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前车之鉴,该是很好吧。”小仙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你会不会怪我,平白无故连累了他人。”
那个拎着零食的姑娘现在一定害怕极了,被迫去了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我在那姑娘的胸口拍下了言灵。”小仙姑继续道,女孩在古代身死的瞬间,灵魂就会再度回到现在的躯壳内。
“所以,你就教了毛不思尘封记忆的咒法。”高显敲了下她的脑袋,“等那女子回来,亡羊补牢?”
“嗯。”小仙姑颔首。
“做都做了,我还怪你做甚。”月光下,高显张开双臂,这是他第一次给她拥抱,小仙姑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下巴落在他的肩膀上,他的声音依旧那么好听,好似记忆中山涧的溪水,“起码,那个时空的你我会活着。”
“那,另一个你会娶我么?”小仙姑拼命的压抑着情绪,眼泪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难过。
“会。”高显环着她的肩膀,“无论当年还是现在,我从不曾骗过你。”
海浪拍打着沙滩,小仙姑抱着男人的腰,耳边,是灭魂手串断裂的声音。
她忽然又想到了好多好多年前,有次高显去黑城河捉水鬼,差点送了半条命,她就这么趴在他床头上掉眼泪,过了好几天他才昏沉着醒来。然后她又哭又笑的拽着他的袖口后怕个不行,他嘴唇苍白,就这样笑道:莫怕,只要我还剩一口气,都会来见你。
他的确做到了,哪怕晚了千年。
总有人不明白,哪怕凤凰也不懂,为什么她付出整个青春去追寻一段毫无回应的感情,只有她才知道,她付出的感情,从来都是有回响的,只是那回响只有她一人听得到。
马明义一动不动的盯着沙滩,珠子四处散落在,上面的经文再也没了往日的光芒。
他,不在了。
☆、迟到千年
灭魂不再是灭魂,而是成了一颗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珠子,被人一粒一粒的重沙滩上捡起。
小仙姑没有说话,只蹲在地上,她的眼底没了往日的光芒,仔细的把沾在珠体上的细沙搽掉。
毛不思也在两日的百无聊赖后,再次看到了来自于外界的光芒,月色和霓虹灯交错的照映在海面,马明义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四周弥漫着吹不散悲伤。
“仙姑。”毛不思拍着她的肩膀,想要开口安慰,谁料刚出碰到,身体里的那个灵魂便顺势移出了她的体外。毛不思看着被抓了满手的珠子,又看看侧坐在一侧的女人,“你……”
“他走了。”小仙姑的衣衫被海风吹起,显得极其平静,“我知道,这次他想带我一起。”
“你想多了。”毛不思向前一步,蹲在她身边,这两日毛不思完全不清楚外界发生了什么,斯人已逝,她还有活下去的机会,“你我不是还缔结着死契么,只要你我共存,等我百年之后,契约解除,你还有可能轮回转世的。”
借魄养魄,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手段,但毕竟给了小仙姑一线生机。想必生前她的兄长是疼极了她,才舍下子孙后代,只求她活下去。
“千年来,我总是在二十五岁生辰那日醒来。”小仙姑没回答毛不思,而是望着远方自说自话,“可这一次,我却没有等到你的生辰。我苏醒那日,是被狂跳的心脏吵醒的,不知为何,直觉告诉我,他回来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高显。
她的心在雀跃,在沸腾。可她却只能困在南桐的泥像里,任凭如何也出不去。
是啊,她的兄长许了她毛家女子的二十五岁,在这之前,她是无法出现的,可偏偏这次她醒了。
这时候的南桐已然不是百年前的南桐,毛家的老宅也没了后人的身影,他们就这么消失在了这个扎根生长的地方。她又想到好久好久之前,曾有个姑娘见到了她,那个女孩说自己拿灵魂与神灵做了交易,说让她永久的睡去,倔强的站在她面前,笃定的告诉她,此后的人生,毛家将再无女婴降临。
她不知道那之后毛家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时候他们离开了南桐,她只知道那个姑娘错了,她按着胸口,里面跳动的是千年前结下的契约。
毛家依旧有姑娘活着出生,而她爱了千年的人,也回来了。
她明明可以等到毛不思二十五岁出现,可是她不想再等了,不能再等了,她迫切的想要见到高显,想要看着他对自己笑,跟自己说话。
这几年,南桐偶尔有人说城郊的奶奶庙灵验,她也不过是在前来跪拜的人群中,挑几个纯善的,帮他们渡过小小的难关,可是来的人越来越多,求的东西也越来越贪婪。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她看着跪在脚边的人群,不再回应他们的任何诉求,她当时只是单纯的想,若是她什么都应,高显知道,定然会恼她罢。
于是,人也渐渐少了下去,直到一个夕阳如血的傍晚,有个男人失魂落魄的走进了她的庙门。
男人没吭声,就这么坐在地上,背着落日余晖,失声痛哭。
头顶是乌黑的死气,她看着那个男人,心里明白,他怕是没有多久的阳寿可活了。
“我跑遍了大大小小的寺庙,求各位菩萨帮帮我。”再然后,男人抹掉眼泪,跪在地上,对着她的泥像磕了三个响头,“我自知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求各路神仙保佑父母妹妹,不要因我而受到牵连。”
头顶金光一闪而过,立刻被吞噬在黑影之下。善意是有,可惜被过度消耗,金钱所困的铜臭之像,无非商贾或赌徒。
“我若是你,便回家见一面亲人。”她忍不住开口,经历过离别,便知离别的苦。
男人显然被她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良久才磕磕巴巴道,“你……你是鬼吗?”
“我是被拴在世间的残魂罢了。”她看着腿脚打颤的男人,显出原形,“你阳寿将尽,回家吧。”
“仙人,求您救救我吧。”男人脱口而出,却只换来了她的摇头,没片刻,男人又换了要求,“那您救救我爸妈,救救我妹妹吧。”
他欠的债实在太多了,多到能彻底压垮亲人的脊梁。
“我愿意拿一切做交换。”男人咬咬牙,脸上的泪痕被风吹干,留下浅浅的痕迹。
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可以交换的。
她望着他,突然又个念头升入脑海,不知怎么就开口,“那你能帮我去寻一个人么。”
“一个人。”男人呆呆的抬头。
“我可以帮你把所有美好的回忆交易成运气。”天上不会掉馅饼,她有些迟疑道,“可这样太苦了,你到死前都会认为那些原本爱你的人不爱你。”
“我愿意。”男人闭上眼,又想到了年迈的父母和的唯一的妹妹,自己犯的错,便让自己吞下苦果。
“你叫什么?生辰几何?”她点点地面,示意让他写下,“此后,我也会抹掉你我之间的记忆。”
“好。”事已至此,男人什么都没了,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眉心顿感一片清凉,男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就听头顶上女声道,“我给你落了个咒,它会指引你去该去的地方。”
这晚,她摊开男人的一生回顾,唏嘘不已,最后把视线落在散落一地的彩票上,男人的父母正绝望的刮着上面的数字。
“美好的回忆本千金不换,可人到了绝路上,却卖的如此便宜。”她不知道这个交易划不划算,可她还是看到了刮开涂层瞬间,男人父母突然出现希望的眼神,就像猛然照入绝境中的一缕阳光。
陷入无尽喜悦中的他们,当然不知道那张彩票是用什么换来的。
“于是他来了长安酒店?”马明义坐在毛不思身边,三个人并排而坐。
“他离开后,用身上仅剩的几块钱吃了碗面,买了张彩票。”那是他濒临死亡前,被赋予的运气。
“原来如此。”马明义了然,难怪长久以来他一直觉得那里有些不对,依着黄术良当时的经济状况,长安酒店的价位绝不是他一个欠了一屁股债的人能够负担的起的。
他只是带着仅剩的运气k、d、t、c、d、j、z、l。,被外物指引着去到了长安酒店。
这才引发了之后一连串的意外。
“那黄缓……”毛不思没有继续问下去,也是,黄缓不记得一切,她的人生轨迹便能从此与他们完全错开,不记得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也能从心底认为,自己的哥哥在某个地方好好的活着。
爱也罢,怨也罢。
有很多东西,不知道,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我当时只是天真的以为他回来了,却没有想到,他是见不得我怀抱希望的等下去,伤了自己也伤了别人。”小仙姑对上莪撩毛不思的眼睛,“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有爱的人在身边。”
天上的星真亮啊,倒映在眼前人漆黑的瞳孔里。就见小仙姑起身,“可不要学高显事事都藏在心里的坏毛病。”
“我生来就没有呼吸。”马明义望着她的身影,突然开口,这是上一代的秘密,果不其然,他的一席话换来了毛不思的诧异,见小仙姑回头,才继续问下去,“你可知我为什么能活下来?”
平静的就像在问别人的故事。
“我若是你,绝不会去寻这个秘密。”小仙姑转过身,背后是波澜不惊的海面,面前的两人并肩坐在沙滩上,远远瞧着,像极了她和高显。风吹透她的身子,她听到了毛不思惊恐的呼喊,感觉自己与空气逐渐融为一体,随着缥缈的声音一同消散在这片海滩,“莫入阴阳道,莫寻道中人。”
一千年,她的执念该放下了。
也该消失了。
☆、爱恨皆罢
阴森森的山林中,静的可怕,低矮的蒿草后露出青色的裙角,山鬼被那个女人追了月余,身上参差不齐的落着大大小小的伤痕,这会儿只煞红着眼,猫成一团,迅速的朝着那条青色扑去。
远处的枝叶后有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瞧着它,只等它跳入她设计好的圈套,手中的降魔杖兴奋的不停抖动。
百米,十米……
眼中的笑意越来越大,笑眼的主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个子不高,裙摆缺了一大块,圆圆脸上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抹了几道灰,她全然不在意,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山鬼的身上。
再然后,还没等她潇洒的打那妖物一个措手不及,一条灰色的身影就从天而降,手里的长剑闪着银色的寒光。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高鼻薄唇,黑发被将将束起,缠着灰白色的飘带,风吹过他的脸庞,撩起细碎的头发,手起刀落,三尺青锋随着他的手腕旋转劈下,动作轻盈优雅,仿佛那不是一把剑,仿佛被砍成两半的也不是扭曲的山鬼。
小姑娘痴痴的望着,手中的降魔杖闪着幽幽的蓝光。
就这样,一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在关键时刻,不打招呼的……抢了她的猎物!
这年头,男术士们都这么不要脸了么!
“师傅。”清澈的嗓音还挂着童腔,一个年岁尚幼的小童手里拿着她故意扯下来诱敌的布料,快步奔向男子,“你瞧。”继而又疑惑道,“这深山老林里,怎的会无缘无故出现衣料,还惹得那傻鬼失了分寸。”
“如晤。”男人手了佩剑,耳边听见匆匆的脚步声,下脚极轻,该是个女子,如晤虽是个半大的孩子,也不好随意拎着女子的衣料,“把东西放下,继续赶路。”
“想的美!”一条青色的人影随着男人话音的落地,嗖的从林子中钻出来,脸上脏兮兮的,裙摆也破了大块,她一手掐着腰,一手指着男人,“你们这两个小贼!”
“你说谁是贼!”如晤不乐意。
“说你们呢。”小姑娘拎着裙子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男人面前,昂着头,气势汹汹道,“谁让你砍它的!”
那个它,指的自然是山鬼。
“你这女子好生不讲理。”如晤在男人后面留出半张脸,“它是妖物,我师傅不收它,难不成要留着祸害人间不成。”
“那也要有个先来后到,你知道我追它多久了么!”一个多月,一个多月啊,从叶城一路追到这里,这可是她离家以来,遇到的最厉害的妖怪,结果她一路把那妖怪折腾了个半死,眼见就要一举歼灭,结果居然被人横插一脚。
这种感觉就好比烤鸡,捉鸡拔毛生火的全是你,眼见就能吃了,结果被个路人一口啃掉,想想也觉得气结。
“姑娘若不嫌弃,便把它还于你。”男人开口。
女子瞧着早已化为原形的山鬼,更气了,鸡肉吃完了,把骨头给她是什么意思?好歹得再还她一只□□。
“我瞧你们这副模样。”女子看了眼男人的衣袍,“即便不是同行,也差不了多少。理该晓得咱们这行的规矩,你抢了我的东西,必定要还个更好的给我才是。”
“并不晓得。”男人摇摇头,笑道,“不知是哪方的规矩?”
“南边的。”小姑娘含糊其辞。
“我从南而来,怎没听过。”男人的衣袍被风吹起,“云青观?四海斋?南阳林氏?”
男人口中说的,都是南方首屈一指的捉妖门派。
“我们毛家的规矩!”女子一跺脚,“你孤陋寡闻而已。”
“胡说,我师傅可厉害了。”如晤反驳道,“准是你家没什么名气。”
“你这小孩,信不信我打你。”小姑娘佯装生气。