思?
白筠筠摇摇头,暗骂自己蠢。这个问题还用问,春杏肯定喜欢吃肉呗。打开食盒,挑出肉食给春杏。好在食盒不算大,里面的菜都是用小碗装着,一手端两个没问题。
见春杏身影走远,白筠筠提着食盒走进花圃。似是刚刚看见这一幕,满脸惊讶状,上前给褚贵人和杨才人请了安。
“两位姐姐这是怎么了?”转头看见地上的小太监,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皮肉绽开,眼睛肿成一条缝,眼角还在淌血。
褚贵人没想到这么晚了,还会有人路过这偏僻地方儿。见到是白筠筠,饶是心里厌恶面上也露出一抹笑。这人在太后那里留了个好印象,又在皇后身前侍疾,虽没有侍寝,可是也不好得罪。
见她身后无人,褚贵人面上闪过狐疑,“原来是选侍妹妹,这么晚了为何一人路过此处?”
白筠筠笑笑,抬起手里的食盒,带了几分炫耀,“皇后娘娘心疼妹妹,这不,怕妹妹回来的晚,吃不上热乎饭,命小厨房做了些给我带回来。两位姐姐这是怎么了?”
杨才人心情不佳,见白筠筠也是一副小人得意的模样,心下不喜,连招呼都不打转身离去。
白筠筠似是不知道为何杨才人怒气冲冲的走了,一脸懵懂,转头问褚贵人,“姐姐为何这般生气,可是小太监不长眼,惹恼了姐姐?若真是如此,打死都不为过。如今宫里上上下下,有谁不知道褚姐姐是一等一的红人,皇上爱惜的不得了。谁敢在姐姐面前不长眼,莫说皇上,连妹妹都不依。”
褚贵人这下舒坦了,面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难掩得意之色。
“瞧妹妹说的,皇上雨露均沾,妹妹日后前途无量。”看了一眼小太监,厌恶之色难掩,“都是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我与杨才人在湖边喂鱼,他竟然冲撞了杨才人,鱼食撒了一地。杨才人心软,可是姐姐看不惯这等奸猾奴才,不得不严惩。”
说瞎话都不带打草稿的!
白筠筠谄笑道:“贵人姐姐颇有淑妃娘娘风范,难怪皇上喜欢您。日后必定更加宠爱您,妹妹还望姐姐多多照拂。”将食盒放在褚贵人脚边,诚恳万分,“鱼食撒了就撒了,贵人姐姐的兴致可别被败坏,否则这奴才死不足惜。妹妹这里有新鲜的吃食,十分美味,想来湖中的鱼也喜欢。妹妹这就送给姐姐喂鱼了,还望贵人姐姐笑纳。”
褚贵人大笑几声,得意之色表露无遗,“那就谢谢妹妹了,日后姐姐一定多多照拂与你。”
白筠筠行了礼,退步到暮色中。
褚贵人见她身影看不见,脸上的得意化为鄙夷,抬脚将食盒踢进湖里。这等愚蠢货色有什么能耐?亏得姜家两个女儿都折在她手上。眸色狠毒的盯着地上的小太监,命令左右宫婢:“给我狠狠地打,往死里打!”
萧珩不过是折子批多了头疼眼花,想来人少的地方透透气赏赏景,没想到亲眼目睹这一幕。这女人呐,床上承。欢的时候一个个像极了胆小可爱的兔子,可是背过身就成了阴狠的毒蛇。
那白筠筠亦是如此,人前一副木讷模样,人后这般拜高踩低,攀附荣华,萧珩满心厌恶。
一旁的小福子深谙察言观色之道,哪怕竹林中昏暗,也能凭着感觉知道皇上此刻心情被败坏。
“皇上,晚膳时候到了,回去可好?”
萧珩耷拉下眼皮,不愿再看令人扫兴的戏码,正要转身,只听小福子“咦”一声。
顺着小福子的目光,萧珩向湖边看去,只见暗影中疾步走来一人,看身形正是刚刚离去的白筠筠。
去而复返是什么意思,刚才舔人家脸舔的还不够?
萧珩没了看戏的心情,转身向另一条小径走去。刚迈出两步,只听白筠筠的声音远远的喊起来。
“贵人姐姐,妹妹的食盒落在这里了,赶忙回来取。里面的吃食妹妹孝敬给姐姐喂鱼了,可食盒是皇后娘娘宫中之物,若是没了,岂不是妹妹的罪过。皇后娘娘心疼妹妹,日日赐妹妹吃食,若是食盒没了,那日后——”
白筠筠声音乍停,惊讶的看向褚贵人四周,却不见食盒的踪影,声音陡然拔高三分:“褚姐姐可曾见到食盒?”
萧珩步子猛地顿住,面上的冰霜瞬间消失不见,转而涌上一丝笑意。这个女人果然狡猾,明明是躲在暗处见褚贵人将食盒踢进湖里,又假装转身回来找食盒。
小福子也跟着咧了嘴,随着皇上的身影转回身去。饶是天色已暗,也知道此刻褚贵人脸上定时又青又白不好看。
只听褚贵人一时吞吞吐吐,“白,白妹妹怎的——食盒刚才不小心落在湖里了。”转身劈脸一巴掌打在宫婢脸上,训斥道:“你这般做事不小心,怎可把白选侍的食盒掉入水中,还不赶紧赔罪。”
手持木板打人的宫婢扑通跪地,连连赔罪。
白筠筠很是着急,连连跳脚,指着湖水向两个宫婢道:“你二人还不下去捞起来,等着明天皇后娘娘派人捞不成?皇后娘娘的食盒可不是一般的食盒,你莫要连累你家主子。”
两个宫婢你看我,我看你,又见褚贵人一言不发,只得下湖捞食盒。好在湖水到胸口,两个人拉着手勉强够得到食盒。
趁人不备,白筠筠塞给小太监两块银子,摆摆手让他赶紧跑。小太监也是个机灵的,拔腿一溜烟儿跑的不见人影。待褚贵人回过身,人已经看不见了。
食盒打捞上来,见白筠筠一脸疼惜的擦拭食盒,好似抱着什么宝贝。褚贵人一脸不屑,心道不就是个食盒么,皇后还能为个食盒砍她脑袋不成,忒没世面。
白筠筠抱着食盒,与褚贵人道了别,各回各宫。
天色全然暗下来,一弯新月挂在空中。萧珩自竹林走出来,默默看着白筠筠的身影消失在花圃尽头。
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少副面孔,时而蠢笨木讷,时而狡猾如狐,真是有趣的紧。
第12章见她
殿内情香缭绕,烛火昏暗,金丝龙纹帐下,女子婉转承欢。窗外夜凉如水,身下女子随着他的身体韵动,乳下那颗红痣仿佛跳舞的精灵,上下摇曳尽显媚态。
明明知道她背叛了他,可是萧珩还是情不自禁的抚上了那颗红痣……
心中猛地一阵刺痛,萧珩睁开了眼睛。殿内灯火昏暗,夜深人静,哪有那个女子的身影。
竟是一场春。梦。
睡意全无,萧珩披上衣裳,坐在案前继续看奏折。值夜的小太监点亮了殿内烛火,奉上一杯热茶,静静地退下。
这已是第三次梦见她,每次都半夜醒来。肩膀隐隐刺痛,萧珩伸手抚在痛处。后宫风起云涌,看似祥和一片,实则不然。他当然知道这张龙椅的意义,翻手富贵滔天,覆手生杀大权。而这些后宫里的女子,哪一个身上也牵系着家族命运。
如此,怎能不想方设法讨好与他。
唯独白筠筠,日日在长春宫里伺候,丝毫不见对他有什么想法。听里面的小太监说,她整日看书习字,本分又安静。皇后似乎挺喜欢她,赐给她各种吃的玩的,每日与她小聊片刻。
之前的她那么无趣,皇后哪来的闲工夫与她每日小聊。现在皇后对她感兴趣,正说明这个白筠筠是假的。萧珩自嘲的扯起唇角,暗卫也不知道做什么吃的,把侍郎府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探出这根嫩葱打哪块菜地里冒出来的。
萧珩掐指一算,离上次在湖边见到白筠筠,已过了近一个月。中间他去长春宫看望皇后,从未见到过她。换了别人,早就在他跟前晃悠了。很显然,她在避开他。
她进宫到底是来伺候皇上的,还是来伺候皇后的?
真是邪了门儿!
皇后娘娘体寒,云意殿内早早燃起了火盆子。白筠筠跟着沾了光,所在偏殿内也燃起了火盆。外面凉风卷着叶子打着旋儿,屋内却是温暖如春。
白筠筠身着一层薄薄的玫色夏衣,伏在案前抄写《金刚经》。先前堪比烂狗肉的破字终于像个样子了,就连皇后娘娘也夸她进步神速。为此,还赏了她小半筐瑞碳。
她进步是真,皇后借机会赏她也是真。
不得不说,皇后是个大方的好主子。这一个月在长春宫里待着,吃的用的玩的,皇后毫不吝啬的赏她,只看春杏那张由长到圆的脸便知道有多滋润。
春杏坐在火盆旁边,绣着一方帕子。针法是春雨教她的,春杏正在练习绣黄鹂鸟。一只圆形小脑袋隐隐见了轮廓,分不清是鸟还是鸭子。
“小主,这碳可真好,侍郎府里都没有。”火盆里的碳无焰而有光,一根碳条能燃十日之久。
“是瑞碳,产的极少。市面上不流通,有钱也买不到。”这碳珍贵稀少,妃位以上的也不过一人分了两筐。太后心疼长安公主总是生病,把景泰宫里的瑞碳赏给何昭仪两筐。
“皇后娘娘待小主可真好。”春杏笑起来眉眼像弯月,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又没了,“新来的小主大都侍寝了,褚贵人和杨才人还升了位份,如今都是从五品的小仪了,小主怎么就不着急?”
着什么急?
皇上烦她都来不及。
她在宫里又不是背负什么家族希望,不过是希望过的更好一些罢了,抱谁的大腿不是抱呢。皇上的大腿虽然粗,却是最难抱的。好比一棵树,一大群人想爬上去,一不小心就被哪只脚踹下来。
皇后这般优待她,喜欢是真,留着她备用更是真。以后的路,且走且看看。
她不怕被利用,在被利用的同时实现自己的利益就好,这与职场上没什么不同。皇上就是大boss,皇后是老板娘,其她妃嫔是秘书兼小妾,太后是大boss的后娘。
可见抱大腿是个很重要的技术活儿!
只是春杏这丫头实在,不能把大实话一五一十的告诉她。白筠筠停下笔,语重心长的问道:“褚小仪和杨小仪可能用到瑞碳?”
春杏摇头,“不能。”
白筠筠又问:“可能吃到这般好的膳食?”
春杏摇的像个拨浪鼓,“不能。”
“能否待在这么暖和的殿内?”
春杏听听外边呼啸的北风,“不能。”
白筠筠见她一脸懵懂,笑问:“可明白了?”
春杏似懂非懂,只觉得她家小主做事必有道理,深奥到像秘制鸡腿那般令人值得琢磨。
白筠筠也不强求她明白,殿内有些热,吩咐道:“去打盆凉水过来,屋里太干。”
萧珩心里始终觉得哪里有点堵,却又说不上来,再加昨夜睡得不好,今日精神有些倦怠。见皇上有心事,心情不愉,皇后温言道:“今日日头好,皇上可要去院子里转转?臣妾陪您去。”
萧珩揉揉眉心,站起身,“你身子刚刚见了起色,还是少外出的好,朕自己出去走走。”
“那臣妾叫人陪着您。”
萧珩抬眼看着她,“不必了。”
院内秋风四起,萧珩背着手往园子深处走去。一路上,脑子里时不时冒出个身影。听小太监说起过,那个女人常常在园中紫藤树下习字,萧珩不知不觉走到那处。
紫藤树下并没有桌案,亦没有那个女人的身影。
萧珩自嘲的摇头,转身往回走,花丛里忽然传来两个女子的声音。听见她二人提及白选侍,萧珩住了步子。
“那白选侍是个有意思的,那日我去娘娘殿中送水,听见常虹与常青姐姐在打趣,说‘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男人的胃’。恰好白选侍在陪着娘娘说话,你可知白选侍说了什么?”
另一个女子道:“不知,说来听听。这话在南晋由来已久,白选侍还能说出别的意思不成?”
女子笑道:“白选侍说,这话纯属歪理。天下男人宠妾灭妻者甚多,有哪个是因为小妾做饭比主母做饭好吃的?”
另一个女子笑出了声:“仔细想想白选侍的话甚有道理。瞧瞧淑妃娘娘盛宠多年,也没一手好厨艺。还有近来得宠的褚小仪与杨小仪,哪个是因为做饭好吃的?”
萧珩垮了脸色,那个女人是说他宠妾灭妻么?
又听女子道:“咱们娘娘对白选侍真是好,日日让小厨房给她带膳食。”
另一女子很是赞同:“可不?咱们娘娘心善。准许白选侍整日在偏殿里习字不说,还赐给了她一小筐瑞碳。”
她是要把日子过成诗啊!萧珩心里似是被猫爪子挠一般,又疼又痒,难过的要命。
见皇大步朝偏殿走去,福公公扭着胖胖的身躯跟在后头小跑,心道皇上又动了怒气,这白选侍还真是皇上的鱼刺。
到了门口,萧珩冷着脸一甩袖子,福公公忙命左右不要出声。门吱嘎一声,萧珩垮了进去。
只见案前女子一身薄衣,白皙的皮肤隐约可见,简单的发髻上斜插着一根碧玉簪子,一绺垂下的发丝软软的贴在脖颈处。一月未见,面上圆润了些,胸前更鼓了几分。明明是个不知人事的豆蔻少女,可身上却透着诱人的媚骨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